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镜不圆 第3章

季源霖预订的还是老位置,一个能够俯瞰整座城市的半透明式露台包厢。因为时添最爱他们家的菜式,餐厅特意预留了一份为两人准备的定制菜单,全是时添钟意的口味。

餐厅的喷泉池下,大提琴手正在优雅地演奏帕格尼尼。远处的商厦在漆黑夜空中错落高耸,夜风拂面而过,摇曳的烛光搭配美酒,正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刻。

斟上红酒,在半空中轻轻碰杯,时添听到季源霖说:“时哥,我们结婚吧。”

时添原本并没有酒意,却在听到季源霖的话后怔了一瞬。

他沉默片刻,微微偏过头,脸上多了几分微醺之色:“你喊我什么?”

季源霖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只是放轻了声音:“哥,你知道吗,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八年。”

公司里的员工叫他时总,长辈和季源霖平时都叫他添添或者小添,成年以后,已经很少有人这样称呼他了。

这还是上高中时,季源霖对他的称呼。

季源霖上学的时候比他低一级,平时在学校里每次一见到他就会害羞。涨红着脸,不敢叫他的全名,半天才嗫嚅地喊出一声“时哥”。

后来,班里的同学都知道他时大少有个低年级的小跟班,每天跟在他后面“时哥”“时哥”地叫个不停。

他还记得,周斯复当时对季源霖的这种马屁精行为十分之不爽,某天约着几个狐朋狗友把人堵在巷子里,狠狠揍了一顿。结果被学校记了个大过,趴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整整写了三千字的检讨。

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从脑海中一闪而过,时添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已经飘得太远,他好像确实受到了酒精的影响。

被露台上的风猛地一吹,时添逐渐恢复了清明。

他垂下眼,似是沉思了片刻,接着抬起头,慢条斯理地对季源霖说:“阿霖,我想让封禹上市。”

像是不知道时添为什么突然提起了这一茬,季源霖举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很快,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眉目间带上了一抹转瞬即逝的沉郁。

“为什么要上市?”

片刻后,时添听到季源霖开了口,沉沉语调融入身后的夜色,“封禹现在财务稳健,也不缺融资,要真等资本入了场,我们的风险比现在只高不低。”

时添是金融行业出身,裸辞和男友创业前也曾在知名投行的IPO业务部门工作。有专业背景和人脉的加持,选择上市这条路其实对他们而言利大于弊。

但他其实能理解季源霖的顾虑。季源霖是技术出身,主管封禹的产品和研发,在整个研发部门攻克技术难关的关键阶段,急于上市经常会导致公司管理层做出错误的运营决策,最后赔了夫人折了兵。

想到这里,时添笑了笑,没有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缓缓抬起眼帘,对上面前男人的视线,一双眼睛变得明亮迥然。

时添:“那,什么时候去领证?”

听到时添这样问,季源霖刹那间紊乱了呼吸,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添添?”

“只要上半年公司盈利翻倍,我俩就结婚。”时添说,“阿霖,我答应过你的。”

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时添微皱的眉心慢慢舒展了开来。

就在刚才,他心底忽然产生了一种如释重负的安宁。

八年,三千个日与夜,他好像终于选择和过去的自己和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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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应了季源霖的求婚,时添以为自己会喝得烂醉,结果到头来只是比平时多干了几杯。

中途离开包厢,去洗手间的路上,他停下脚步,忍不住动了动鼻尖。

空气中飘来一股淡淡的香味,不知为什么令人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只是短短分神了一秒,餐厅的旋转门外便冲进来了一道小小的身影,手里还握着一根香喷喷的烤串。

他终于知道那股香味的来源了。

鲜香四溢的烤肉筋,以前学校门口的烧烤摊上五毛钱一根,揣在兜里一个晚自习都吃不完。

从旋转门外夺门而入的小屁孩一个重心不稳,被门口铺着红毯的矮阶绊了一跤,看样子就要摔倒在地。

时添对类似的场景记忆犹新。他小时候也摔过这样一跤,在台阶上嗑掉了大半颗门牙,被班里同学嘲笑了好几个月。

他一个箭步上前,准备张开双臂接住小孩,却没想到小孩在跌入他怀里的同时,还不忘牢牢护住手里的烤串。

小男孩和烤肉筋一起撞入时添怀中,甩起的辣油溅湿了他整个领口。

原地猛地踩了个急刹车,小男孩发现面前叔叔的西装上沾满了辣油留下的污渍。

嘴里发出“嘶”的一声,他猛地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不,不好意思€€€€”

眼看小男孩面红耳赤地呆立在原地,看起来马上就要急哭了,时添原本想说没事,却在看到小男孩长相的时候,也跟着愣在了原地。

小男孩的脸颊又白又嫩,脸红起来像个熟透了的水蜜桃。和他认识的某个人小时候长得很像,几乎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正在这时,另一侧的旋转门紧跟着打开,法国经理领着一男一女从门外走来,正认真地在为他们介绍餐厅的菜式。

看到不远处的来人,小男孩仿佛等到了救兵。

抬手抹了一把鼻涕,他站在原地嚎啕大哭:“周师傅€€€€我又闯祸啦!”

第003章 003

从熊孩子嘴里蹦出的那个名字,如同一句从天而降的咒语,直直击中时添的天灵盖。

小男孩的哭声在整个大堂回荡,门口的那对男女显然也被吸引了注意力,朝这边看了过来。

……

“周师傅!”

十四岁的时添趿着拖鞋,三两步爬上布满藤蔓的后院外墙,从墙头贼兮兮地露出半颗脑袋:“你声音小点,我爸和我妈还在家呢!”

他家后院墙外种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穿校服的少年仰躺在大树最粗的那根枝干上,书包挂在枝桠中间,随着午后的风微微晃荡。

厚实的树冠不仅遮挡住了酷热阳光,也挡住了少年的大半张脸。站在垃圾箱顶往上望,时添只能看到少年裤腿外露出的半截脚踝。

少年的肤色比常人要白上半分,像是常年没有接触过阳光,又像是天生如此。

看到时添在墙的那头对自己比了个“嘘”的手势,靠在树干上的少年用手臂枕着后脑勺,面无表情道望天:“不是周师傅。”

“跟我念,周€€€€斯€€€€复。”

时添握紧拳头,整个人使出吃奶的劲,一字一顿地跟着重复:“周,师,傅。”

“……”

周斯复最后还是放弃了。

他在树上换了个姿势翘二郎腿:“不是我说啊十天,你门牙漏风的毛病还没好?”

初二刚开学没几天,时添在帮老师抱作业回班级的途中,在教学楼的台阶前摔了个狗吃屎。

眼前这个姓周的家伙那时候恰好路过,明明上课铃已经响了半天,所有学生都在往教室里跑,这人却叼着根小布丁斜靠在楼梯口,好整以暇地在旁边看戏。

他和周斯复是邻居,算是从小一起长大。但他俩一个年级第二一个全班倒数第一,学霸vs学渣,彼此看对方都挺不顺眼,周斯复自然很乐意看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糗。

虽然到最后,周斯复还是把他扶去了学校医务室,处理蹭破皮的膝盖,但他对这人还是没什么好感。

原因很简单,因为摔倒时磕掉了半颗门牙,周斯复每次遇到他,都要嘲笑他说话漏风。

但最近,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他们俩勉强成为了暂时的盟友。

时添的父母最近在闹离婚,而周斯复的养父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民事律师,他想让周斯复帮帮忙,看看能不能请周律师出庭,将自己的抚养权判给老妈。

周斯复说,卖他这个人情也不是不行,但要时添每天替他写作业。

时添心想,比起爸妈的事情,这也不算什么事,便咬一咬牙答应了。

为了替周斯复写作业,他还用左手练出了和周斯复差不多的笔迹,每天右手做题左手誊抄,效率翻倍。

因为要保证不被老师发现,他每次还得故意多错几道题,以降低到和周斯复一样的水准。

接过时添卷成团从墙头递出来的试卷,周斯复大手一挥:“十天,你过来。”

初二的时添还没长个,努力了半天,踮起脚尖一点点往上撑,才勉强把身子探出去了一半。

和靠在树干上的人四目相对,时添没好气地问:“你要干嘛?”

他话音刚落,便看到周斯复从枝桠上摇摇欲坠的书包里取出了一个纸做的跑车模型。

“这个送你,我自己手工做的,没在网上找参考。”周斯复的语气突然间变得认真起来,眼神从时添脸上飞快地移开,“十天,你给它取个名字呗。”

“……送我的?”

时添有些惊讶。

周斯复做的纸模既精致又立体,材质却看起来十分脆弱。时添伸手接过,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一时半会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暂时没想好也没关系。”他听到周斯复淡淡开口,“你哪天想好了,随时告诉我,那就是它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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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站在原地哇哇地独自哭了一会,发现没人过来给他解围。

尤其是周师傅,明明听到自己的求助,这时候却迟迟没动。

只有两个餐厅的侍应生匆忙走过来,一个忙着给被撞到的叔叔递毛巾清理衣服,另一个蹲在他面前,小声地询问他有没有事。

时添看到那个人就这么僵在了原地。

小男孩的抽泣声渐渐变弱,哭声和餐厅里激昂的大提琴弦乐交织在一起,意外地多了一种烘托气氛的效果。

视线从不远处那对男女的身上缓缓移开,时添用毛巾擦干净掌心的辣椒油,对正在为自己清理的侍应生礼貌点头:“我去一趟洗手间。”

在周围人的目光注视下,他果断转身,往洗手间的方向走。

路过小男孩身边,看到小男孩扑闪着一双大眼睛,一直在面带愧疚泪眼汪汪地望着自己,时添最终还是没忍住,回头对侍应生补充:“劳驾,把小弟弟送回去他父母那里。”

小男孩拉着侍应生的手走了,对他一步三回头,看起来居然带着那么几分不舍。

侍应生给那对男女转述了时添交代的事,男人的神情倏地变得复杂而又古怪。

就在时添推开走廊的大门前,刚才的那个侍应生又匆匆朝他跑了过来,在背后喊住了他:“时先生!”

“周先生让我转告您,说您可能误会了。”侍应生原封不动地照搬了周先生的原话,“小孩是他侄子,那位女士也不是他的夫人,是他哥哥的妻子。”

时添推开走廊门的手一顿:“……”

……这更诡异了好吗?

公司刚刚上市,周斯复不留在纽约参加纽交所的庆祝宴会,回国来陪他嫂子单独出来吃饭??

他没那个心思去管别人家的家事,尤其是姓周的。但回想起刚才见到那两人进门时,女人的眼角隐隐有些发红,像是刚哭过不久。

想到这里,时添微微侧过头,看向周斯复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

看到远处的时添用一种“懂得都懂”的怜悯目光望着自己,周斯复脸上完美的表情裂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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