小观音 第16章

那是轻飘飘的一吻,羽毛般点在他唇上,却好似一盆热水兜头泼下,烫得谢昀面目发红四肢僵硬,一时竟也忘了挣开这个大不敬的家伙。

好半晌,那股热才反过来从四面八方回归心脏,让身体重新运作起来。

他的眼睛一直睁着,眼睁睁看着那张唇覆上来,看着那双眼睛近在咫尺,浓黑的睫毛轻轻闪动,蝴蝶般轻飘飘地扇动翅膀,在心中卷起浩浩荡荡移山填海的飓风。

他一时僵硬如枯木,理智叫嚣着让他把这大不敬的家伙推出去斩首示众,可身体却操控他张了张嘴,触碰到一点柔软湿热的舌尖。

薄荷果子的味道,他钝钝地想。

恍惚间,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继承了谢从清的血脉€€€€禽兽一样不知廉耻。

“陛下……”朔月靠得很近,眸光澄澈一如雨过天晴的碧空,声音。

相别十一载,一吻以重逢。

谢昀用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此时朔月还趴在他身上,两人鼻尖对着鼻尖,额头抵着额头,彼此的呼吸像丝绸一样将二人缠绕。

朔月有些不安,但更多的是孤注一掷的勇气。

“陛下,我可以做很多事情。”朔月微仰着头看他,吐字缓慢而清晰,“陛下愿意的话,我可以做内侍,也可以做妃子……只要留在陛下身边,什么都可以,不会的……我也可以学。”

他的神色太专注,语气又太赤诚,眸光清清亮亮,没有一丁点肮脏欲念。

见谢昀没有反应,朔月试探着伸出手,探向他的领口,想进行下一步€€€€而后被谢昀猛然擒住。

神思回还。谢昀的目光冷下来:“这也是谢从清教你的?”

朔月发愣的功夫,那一点轻微的躁动立即随风远去了。……果然如此。谢昀久久凝视他的神情,倏尔,冷笑一声:“看来是了。”

“他是怎么教你的?手把手教你的吗?”谢昀忽视唇上的炽热,面无表情地发问,“这些年……他便是这般待你?”

是啊,天真秀丽如此,赤诚明净如此,日日夜夜伴在身边,哪个能忍住?谢昀深深吸了口气,愕然自己如今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或许是因为朔月过去表现的太过纯净,让人难以与任何龌龊联系起来。

他本应感到失望,或者不喜,但更多的,却是无端的难过。

像是看见纯白的花朵,被踩踏进泥沼里。

但隐隐的……又有些躁动。

朔月懵然无知地回应着他的注视,迟疑地回答他的问题:“先帝……待我很好。”

正如此之蜜糖,彼之砒霜,人人都说先帝荒唐无道,喜好术士,但对朔月来说,却是不一样的。

他只知道自己初来宫中的那一夜,先帝摸着他的脸颊,温言宽慰:“别怕,有朕在,再也没人能欺负你。”

往后十一年,不论是毒药,还是刀剑,亦或者流言蜚语,他便再也没有怕过。

不管是哪次死亡,谢从清都会出现在他睁开眼睛的第一刻。

珍馐佳肴,锦衣玉食,超然地位,换来隔三岔五的毒药和刀剑,痛是痛的,可却是短痛,比起五岁前在那些饭都吃不上、生生饿死的乡野人家里度过的日子,自然是极好极好的。

那时他入宫没多久,既非皇子,又非亲贵,便有宫人私底下嚼舌头,说他是谢从清给自己豢养的娈童。

在他面前,谢从清多数时候都是温柔的,但他再也没有见过那几个宫人,宫中的流言蜚语从此断绝。至少,再没有人敢在明面上对他不敬。

谢从清抚着他的手,一字一顿地对他说,你是上天赐予朕的神灵,不必理会那些俗人俗语。

朔月点头,又问:“我也要做那些事情吗?”

那些事情,是他从宫人的闲言碎语中拼接而成的画面。但谢从清摇头,说,你已是神迹,不可自陷凡尘。

这十一年间,谢从清赐予他一人之下的地位。他不会忘记玉蟾丹,亦不会忘记谢从清。

朔月说得很慢,不时抬头看一看谢昀,唯恐自己下一刻便要被人提溜着尾巴扔出去一样。好在并没有。

谢昀只是静静地听着他诉说过去,良久才出声道:“知道了。”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朔月试探着开口:“那,陛下……”

“不让你出宫去了,放心。”帷幔放下,谢昀淡淡的声音传来,“睡吧。”

【作者有话说】

谢昀:气死我了这人怎么这么不懂廉耻!要好好教才行!€€

最近想给这篇文改个名字,思考中,或许看到这里的大家有什么好建议嘛~

第21章 新的身份

得了承诺的朔月睡得很好,但谢昀一夜无眠,加上未愈的风寒,整个人都不太好看。

大约反反复复梦见亲吻的人,都睡不太好。

尤其是始作俑者只与自己相隔一道帷幔,偶尔还用自以为很低的声音问他有没有睡着,要不要请太医再来看看。

如果不是他出声制止,险些就要把手贴到自己脸上,大半夜的,眼前突然多出一张脸,演的好一出鬼怪惊魂。

朔月对此的解释是,想看看陛下还烧不烧。

“陛下的脸有点红。”他认真道。

烛火摇曳,映得谢昀面孔明灭晦暗,像个面无表情的恶鬼:“被你气的。”

谢昀是带着“这家伙教多少年才能脱胎换骨”的忧虑入睡的。

清早起来,李崇看见他眼下的青黑,吓了一跳:“陛下这是怎么了?可要请太医看看?”

“……不必。”谢昀深深吸了口气,“朔月呢?”

李崇神秘兮兮的:“公子早早就回去念书了!”

别是被自己吓的,连面都不敢见了。谢昀笑笑,心中渐渐定下来。

没错,朔月与谢从清是不是有什么,原本便不重要。

契约是一回事,朔月跟了谢从清十一年是一回事,朔月曾经救过自己性命又是另一回事€€€€而朔月认为谢从清待他好,纯粹是因为没长脑子。

谢昀到此时此刻才有些明白朔月。

在这段所谓的契约关系里,他从未把自己摆在低劣的一方。

纵使旁人看来,他无甚骨气、可笑可怜,但在他心中,他是契约的履行者,与谢从清,与自己,处在天平的两端,占据相同的重量。

不是谋生,不是讨好。坦坦荡荡,清清白白。

所以他不会反抗,也不会觉得谢从清的举动有任何问题€€€€因为那是契约的一部分。

不要紧,谢昀对自己说。

他会把这长歪的家伙一点一点掰正。待到那时,想必他会做出更好的选择。

更好的选择,大约意味着离开。一念至此,谢昀停滞了片刻,心中漫上些许怅然。

虽然这也是他乐见其成的。

当然,虽然并不在意朔月跟谢从清到底有没有什么,但看见那只白鹤的时候,谢昀多了些隐秘的不愉快。

这东西……是谢从清特意赐的?

那白鹤卧在窗边,依旧是驯顺模样, 支撑着它的莲茎纤长脆弱,仿佛一碰就会倒下。

谢昀端详它片刻,离开的时候手碰到了一旁的书。

书碰到了笔洗,笔洗碰到了笔架,笔架上挂着的毛笔晃了晃,扫到了高卧莲花的白鹤。

白鹤晃了晃,应声倒地。

莲花莲叶与白鹤一道四分五裂,声音清脆。

李崇:“……”

谢昀:“……”

刚走进来看到这一幕的朔月:“……”

谢昀故作淡定:“没事,摔了就摔了,回头朕赔你个新的。”

朔月闷着嗓子应了一声,却蹲下来,一点一点地将碎片拾起来。

不是,这都要捡?朕亏待你了?

只听朔月小声说:“这是先帝送我的。”……谢从清怎么无处不在?

谢昀忍了又忍,才没直接把这一堆白玉碎片扫进泥里。

然后……蹲下来和朔月一起捡碎片。

见谢昀蹲下来一起捡,朔月眼睛亮起来,满是期冀:“陛下,这些碎片还能再补好吗?”

补补补,一堆破烂碎片,有什么可补的。

“能能能。”谢昀满口答应,给李崇使了个眼色€€€€李崇会意,决意这就把碎片都砸成屑扔进火炉里,坚决不让朔月再想起这东西。

当天下午,当朝陛下新鲜出炉的墨宝进了照月堂,补了白鹤的空缺€€€€朔月懵懂地望着“勤能补拙”四个大字,心中莫名升腾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鹤还在修,修好给你送过来。”谢昀亲手挂好字,满意地端详片刻,“不错。”

得到承诺的朔月高兴起来,立刻用新学的句子拍马屁:“陛下的字真是翩……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谢昀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脑中思绪从古今人伦大防游离到玉不琢不成器乃至子不教父之过,最后缓慢地弯起嘴角,露出个€€人的笑容。

朔月看不懂那笑容的含义,只是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头砰得一下撞上了身后的柜子。

当日,经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李崇通告众人,朔月拥有了正式的身份€€€€皇帝的客卿。

因为自幼通晓阴阳八卦之术,得前任国师推荐,暂居宫中陪伴先帝。如今先帝虽去,但他年少无亲族,亦无处可去,陛下见他可怜,又在医术与毒术中颇具天分,不忍人才埋没,特许他进太医院习学。

€€€€严文卿对此评价:“还挺通顺,陛下真是一片苦心。”

谢从清在时,朔月是没有“身份”的。

他不是太监,不是侍卫,不是亲眷,一个模模糊糊的“近侍”二字,便将他拘在了小小的照月堂里,宫人们嘴上不说,心里总是嘀咕猜忌。

过去朔月连姓氏都未曾言明,谢昀索性为他择了朔为姓氏,此姓虽然古老,倒也有迹可查,不算杜撰。

在这种情况下,朔月成为暂居皇宫的“客卿”,是个不错的选择。有了这个客卿的独立身份,进出皇宫、乃至延请老师教导都会名正言顺许多。

朔月对自己的新身份有些不解:“客卿?什么意思?”

谢昀敲敲书本:“自己读去。”

朔月继续疑惑:“我不会医术。”只是能尝出些毒和药的味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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