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怯生生望着谢微星,湿成一缕缕的睫毛颤了几下。
谢微星跪坐起来,头颅低垂,露出后颈的淤青,“臣殷钊,参见陛下。”
陆凭认识他,这几日递上来的折子里,都在诛伐这个叫殷钊的人。
他怎么在昭德殿?又怎么睡在皇叔的床上?
谢微星象征性地跪了跪便重新躺回去,他看向陆凭,眼角渐渐泛起些笑意。
陆凭今年十一岁,除了头发更黑一些,眉眼身段都跟他印象中的陆寂有几分相似,他愿意收回从前说陆凭丑的话,孩子张开了还是挺好看的。
陆凭已不敢上前,他往后退了几步,一抬手又精准抓上陆寂的腰带,那眼神仿佛在征求谢微星的意见。
谢微星目光上移,在陆寂眼中看到了相同的询问意味。
重温一下温馨往事也不错,于是他缓缓滑进被窝,拍了拍身侧,“皇上,王爷,不早了,一起睡吧。”
陆寂没犹豫,把陆凭抱进床里,自己则贴着床边躺下。
中间隔着个谢微星,让陆凭十分没有安全感,可要同皇叔同睡是他提的,他不敢再说回去,只得背对着谢微星默默哭鼻子,哭着哭着便睡了过去。
听到轻微的鼾声,谢微星侧过脑袋,贴近陆寂耳边叮嘱道:“忘了跟你说,我回来一事,莫要再叫第三个人知道,往后也不可再叫我先生,省得被有心之人利用。”
陆寂耳尖被谢微星的气息扰得发痒,他侧头,把耳朵压起来,学着谢微星的语调轻声问:“那我该如何称呼先生?”
“外人跟前叫我殷钊,只有我们两个时就随你称呼,如今我身份不同往日,我们便换种关系。”
他在陆寂的注视中缓缓道:“你我年纪相仿,就做……挚友如何?”
“灿灿美人!”
一声大喊将谢微星从回忆中拉出,他转身看去,郑清平正朝这边飞奔而来。
他伸手将人接住,打趣道:“你怎么打扮得比新娘子还好看?”
郑清平听出这是夸她呢,难得扭捏了一下,“娘给我做的新衣裳……”
说完十分爱惜地拍了拍裙角。
实则她小心着呢,往谢微星这边跑都踮着脚,裙角干干净净,连道灰都没有。
“灿灿美人,新娘子马上出门了,你不去看吗?”
谢微星手掌搭在郑清平肩头,带着她往回走,“看看看,还是头一回见皇帝大婚呢,当然要好好看看。”
宋九枝由谢家出嫁,先是沾了谢宰相的光,又得了谢微星的好处。
也不知陆寂是怎么吩咐的,陆凭竟然亲自来相府迎亲。
只不过这新娘子往新郎身边一站,却隐约高出半个脑袋,宋九枝好似也知道这样不好,便刻意低着头。
谢微星正觉得好笑呢,余光瞥见陆凭身边的小太监时笑容一僵。
“郑元宝,皇上身边那个小太监你可认识?”
郑清平宫里混得也熟,闻言脆生生道:“是皇上跟前的豆喜公公!”
【作者有话说】
卤鸡:他当年就是这么撩拨我的,刚回来就摸我耳朵,邀我同睡。
◇ 第63章 新人已过朱雀门,故人迟留仇海边
豆喜这个名字谢微星早有耳闻,是那个陪陆凭偷偷跑去长安诗会的小太监。
想来他在宫中也十分受宠,才能叫陆凭不管去哪都带在身边,就连迎亲这么大的事也寸步不离。
可一个宫中伺候的太监,又能与身为朝中肱骨的程屹安聊什么呢?
谢微星俯下身,同郑清平耳语道:“郑元宝,我去找你爹说点事,这里人多杂乱,你看完了就回院里待着,莫要乱跑知不知道?”
郑清平点点头:“灿灿美人放心,这里我熟。”
料想没人敢在谢家对小郡主下手,谢微星将郑清平一人留下,转身去找陆寂。
陆寂没去前头露脸,而是从后门进了谢家,直接去了谢微星院中。
谢微星到时,房门紧闭,只有个发财守在外头,“谢小公子回来了,王爷在里头议事呢。”
谢微星“嗯”了一声,没打招呼便推门而入,刚好听见陆寂最后一句话。
“……不可放松警惕,务必盯紧。”
他随口一问:“盯紧谁?”
陆寂摆手挥退青成风炎,将谢微星拉到自己身前,解释道:“皇帝大婚,怕有心之人会半路作乱。”
谢微星挑眉,抽了抽手,“若是真怕有心之人作乱,叫皇上在宫里等着就是了,也不是非要亲自迎亲。”
陆寂不放人,反而握得更紧,“毕竟是相府嫁女,不可轻怠。”
“哼。”谢微星拗不过他,干脆不再挣,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放开。”
陆寂恋恋不舍松了手。
谢微星往旁边一坐,从喜奁里抓了把花生剥着吃,“之前跟你说的小太监,我方才看见他了,是皇上身边那个叫豆喜的,上回长安诗会私带皇帝出宫,这事你没处置吗?”
陆寂有些无奈,“豆喜景和十三年入宫,一直在皇上身边伺候,两人感情深厚,若是罚得重了,只怕皇上会把身子哭坏,便随便罚了罚,这事就算过去了。”
谢微星脱口而出:“他是皇帝,遇什么事哭两声就能解决吗?小事上纵容就算了,大事万万不能惯着他。”
说完两人同时沉默。
他有什么立场怪陆寂,他是如何养大陆寂的,陆寂便是如何养大陆凭的,都是一脉相承的坏毛病。
陆寂把方才的话题接上:“你怀疑豆喜?”
嚼碎的花生米有点塞牙,谢微星毫无形象呲起牙舔了舔,直到把嘴里咽干净才回话。
“说实话啊,我觉得不太像,他是景和十三年入宫的,山湾渠是景和十七年才出的事,若说是张显忠故意安插的眼线,那未免也太高瞻远瞩未雨绸缪了。”
这一会儿的功夫,陆寂已经扒了一捧花生米出来,他小心搓去红衣,轻轻一吹,将白白胖胖的果仁推到谢微星跟前。
谢微星心安理得接过去,偏又不好好吃,一颗颗抛到高处,再仰着脖子去接。
“或许是我想错了,也或许是他藏得太深,毕竟这件事就只有那几个人知道,还是小心谨慎为好,你先找个人盯一盯他,我明天去找程屹安打听打听这人什么来头。”
说完,他拍拍双手,起身要走时被陆寂一把拽了回去,“去哪?”
谢微星理所当然道:“还能去哪?席快开了,我去吃席。”
陆寂:“……”
是摄政王府哪天没给他东西吃吗?怎么一听要开席就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谢微星哪里是饿,他不过是被陆寂关在家里太久,着急想去凑个热闹。
陆寂突然问:“好吃么?”
“什么好吃么?”谢微星起初不明白,当陆寂的眼神毫不掩饰落在他嘴角时才反应过来。
他指尖捏着一颗花生米,作势要抛,不忘提前预警:“我给你丢一个尝尝,你接住了。”
花生米高高抛起,陆寂根本没打算去接,他将谢微星拽得更近,叼着唇角咬上去。
可还没等陆寂尝出味儿,便被一把搡开。
谢微星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张口就骂:“你自己没长牙啊?我又不是你爹,还得嚼碎了喂你?”
陆寂:“……”
真真是不解风情。
谢微星把桌上剩下的花生仁全揣进兜里,一颗都没给陆寂留,慌慌张张跑出门。
直到坐在席上,他头皮那股麻意才慢慢褪下。
若是两人嘴里都干干净净的,亲个嘴也无可厚非,他刚把花生嚼碎了,陆寂就要来€€€€谢微星停下想象,他深吸一口气,兜里那把花生也没胃口再吃,干脆全掏出来丢在桌上。
他有心想找几个熟人说说话解解闷,站起来看了一圈,还真叫他瞅见两个。
不远处,韩子晟同小陈大人正面对面坐着,不知在聊些什么。
谢微星屁颠屁颠跑过去,右手拍了拍韩子晟的肩膀,左手朝陈其其挥了挥,热络道:“韩将军,小陈大人,好久不见啊!”
韩子晟面容稍显僵硬,他先是瞥了眼对坐的陈其其,又小声同谢微星回礼,“好久不见。”
或许早就习惯了两人之间针锋相对,谢微星没察觉到今日有什么不妥,又笑着同陈其其闲聊,“小陈大人,实在是不好意思,那日说要去找你,可后来出了些意外,耽误了时间,我也遭歹人所伤,这几日连床都下不来。”
一句“连床都下不来”同时刺激到在座的两人,韩子晟表情愈发僵硬,而陈其其也终于有了动作。
只见他执起筷子,把桌上那条煎鱼翻了个面,幽幽道:“小谢大人,你看这条鱼,被翻来覆去强煎至死,是何等的残酷啊……”
谢微星:“……”强什么?
韩子晟脸上一会儿煞白一会儿铁青,最后渐渐变成血红。
陈其其:“可就算被强煎了这一面,又被强煎了另一面,它也绝不跟这桌上其他菜色同流合污沆瀣一气。”
谢微星挨个瞅了瞅桌上的其他菜色,没找到哪盘能跟煎鱼同流合污沆瀣一气的。
“小陈大人……”他小心翼翼开口,“可是最近推算历法太累了?”
陈其其勉强扯出个微笑,“推算至景和两千年已是我能力的极限,剩下的,还是等一千年后,由韩将军继续推算。”
谢微星终于看出点暗流涌动,他扫了眼右边的千年王八,幸灾乐祸:“那真是辛苦韩将军了。”
韩子晟突地起身,抓住陈其其的手腕就要带人往外走,“你同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陈其其好面子,不愿在众宾客面前与人起争执,便半推半就跟韩子晟走了。
谢微星托着下巴目送两人离开后,才把那被煎了一面又一面的鱼吃了个干净。
而这边,韩子晟把可怜的小陈大人推进韩家马车,自己也跟上去,将去路拦了个严实。
他盯着缩在角落的人看了会儿,粗声粗气道:“若不是我专程掏了份子钱来谢府找你,你还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一想起那晚的荒唐事,陈其其就气得胸闷,再想起这辈子都会因此事受到韩子晟胁迫,把那荒唐事做上两次三次,百次千次,他绝望地闭上双眼,指尖颤抖着解开衣襟。
韩子晟将人掳来是想好好谈谈的,可没想到话才说两句,这书呆子又要脱衣裳。
“你这是做什么?”
陈其其眼角滑落一颗悔恨的泪,“韩子晟,你赢了,只要你不把那晚的事说出去,做什么都行。”
韩子晟急得往前一窜。
陈其其高仰着头,一副百折不弯的模样,“别留下印子,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