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观音 第33章

他好生佩服:“这是林小姐画的吗?送给陛下的生辰贺礼吗?”

“是。”谢昀忽而瞥了朔月一眼,漫不经心道,“你的呢?”

你的生辰不是早过完了,何况我也送了只草编小龙。朔月卡了卡,毫无反抗精神地回答:“我给陛下……背一首诗?”

€€€€你甚至不敢说写一首诗。

谢昀:“……呵。”

朔月犹疑不决:“丹药还剩两颗……”

谢昀:“……”

朔月忍不住强调:“真的是很好的药。”

谢昀:“闭嘴。”

朔月闭了会儿嘴,又忍不住好奇:“陛下和林小姐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吗?”

然后他就知道了什么叫好奇害死猫。

谢昀一脸冰封地从他手中抽走了包着论语封皮的江湖小报,顺便在心里给罪魁祸首严文卿记了一笔:“让你读点正经书你就是不读是吧。”

晚上入睡前,谢昀正放下书卷上床,却见朔月吭哧吭哧从床上搬下了自己的枕头。

看见这半年前梦寐以求的场景,此刻的谢昀却沉默下来。

他试图组织语言,最后汇成干净利落的一句问话:“……你抽风了?”

不是当初哭着喊着要跟自己睡一张床?

朔月怀抱着枕头,义正词严地声明:“陛下,我以后不和你睡了。”

好像谁求着和你睡一样。谢昀眉头跳了三跳:“……爱睡哪儿睡哪儿。”

随即,朔月的话令他陷入了更为长久的沉默:“陛下,你是皇帝,应该和皇后睡在一起,我这样……”

他认真回忆了一下林群玉的话,对自己的言行一锤定音:“不成体统。”……体统。

不是,你到现在才发觉自己的言行是不成体统的?

谢昀自然知道朔月为何说这番话。

自己那表妹素来骄横傲气,朔月面团一样的性子,被骗得团团转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林群玉与你说的?”谢昀嗤道,“你倒是听她的话。”

过去同你说过多少次,你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怎么如今林群玉三言两语就让你回心转意了?

别人说这番话,他也会思量,与林群玉无关。朔月摇了摇头:“陛下……我在陛下身边,会让陛下清誉有损吗?”

他知道流言蜚语并不比实打实的刀剑逊色。

谢昀没料到朔月会说这个。

他忽然想起某个已经死去的人:“你在谢从清身边的时候,没想过这个问题?”

想过吗?似乎也是想过的。但那时他实在不懂人情,谢从清的手段又格外强硬,有力地遏制了他全部的个人想法。

朔月脑中掠过些许宫闱中的只言片语,慢慢摇了摇头:“先帝……不在乎。”

谢昀淡淡道:“朕也不在乎。”

€€€€背地里已经咬碎了一口银牙。

“谢从清有的是后妃,也没见你觉得不合礼仪。”谢昀冷冷道,“当时朕怎么说你都不听,林群玉一两句话就让你改主意了?”

朔月没抓住重点。他咂摸了一会儿这句话,眼睛陡然焕发出光亮:“陛下这话是希望我和你睡在一起吗?”

谢昀翻身上床,幔帐哗啦一下摔下来。

深夜,帐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老鼠在偷吃灯油。

谢昀视若无物,竭力给自己催眠。睡意未过半,帐外传来轻轻的询问:“陛下,你睡了吗?”

谢昀漠然地盯着头顶的帷幔:“……睡了。”

那家伙不管他的回答,兀自问道:“陛下,林小姐会是皇后吗?”

“……”谢昀冷笑,“怎么,你要提前开始效忠?”

朔月坚持问道:“会吗?”

谢昀沉默片刻,答道:“不会。”

朔月的声音好像有点失望:“为什么?”

又不是你成婚,你有什么可失望的?

谢昀:“不为什么。”

€€€€€€€€的声音消停了一会儿。就在谢昀以为那家伙睡着了的时候,朔月又咕咕哝哝地开始了:“陛下,你往后会有几个孩子?”

那一瞬间谢昀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却又听那家伙絮絮道:“下一任皇帝会是陛下的孩子对吧?”

谢昀深吸一口气:“……朕还没死。”

“我也会保护陛下的孩子们的。”朔月的声音听起来极是认真,“不管他们是不是皇帝,我都会努力保护他们的。”

这原本是非常让人动容的承诺,但谢昀嘴角抽搐,没有丝毫感动之情。

他该说什么,感谢朔月先生气度高华胸怀大义,愿意将光辉普照我的子孙后代?

€€€€这算什么,买一送多,加量不加价吗?……

外头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想来是睡着了。谢昀却全无睡意。

皇后……皇后。

这个词语在他心头百转千回,最后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怎会如此?

谢昀难得茫然起来。心中的白鸽哗啦啦向天边飞去,在静谧的碧空划下杂乱无章却又无处可寻的痕迹。

他下意识摸了摸身边的位置,却是空的,再掀开帘子向外看去,朔月已然睡着了。

第44章 新年好(一)

如此日复一日,终于天气入秋,又渐渐转寒。

太皇太后依旧隔三岔五地催促,林群玉依旧时不时进宫露个面,朔月照旧读书习武,不知犯了哪根筋,把自己的位置搬到了床边的小隔间。

年关将至,各地的公务雪花一样飞来,谢昀也渐渐无暇顾及那些若隐若现的躁乱。

忙碌是止住思绪飘飞的最好办法。偶然闲暇,谢昀也只会想,没关系,今天想不明白便明天吧,他们还有很长时间。

快过年的时候,京城出了件大事。

朔月在深宫中也听到宫人议论,说是林家少爷酒后狎妓闹事,打死了康平侯府的公子,案子立刻便移交了京兆府尹。

一边是太皇太后母家,一边是开国元勋侯府,两边都是惹不起的权贵,京兆府尹是一个头两个大。

国丧期间狎妓宴饮、斗殴致死,怎么看都是件大事。然而不知为何,京兆府尹却有化干戈为玉帛的意思。

深冬时节,雪落如席。朔月抱着一本周律,€€€€€€€€地翻书:“唔……国丧期间,聚众宴饮、狎妓斗殴,着打三十大板……”

谢昀笑了一声,摸摸他的脑袋,目光中划过一丝冷意。

又过了几日,御史上本,参江浙巡抚、林相姻亲许渐之贪赃枉法,收受贿赂。时间久了,参奏林氏一党的本子更像雪花般飞来。

以上种种,谢昀一概引而不发,实在严重的,也只不过是不轻不重地申斥一番。

太皇太后听得消息,自然忧心。青蓝为她奉茶,道:“陛下顾忌着和您的情分呢。”

情分自然是有的,但是在天子威严和权势面前,情分又能值几斤几两?太皇太后只是摇头,喃喃道:“昀儿到底是大了。”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往后走去。

京城入冬,新春的气氛渐渐近了,即使尚在国丧期,凛冽寒气中也隐隐躁动新年的喜气€€€€谢昀不无讥讽地想,有谁会真心为这位先皇哀悼呢?

不过如今朔月在身边,日子热闹又安宁,他倒不太常想起那些父子争斗、君臣龃龉了。

今日的庆元宫每个角落都氤氲着花香。朔月正举着把剪刀修剪梅花枝,这是他新近培养的爱好,凝神专注于花枝修剪的模样颇有几分优雅,和他问出口的问题不太搭配:“陛下,今天中午吃什么?”

谢昀瞥了眼花枝。

朔月动作大刀阔斧,随着咔嚓咔嚓的声响,高挑修长的梅枝被剪的七零八落,落了满桌碎花残枝。美感……

谢昀安慰自己,不看的时候还是挺好看的。

“陛下,你怎么这个眼神?”朔月转了一圈玉白瓷瓶,敏锐道,“我剪的不好看吗?”

这可是他专门找花房师傅请教的!师傅还夸他另辟蹊径别出心裁!

为了不打击朔月的学习热情,谢昀违心道:“……好看。”

是时候给他换个爱好了,不然御花园早晚叫他霍霍干净。

依照惯例,腊月二十八到正月初四,百官休假,同庆新春。

除夕夜宴,皇室亲族皆会出席,是个热闹又拘束的场合。谢昀看着粘在身边的少年,不动声色地翻过一页书€€€€即使他已经被暖烘烘的地龙烘软了骨头,全然没有读书办公的想法。

听到除夕夜宴这几个后,朔月已经黏黏糊糊地缠了他一个上午。

在此之前,谢昀从不知自己可以恶劣到这种程度。

他明明知道朔月想做什么,却眼睁睁地看着朔月在自己身边,雀儿一样团团转,每隔一小段时间便带来些新东西。

有时候是新写的大字,有时候是从千鲤池里捞出来的一只不幸的冬眠乌龟,殷勤地倒茶磨墨、主动背书、使尽十八般武艺讨好自己,偏偏他就能极力忍住上扬的嘴角,仿佛从中得到什么趣味似的。

朔月出去又进来,这次怀里抱了一捧新折的红梅花。

谢昀终于不紧不慢地放下奏折,问道:“想去?”

朔月忙不迭点头。

€€€€想看热闹。他在宫中多年,因着谢从清金屋藏娇,从未见过什么宴会。

除夕夜宴亲贵众多,给朔月寻个位置再简单不过。谢昀淡淡道:“也不是不可以。”

朔月眼睛一瞬间亮起来,一捧红梅尚未放下,便朝谢昀扑过去。

在他抱上自己之前,谢昀后退两步,严词拒绝道:“不许。”

这家伙不知从哪学来的这一套,一言不合便要贴过来拥抱,没有骨头似的黏在自己身上,好像下一刻就要亲上来似的€€€€谢昀吸取过往经验教训,理智又冷酷地拒绝了朔月热情洋溢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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