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打更人又从巷口路过,“三更时,功德无量,喜从天降呐!”
陆寂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歪头,阴恻恻望着那头,突然一声暴喝:“滚!”
打更的叫这一声吓了一跳,揣着梆子匆匆跑开。
陆寂收回目光,缓缓迈步到元鸿跟前,“你家公子呢?”
元鸿身子抖成筛糠,眼一闭,干脆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王爷!我本在大公子身边伺候,略会些口技,前几日小公子将我讨了去,要我学他说话,还吩咐旁人扎了纸人,挖了坑€€€€”
青成从坑里爬上来,一巴掌呼到元鸿脑袋上,“废话少说!你只说你家公子去哪了!”
“还在马车上!”元鸿喊了一嗓子,抱着脑袋倒在地上,“小公子让我上车后把纸人拿出来!他自己钻了车底下!”
青成一句脏话险些脱口而出,他朝四周看去,“马车呢?”
风炎瞅瞅陆寂,小声回了句:“青成哥,那是相府的马车。”
言下之意,自然还停在相府门口。
而他们当时一听人没了,全都慌了,着急跑来巷子找人,哪还顾得上马车?
“回相府!”
青成正要带人回去,却被陆寂拦下:“来不及了。”
“王爷……”青成直直跪下去,“属下失职,请王爷责罚!”
陆寂扫了眼那挖了半个时辰的坑,生生气笑了,嘴里喃喃道:“谢微星,谢微星……”
不愧是谢微星。
先是除夕夜上门拜访,将他迷惑,又趁着他放松警惕之时伺机逃跑。
巷子离相府并不远,若谢微星真要从密道离开,跑不出几步必定会被追上,于是他趁无人看见藏进马车底下,又在这里留了个陷阱,给大家造成他已从密道离开的假相。
当所有人都被他忽悠来巷子挖坑时,他早已不知逃去哪里,且行迹无踪。
“好,好……”陆寂一口牙咬得咯吱作响,已然被谢微星气到神志不清。
好一个谢微星。
好一出精彩绝伦的大戏。
就连他陆寂也被耍得团团转,他早知道谢微星是个冷血冷情的人,也早该想起谢微星那句话。
€€€€人之不如意十之八九,若不慎走入死地,也要在其中谋求最大利益,哪怕只是换种更舒服的死法。
谢微星不仅在死地中谋求了最大利益,还把他陆寂变成了一个笑柄。
什么十年苦楚,什么小心讨好,谢微星怎么可能心疼他?全都是他自己的臆想!
“来人!”陆寂压下鼻腔酸意,转身朝巷子外走去,身后披风在风中划过,带起一片雪泥。
“封城!给本王找!”
而这边,青成刚刚带人离开,谢微星便从马车底下爬了出来,他见无人注意,偷偷摸摸拐去相府后街,把准备好的衣裳拿出来换好,又将那件大红新衣丢在一旁,准备埋了。
这衣裳才做好,一针一线都十分用心,就这么丢了还怪可惜的。
可现在逃跑更重要。
他挖了个坑将衣裳塞进去,站起来拍拍手,正要将上脚踩时,目光扫过袖口,抬脚的动作一顿。
金线绣的小字,是陆寂给他的新年祝福。
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低头看了会儿,谢微星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刷刷”两下,将袖子割下来往怀里一塞,转头跑进黑暗中。
三日后,延平门。
守城的士兵手执长枪,虎目一瞪,朝拥在门内的人喝道:“王爷有令!只许进不许出!找到人之前,任何人不准出城!”
百姓有苦难言,只得在底下窃窃私语,不远处城墙根底下,几个小叫花子正在晒太阳,不知谁起了个头,也交头接耳起来。
“哎,狗剩子,这是抓什么人?”
那叫狗剩子的整日在长安城中乱窜,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据说是采花贼,除夕那日采到了王爷头上,王爷气炸了,在城中搜寻整整三日,却半点影子都没找到。”
此言一出,最边上新来的小叫花突然睁开眼,“不是等会儿!什么采花贼胆子这么大,敢采到王爷一个大老爷们头上?你瞎编的吧?”
狗剩子啐他一口,“你一刚来的懂什么!长安城这地方,情况很复杂的,你没听过不代表没有。”
谢微星被怼了一句,撇撇嘴靠回墙上,双手插进脏兮兮的袖子中,半眯着眼盯着城门口。
三天了,他把城里所有门都试了一遍,可个个严防死守,连只老鼠都跑不出去。
但好消息是陆寂找了三天都没找到他。
这么拖下去指定要出事,他必须想个办法出城才行。
正想着,城门口晃晃悠悠驶来一辆板车,板车上放着一口棺材,驾车的人扶着棺材,颤巍巍跪下去磕了个头。
“官老爷,请通融通融,我娘已经死了三天了!我得送我娘回去下葬啊!”
那士兵手中长枪往地上一戳,正要把人赶回去,却听见人群外头传来制止的声音。
“且慢!”
众人纷纷让路,一身戎装的青成带人走上前来,仔细打量起地上的男子。
男子换了个方向磕头,“官老爷,求求了!”
青成面容肃穆看了会儿,半晌后还是软了心,“出城可以,但需开棺查看。”
“这、这……”男子面露难色。
青成跟上一句:“只是看一眼,不会做不敬之事。”
男子从地上爬起来,哭着喊了声:“娘,您莫怪!”
说罢将棺盖推开,露出里头尸身。
青成凑近一瞧,也不知这老太出了什么事,胸口处塌陷出一个拳头大的口子,人是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他又弯腰看了眼车底,而后轻轻颔首,帮男子盖好棺盖,从腰封中掏出一把碎银子递过去,“得罪了。”
那人连连道谢:“多谢官老爷多谢官老爷,官老爷,我能出城了?”
青成冲一旁使了个眼色,“开门,放他们出去。”
看到这里,谢微星吸吸鼻涕,拾起自己那只剩一半的破碗,拄着拐棍一瘸一拐离开。
【作者有话说】
陆寂:滚!(看似坚强实则老婆跑了快要碎了呜呜呜)
打更人:你自己没本事留住老婆,凶我做什么?
第16章 打棺材斗智斗勇,换行头梅开二度
大年初三,西市还未开张,主街上僻静一片,谢微星轻车熟路摸到后巷,敲响了棺材铺子的门。
“来了来了。”开门的是个十岁小童,瞧见谢微星这身打扮,小童皱起鼻子,挥了挥手,“哪来的小叫花子,臭烘烘的,快走快走!”
“等会儿。”谢微星伸手按住门,动作幅度太大,袖子上的泥块子扑簌扑簌往下掉,全砸在小童脚面上。
他冲小童抬抬下巴,道:“我找你爷爷,你爷爷还活着吗?”
小童一听,也顾不及自己鞋脏了,气得转头大喊:“爷!你快来啊!这有个小叫花子咒你!”
“什么?”
未见其人便闻其声,谢微星歪头看去,便见一白发苍苍的老头健步如飞走了出来。
“谁咒我?”
“爷!就他!”
见是个小叫花子,老头敛起恼意,转而朝小童摆摆手,“乖孙儿,你去里头拿个饼子,打发他走就是了。”
谢微星连忙表明来意,“我不要饭,我是来找您打棺材的。”
“哦?打棺材?”老头并不轻视,而是闪身请谢微星进门,“这位小友,是给谁打棺材啊?打什么料?又是什么时候要?”
谢微星跛着脚迈进门,又怕自己这身泥巴把屋子弄脏,只站在院子里。
他看向老头,缓缓开口:“给我自己打,现成的料,越快越好。”
小童跟着老头见过不少死人,算是胆子大的,可也从未见过有人给自己打棺材,他抓着老头的衣裳,默默躲去后头,只露双眼睛盯着谢微星看。
老头则是一怔,他微微眯眼,目光深邃同谢微星对视良久,突然“嘶”了一声,“老头我这棺材铺子开了三十年,就见过两个要给自己打棺材的,你是第三个。”
谢微星心道那真是巧了,如果不出意外,前头两个也是他。
他笑嘻嘻回道:“当然是您棺材打得又快又好,这不就来回头客了。”
“哼,给自己打棺材可没有回头客。”老头退后几步,将谢微星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轻轻点头,“行了,明日午时来取。”
“多谢。”谢微星先是擦了擦手,然后伸进怀中,扣出一颗银锭子搁下,转身离开。
瞧见那么老大个银锭子,小童陡然睁大眼睛,说话都开始结巴,“爷、爷,这这这都够打一条街的棺材了。”
老头捏着银锭子看了半晌,神情越发严肃,他叮嘱道:“乖孙儿,你待在家里,爷出去一趟。”
摄政王府,青成一路策马,进了二道门才翻身下来,他脚步匆匆跑进摇光轩,将手中东西送到陆寂跟前。
“王爷,终于找到了,方才有人拿银锭子去钱庄换散碎银,我查过工匠,确定这银锭子是从相府出来的。”
陆寂正在喝药,整张脸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他接过银锭子摩挲几下,看了眼上头的刻字,哑声问道:“什么人?”
青成答:“那换碎银的在西市开棺材铺子,我们没敢抓人,只叫人盯住了,但听那家小童说,今日只有一个小叫花子上门讨饭。”
“叫花……”陆寂把银锭子递回去,将药一口喝尽,“棺材铺子盯紧了,长安城所有叫花都派人暗中跟着,千万不要打草惊蛇,这是相府今年的新银,他肯定知道,也不可能犯这种错,其中一定有诈。”
能想到把人忽悠去挖坑,自然也能想到这银锭子一旦花出去就会被发现,谢微星没那么傻,这必然是在诈他。
可就算知道是假的,他也只能抓住这仅有的蛛丝马迹,被谢微星牵着鼻子往前走。
“走吧。”陆寂站起来,眼前一黑,身子猛地晃了两下。
青成赶紧将人扶住,“王爷?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