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有地暖,确实感觉不到什么寒意。
他手上还拿着那个草莓碗,忘记放了,而就在他抬头想跟李庭言再说句话的时候,这个碗从他手里掉了下来。
砰得一声。
透明的玻璃碗在大理石地板上四处飞溅,其中一片正好溅在了林炽裸露着的小腿上。
“嗯?”
林炽一开始像还没意识到问题,只觉得腿上一凉。
他低下头,才发现一道长长的斜着的血痕出现在了腿上,血液慢慢地往下渗,划出了一道道的痕迹,倒显得有点€€人。
李庭言蹲了下来,皱着眉握住了林炽的脚踝。
旁边的工作人员已经匆匆去拿来了医药箱,要替林炽止血。
但是李庭言却自己接过来了,他用干净的纱布着林炽的伤口,抬头望着林炽,“疼吗?”
林炽摇了摇头。
他这个人一贯能忍痛。
“没事。”
他弯下腰,接过了李庭言手里的纱布,要自己按住。
“你快走吧,不是七点前要赶过去吗,”他催促李庭言,“我这没什么事,我自己能处理。”
他拍开了李庭言的手。
李庭言抿了抿唇,也知道林炽说的有道理,但是他慢慢直起身,却仍然皱着眉头。
他扶着林炽去坐回了沙发上,林炽一只手捂在伤口上,脸上确实看不出任何痛楚,反而像驱赶一样冲他挥挥手。
“别看了,赶紧走。”
林炽笑道,“总不能你所有亲戚都到了,就你一个主人家不在。”
李庭言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确实不早了。
他也没再说什么,家里医药箱,护理人员都有,确实不值得太担心。
“那我先走了,”他低声道,“你在家别乱动。”
林炽却只是笑,并不说好还是不好。
李庭言一步步走到了车旁边,车门打开的时候,他又回头望了一眼,林炽在门内望着他。
门外是漆黑的寒夜,门内林炽却像身处在一团明亮的光晕之中。
但是下一秒,车门就被毕恭毕敬地关上了,司机等候着他的指令。
李庭言沉默两秒,还是说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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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因为这个出门时的插曲,李庭言直到回到他爷爷的住宅,也依旧有些神思不属。
他确实有些姗姗来迟,大厅里已经坐着不少亲戚,看似是闲聊,但又一个个像戴着面具,珠宝在灯光下璀璨得有些刺目,香水味与很淡的雪茄味混合在一起。
李庭言正了正衣冠,步履轻松地走了进去,他一进来,室内甚至微妙地安静了一秒。
他先走到主位上,笑着叫了一声,“爷爷。”
然后又一一跟离得近的几个亲属打招呼,然后才把视线放在了坐在左侧的中年男人身上。
这个人有一张和李庭言只有二三分相似的脸,显得平庸了许多,年轻时候还能称得上潇洒,现在到了中年,只剩下衰老与世故。
李庭言嘴角的笑淡了淡,但还是叫了一句,“爸。”
这是他的亲生父亲,李疆。
而在李疆旁边坐着的年轻男人,倒是生了一张不错的皮相,只是没什么气势,穿着西装也没有显得稳重,对上李庭言的视线也有点回避。
这就是众所周知的,李家没有正式承认过的第二个儿子,李光仪。
李疆手里捻着一串佛珠,笑了笑,应下了李庭言这句问好,又推推李光仪,“怎么傻在这儿,还不叫你哥。”
李光仪抿抿唇,也不大情愿。
自从他十岁被李庭言扔进了水潭里,差点没气才被李庭言捞上来,他就格外怵李庭言。
但是现在是李庭言当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还是乖乖叫人,“哥。”
李庭言神色不变。
他知道厅内其他人都在打量他们,每年都得来上这么一出,其他人烦不烦他不知道,但他是烦透了。
他冷淡地点了点头,就径直走到了李峥韬旁边。
“老爷子,”他对上李峥韬的笑容就要真诚许多,自觉地坐在了旁边的座位上,语气也亲近了几分,玩笑道,“怎么还没开饭,就闻到你身上有酒味,又偷喝了吗?”
李峥韬有脂肪肝,还三高,医生不让多喝酒。
李峥韬哈哈一笑,“少来管你爷爷。”
但是他又拍拍李庭言,冲李庭言比了比手势,“就喝了一点。”
李庭言失笑,无奈看了他一眼。
谁都看得出这对祖孙的亲近,倒是旁边的亲生儿子李疆,并没有得到这样的待遇。
在他们聊天间,陆陆续续又有几个人赶过来,与大家打招呼。
李庭言抬眼一看,是他堂姑一家。
李峥韬在室内扫了一眼,人似乎都齐了,他抓着李庭言的手,站了起来。
“好了,人既然都大了,也别讲究什么了,都去餐厅开饭吧。”
所有人都跟着移步。
从大厅里往聚餐的宴会厅里走的时候,李峥韬抓着李庭言的手,笑着问,“你今天怎么来晚了,叫你下午先过来,陪我下盘棋你也不来。是不是不想看见你爸和你弟?”
李庭言也笑了一声。
他摇摇头,“不至于,就是公司里有点事。”
公司里有点事不假,但陪了一会儿林炽,也是真的。
李峥韬轻哼了一声,“我怎么听说,你今天离开公司倒是挺早的。倒是一钻回家,半天不出来。”
他像是意有所指,又像只是闲话家常。
李庭言睫毛垂下,声音却很平静,“就是回去换了个衣服。”
李峥韬扫了自己的孙子一眼,走在长廊里,李庭言神色自若,并没有什么改变,他就也没再问。
尤其是到了宴会厅,大家都按照自己的座位落座。
不管平日里有多少大大小小的心思,李家的产业里又有多少盘根错节。
在新年,李峥韬望着自己这样大一个家族的人聚在一起,脸色也稍微和缓了几分。
他其实是个很瘦削,像刀刃一样的老人,即使年岁渐长也没学会柔和。
唯一的偏爱大概就是对李庭言,因为李庭言长在他膝下,他早已去世的妻子也最疼李庭言,两个人还有一样的胎记。
他妻子在世的时候开过玩笑,说有一样的胎记,上辈子也是一家人。
所以现在李庭言紧紧坐在他旁边的位置,李疆跟李光仪反而坐得远了点。
这个除夕前的家宴,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李庭言这一桌上坐的都是近亲,大家本来应该是亲密无间的一家人,但坐在一起,又是家宴,不能聊工作,就只能聊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
李庭言的亲姑姑家刚多了一个小孙女,因为还太小,特地没有带出来,却在给大家看照片。
李庭言对小孩子没兴趣,只是眼皮抬了抬,礼貌性地夸赞了两句。
可是李疆却像难得要展示自己的慈父心肠,明明父子生疏得一年到头都没有几次交谈,他却望着李庭言,笑着问,“庭言,你别光看人家的孩子,什么时候能轮到你,让我看看孙子孙女。”
李庭言抬起眼。
李疆望着他,那张与他只有二三分像的脸,笑起来也不达眼底,却写满了关切。
李疆又跟李峥韬打趣,“我之前还给庭言介绍了女孩儿,是赵部长家的女儿,刚从斯坦福毕业,聪明又得体,比他小了三四岁,他却见都不见,这孩子一大,心思就太多了,由不得我们管了。”
桌上其他长辈也跟着附和,中国的新年家宴,小辈的婚姻总是很适合拿来作为聊天的引子。
不然一群面和心不和的人,又去哪里找话题。
李峥韬一双锐利的眼睛也看过来。
他也难得同意了儿子,说李庭言,“你爸说得也没错,你都这么大了也不知道谈个恋爱,你爸爸介绍的人不喜欢也没事,我这个老头子还有几分薄面,你看上谁家姑娘,我就厚着脸皮去求人跟你见一见。”
李庭言身处在众人视线的中心。
这些话一点都不突兀,过了这个年,他已经二十八岁了。
在他这个年纪,风华正茂,又出身不俗,婚姻大事提上日程也很正常。
他家对他的期许,大概是娶个名门世家的大小姐,最好对他的事业有助力,就算不能,也要门当户对。
可他此刻,想起的却是林炽刚刚坐在门内,遥遥望着他的样子。
“再说吧,我不着急,”李庭言淡淡道,“我对结婚没什么兴趣。”
他知道他父亲的意思,想介绍的都是跟他父亲交好的官员的女儿。
他笑了一声,轻描淡写地扔了个炸弹,“要不还是先关心关心光仪吧,我倒记得光仪在学校里有个小女朋友,谈了两年多了吧,上个月我好像还在红公馆看见他们两个了。”
他着李光仪微笑,“有空把女朋友带来给家里见见。”
李光仪立刻就绷紧了身体。
李疆一听就皱起了眉头,李光仪确实有个小女朋友,但是出身很不得体,明明被他勒令分手了。
李光仪也没想到这事儿能被李庭言知道,因为他确实明面上分手了,偷偷把人养在了外地。
他干笑了声,“哥你看错了吧。”
李庭言笑笑,点到即止,因为再往下说,这场面就收不住了。
李光仪的小女朋友可不止是没分手,还怀孕了。
李疆想抱孙辈,根本是催错人了,旁边就有现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