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雨了。”
李庭言对他说,另一只手撑起了一把伞,遮在在林炽的头顶。
确实是下雨。
花园里湿漉漉的,石子路都有点滑。
林炽喝了酒,走路都有点不稳,但他分明又没有这么醉,他看看天青色的伞面,又看看李庭言,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到了车上,车门落了锁,汽车里却好像还渗透着外面的雨水气息。
李庭言却迟迟没有发动车。
久到林炽都在抬眼看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炽都有点不耐烦了,他攥着车把手,思考考虑要不要自己下去,他打车回酒店。
他突然听见李庭言轻声说。
“今天在和你吃晚饭之前,我一直等在你的拍摄地附近。我一个人坐在车里,打了很多的腹稿,想着晚上见到你要说什么,要怎么聊一聊我们分开的这半年,要怎么与你表露心意,要怎么……让你回到我身边。”
李庭言垂着眼,从林炽这个角度看,纤长浓密的睫毛像扇子一样。
他轻轻叹了声气,扭头看向林炽,无奈地笑了一下。
“可是我见到你,怎么就全都说不出来了。”
林炽一怔。
他转过身望着李庭言。
窗外的雨滴啪嗒啪嗒敲着窗,似乎将车内的声音都模糊了。
他没想到李庭言会突然说这些,脸上一片空白。
李庭言很淡地笑了一下。
他这次来泰国,自然是抱着一定要与林炽重修旧好的意思。
他在机场放走了林炽,那之后的每个夜晚他都梦见林炽。
梦见林炽坐在他的花园里,梦见林炽窝在被子里看视频,梦见林炽赤着脚踩在地板上,跟着音乐跳舞。
每一晚每一晚,这些梦境都在提醒他错过了什么。
所以他才去了赫尔辛基。
可是现在,离赫尔辛基的那个夜晚也已经四个月过去了。
他真真切切地见到了林炽。
他却发现,他最想问林炽的,最迫切想得到答案的,却不是林炽还爱不爱他。
而是……
林炽过得好不好。
这半年来,他的眼线源源不断地向他传递着林炽的消息,就像他透露的那样,他对林炽了如指掌。
可只有亲眼看见,他才觉得安心。
他轻声问,“这半年,你过得怎么样呢?我在国内看见了很多关于你的消息,登上了时装周,成了喻年的压轴模特,很多人喜欢你,你成了奢侈品牌的大使,拍了宣传片,又进入了顾以园的剧组……”
“我每过几天,就能听见你的消息,都是宣扬你有了怎样的成绩。”
“可我还是总在想你过得好不好,有为了身材节食吗,第一次拍电影顾以园会不会对你很凶,国外的时尚圈不好混吧,你有没有受欺负,如果有了委屈,是谁在听你说,霍宇凝有没有好好照顾你。还有,赫尔辛基那天,我没有能等你醒来,你从机场离开那天,我也没有挽留你,这么久了,你真的还在等我吗?”
这段话对于李庭言来说已经极其外露,他这样一个内敛的人,不善于组织漂亮的,深情款款的话。
可是望见林炽,这些话就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来。
他望着林炽,眼睛像窗外清迈的夜晚,蕴藏着一个夏天的雾和雨。
他轻声道,“刚刚在餐厅里吃饭,我望着你,脑子里一直在想这些事,却又不知道怎样开口。”
“我也想在你面前表现得游刃有余一点,要风度翩翩,要说一些有趣的事情,要讨你欢心,就像从前你喜欢的那样。”
“但我又做不到。”
.
但我又做不到。
这六个字像小锤子一样,重重敲击着林炽的耳膜。
他下意识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
他只是愣怔地望着李庭言。
李庭言跟他记忆里似乎没什么变化,还是这样英俊,清冷,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
在他的印象里,李庭言似乎一直强大,游刃有余,不管是在工作上,还是在他面前。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李庭言露出这样无奈,懊恼的神色,患得患失,像一个普通男人,不知道如何博得心爱之人的欢心。
这让林炽莫名有点觉得鼻酸。
“你可真是……”
他轻声说了一句。
他的手从门把手松了下来,垂落在了腿上,眼睛却从李庭言身上移开,望向窗外的雨幕。
“我过得有什么不好呢。”
他低声说。
“就像你知道的那样,这半年来,我的事业简直是突飞猛进,遇到了很多新的人,有些人成了我的伯乐,愿意给我工作机会。”
“追求我的人也有很多,除了工作好像就一直在参加酒会,每个人都对我很热情很友好,偶尔也有一两个讨厌的人,但是我已经可以不用在意,属于我的工作机会就是我的,没有那么容易被抢走了。”
“我在巴黎租了一个酒店套房,窗外面就是埃菲尔铁塔,我十七岁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会过上这样的生活。”
“我已经比我十七岁做过的最好的梦还要成功,我的生活挑不出任何瑕疵了。所以我能有什么不好呢?”
林炽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
他回复的也是真心话。
作为一个从谷底走到秀场的人,作为一个从阴暗灰败的县城走到现在的人,他对于生活一向是知足常乐。
他拥有了寻常人难以想象的一切,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
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在发抖。
当他眨了眨眼,一滴眼泪从脸颊上滚落了下来。
落在他的手背上。
林炽飞快地用法语骂了一句什么,身体靠在副驾驶座上,将手捂在了脸上。
车内久久没有人说话。
李庭言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向林炽伸出手,却又只是很轻地触碰了一下林炽的发梢。
“我真的觉得自己过得很好。”
林炽一只手背依旧挡住了眼睛,他只落了一滴眼泪,就停住了。
可是他鼻尖依旧泛着红,桃花一样。
“如果你这个混蛋不来芬兰找我,我应该可以一直过得这么好。”
“我在机场跟你说再见的时候,是认真的,我并没有抱太多指望你会来找我。我在学着放下你,在国外的生活很忙,我那一个多月都在走秀,拍摄,社交,我根本没有空想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明明就可以忘记你。我可以,我真的可以。”
林炽说这句话的时候,手背挪开了一点,他通红的眼睛望着李庭言。
“可是你这个混蛋为什么要追来赫尔辛基,我都跑到离你这么远的地方了,你为什么还要追来?”
他咬牙切齿地质问李庭言,“你自顾自地给我留下纸条,自顾自求我等你。可我凭什么要答应,你连个期限都没有给我,我凭什么就一定要等你?”
整整半年。
除了赫尔辛基的那个夜晚,剩下都是无尽的等待。
这像一场漫长的刑期,法官没有给予他期限,他只能自己用小石头在墙上刻画痕迹,用以计算。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释放,因为钥匙在李庭言手里。
他别无选择,只能等待下去。
而现在,这个人终于出现了。
好端端的,比他听说的消息要看上去好得多,衣冠楚楚,斯文体面,没有半分落魄。
这算什么?
李庭言怎么能这么从容不迫,气定神闲,就像知道他一定无法逃脱。
“王八蛋。”
林炽又骂了一声,但下一秒,他就解开了身上的安全带。
在瓢泼大雨里,在异国他乡的夏天,潮湿泥泞的水汽里。
他扑向了李庭言,义无反顾地吻了上去。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贺重逢。
一杯酒。
一点冠冕堂皇的言辞。
怎么能表达他这么久以来的煎熬。
时隔四个月,他终于又吻上了这个人。
李庭言愣了一下,却很快反客为主,死死地抱住了林炽。
这个吻,炙热,暴躁,夹杂着血丝的味道,几乎要把这个雨夜点燃。
在亲吻的间隙里,李庭言死死地扣住了林炽的肩膀。
他们像两条纠葛不清的藤蔓,林炽的衬衣扣子都掉了几枚在地上。
抵死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