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他们收到了一封信。
落款是容衔一。
容衔一说自己在外面游历大好河山,发觉世上病痛之人甚多,难以得救之人更多,于是想收个学生,问朔月有没有兴趣。
又特意强调自己本来是不随意收学生的,只是朔月在这方面实在天赋异禀,不忍心见明珠蒙尘。
因此给朔月开几本书读,等自己回来时再做考校,如果结果满意就倾囊教授。一席话说得朔月眼睛放光,看得谢昀心里发毛€€€€朔月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读书的?
但作为一个合格的体贴的伴侣,当然应该支持这种愿意为学习奋斗终生的想法。
何况容衔一的医术确实有目共睹,自己心口的伤、朔月死而复生后脆弱的身体都有好转。
因此,谢昀没有表达“容衔一是不是在骗你”的意思,而是按照容衔一给的书单,积极主动地跑遍各大书局,给朔月搜罗了一堆书。是的,谢昀没有意见。即使他疲惫一天之后回家却发现到处都空空如也,一连四五日孤枕难眠辗转反侧,他也没有意见€€€€朔月高兴就好。
但事情很快变得有些不对味儿。
简而言之,朔月陪着书的时间,不,给容衔一写信询问疑难问题的时间都比陪着他长了。
朔月完完全全被霸占了。
又一日独守空房,谢昀对着窗外满月思考人生,深刻怀疑容衔一拆散他们的想法还没有停。
左右睡不着,他披衣朝书房走去。
朔月果然就在那里。他捧着一卷书,背对他,读得很是认真。
谢昀悄无声息地上前,环住了他的腰。
朔月下意识抖了一下,回头看他,烛火下肌肤莹润如玉。
看清是谢昀,他有些歉意,蹭蹭谢昀的脸:“你还没睡呢。”
“等你呢。”谢昀应了一声,一手搂住他的腰,一手去抓朔月手里的书,准备一甩手给它扔到护城河里。
自打朔月下决心要和容衔一学医,他们有半个月不曾一起好好睡了。谢昀打定主意今晚要抱着朔月睡觉,低头在朔月鼻尖落下一吻,手在朔月腰间轻轻摩挲。
“别闹。”烫人的呼吸间,朔月偏了偏头,把手里的书拿的更远了些,“容公子之前信里说,明天差不多就到京城,肯定要来检查我的功课……我要赶紧复习一下,今晚不做了。”
他捧着谢昀的脸,安抚性地亲了一口:“早点睡,我背完书就去找你。”
谢昀理解,谢昀心碎,谢昀遗憾离场。
朔月把容衔一布置的所有功课全都看了一遍才放下书,已是月上柳梢头。
他举着一盏灯,悄悄推开门,见谢昀躺在床上,已经睡了。
朔月吹灭烛火,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床。
谢昀好像睡熟了,他爬上床的动静也没有吵醒他。
今晚月色澄澈,帘子没拉上,月光落进房间,落在谢昀沉睡的脸上,莫名映得嘴唇晶莹如玉。好漂亮。
€€€€色令智昏。
朔月看得出神,一时什么穴位什么药方都抛到九霄云外,只想低头亲亲他的嘴唇。
于是他就这么做了。
这个吻好像打扰到了谢昀,谢昀偏了偏头,拒绝了他的亲吻。
朔月只好躺下。
谢昀背对着他,兀自睡得安详。朔月没东西抱,怀里空荡荡的很是难受,于是翻过身去,从后面抱住谢昀。
谢昀没动静,他愈发大了胆子,凑在谢昀颈窝间轻咬亲吻,€€€€€€€€的,像是小猫闹出的动静,终于成功打扰到了谢昀。
谢昀皱眉,把他的胳膊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别闹。”
说着他长臂一展,捞起被踢到一边的被子给朔月盖上,自己却下了床:“很晚了,睡吧。”
朔月猝不及防被蒙了个结实。他折腾了几下,从被子里探出一个脑袋:“你去哪?”
“容公子明天不是要来?”谢昀捞起外衣披上,“我在这儿打扰你休息,去隔壁睡了。你好好努力。”
一派正人君子作风。
朔月:“……”
夜半三更,朔月满脑子穴位和药方,汇成乱糟糟的一团。即将到来的考校让他心里发慌睡不着,他更怕闭上眼睛就会把知识全都忘掉,只好睁着眼睛对着天花板发呆。
可这总不是长久之计。
片刻后,朔月果断起身开门,偷偷摸进了隔壁。
他悄声唤道:“谢昀?”
谢昀不回他,他蹬了鞋子上床,照旧钻进谢昀怀里,终于觉出一股熟悉的踏实。
迷迷糊糊间,他好像听到一声叹气,而后被子再度往上捞了捞,将他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裹住。
第99章 翻旧账
很顺利的,容衔一成了朔月的师兄。院子里新修了个小药房,日日飘出苦香,朔月难得学习学得认真,倒叫谢昀觉得陌生。
只不过看着朔月高兴,谢昀也勉为其难地有些高兴。
这份高兴在容衔一离开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容衔一来得快去得也快,教了朔月两个月便又要走。临走前布置了一堆课业,说做好功课,下次带他去山上玩。
看着容衔一的身影远去,谢昀戳戳颇有些舍不得的朔月,暗戳戳地扫兴“你师兄是真心想教你还是只是闲得无聊找乐子”,却猝不及防被朔月拉住:“做什么?”
“嘘。”
朔月让他闭嘴,手指搭在他腕上,这样那样地咕哝了一堆,谢昀一个字儿也听不明白。
谁知当天晚上,朔月便从专门搭的小药房端出一大碗苦药,满目期待地看着他:“熬了一下午的。”
谢昀:“……”糟糕。
“你身上有旧伤,阴雨天发作起来会疼的。”朔月认真道,“师兄教我好久,你喝点。”
谢昀后知后觉:“你跟他学这些,是为了……”
朔月不答,只是把药碗往前推,舀起一勺汤药,眼睛亮得像星子。
浓烈的苦味中,谢昀试图拖朔月下水:“……我喝,但是你是不是也要喝?”
两个人自此过上了碗对碗喝药的甜蜜日子。
“我感觉以后我可以去开个药铺。”某日,朔月和谢昀各自捧着一碗药,朔月忽有所感,“就开在书局旁边。”
谢昀只尝了一口,就被苦得变成了黄连:“行啊,到时候那些读书人读出读出病,出门右拐就能去你这买药,生意肯定好得很。”
朔月点头,深以为然:“如果我要是活个百岁,说不定真的能成绝世名医。”
谢昀忽而沉默。
莫说百岁,他原本能活千岁不止。无穷生命里的无穷可能,却都被禁锢在了区区几十年寿命里。
朔月喝了口自己熬的药,花了许多力气才保持镇定:“如果天天喝这些药……活上一百岁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谢昀莞尔,抬起药碗和他碰了一个:“不准少喝。”
苦药喝多了,需要一点甜。两人去城东新开的五福斋买回一堆五花八门的点心。
八宝糕,茉莉卷,荷花酥,豆沙藕粉栗子糕,各色点心吃起来都好,只是那芙蓉糕吃起来略显腻味。
朔月忽然想起御膳房带着清甜花香的芙蓉糕,一时被满桌甜味糊住了脑子,随口说了出来。
“哦?”谢昀抿了口茶,不紧不慢地笑出声,“哦,御膳房的芙蓉糕做的确实好。”
嗅出了一点熟悉的气息,朔月心中一咯噔,还没来得及找补,便又听谢昀慢悠悠地叹息:“可惜我不是皇帝了,你自然吃不到,你若是想吃,就回……”
朔月:“……”
自责和内疚之余,他忍不住数了数这是今日的第几次。
“说起来,谢从澜这几日有寄信来,问你最近怎么样。”谢昀悠哉悠哉地咬了口芙蓉糕,“确实不如御膳房的……要不让谢从澜带点儿点心过来?”
朔月深吸了一口气,硬生生止住了像以前一样去抱一抱谢昀、任由他为所欲为的冲动。
纵使是个木头人,天天被翻旧账,也要生出三分气性来。而谢昀翻旧账的行为恨不能按照一日三餐外加一顿宵夜的次数来,纯粹是故意的。
半晌没等到熟悉的回应和拥抱,谢昀颇感意外,抬眼看向朔月。
€€€€朔月正气鼓鼓地瞪着他,牙咬的很紧,两腮的肉都鼓出来。手里的茶盏因为抓得格外用力,茶水微微颤抖,像是暴风雨即将来临。
谢昀浑然无畏地瞪回去。
生气是早就不生气了的,也就是随口翻翻旧帐,但€€€€朔月居然跟他生气?因为他提到了谢从澜?
谢从澜是永远的魔咒。
谢昀扫他一眼,淡声问:“做什么?”
有本事你就砸了?
朔月生气了,后果不严重。
原也想硬气一些,容衔一在时,还以娘家人师兄的身份语重心长地劝他,过日子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谢昀本来就脾气不好,你可不能让自己一直被压着!
朔月彼时不以为然,觉得谢昀千好万好,如今倒觉得还有点道理。
茶杯握在手里,手腕蓄力,只差一点就要砸在地上。€€€€砰!
谢昀挑了挑眉。
茶杯被重重地砸在……桌上。说重也不算重,毕竟整个青瓷完好无损,里头的茶水也只是溅出两三滴。
空气凝滞了片刻,朔月扭头就走。
关门的声音震天响。
“翻旧账……翻旧账是吧,我让你翻,谁不会翻。”
本该用来熬药的药房里,却飘来一阵与药材大不相同的香甜味道。
朔月咬牙切齿地磕了个鸡蛋,然后横眉怒目地收拾面团。
不知道那个芙蓉糕是不是这么做……算了先做做看吧,但愿能和皇宫里的味道差不太多。
家里也雇了人洒扫,不过这些时日他常常熬药,生火已经很熟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