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镜不圆 第7章

夜深了,天空中下着粼粼小雨。

轿车冲出沉沉夜色,驶入了近郊的一个高档别墅小区。

周斯复下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撑开手中雨伞,来到后车门前,贴心地替成熙打开车门。

或许因为下雨的原因,今夜在小区门口蹲守的媒体并不算多,只有马路对面停着一两辆面包车。

刚从车上下来,钻入周斯复的大伞下,成熙便蓦地白了一下脸。

他的视线越过周斯复的肩,一动不动地望向了自己的家门口。

一辆玛莎拉蒂停在距离别墅不远处的草坪前,淅淅沥沥的雨幕中,一名同样西装革履的男人打着伞站在车门外,看样子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没等那个男人有所动作,周斯复先对身后的司机开了口:“老赵,去把季先生请过来,我和他也很久没见了。”

与他并肩站在伞下的成熙听到这句话,脊背下意识地一僵,却仍然站在原地没动。

老赵打着伞走到玛莎拉蒂前,和季源霖说了几句什么,季源霖的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看。

在原地犹豫了一会,他最终还是给车熄了灯,大步朝着周斯复走了过来。

来到两人面前,季源霖神情微冷,却仍然对着周斯复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周总。”

他的目光全程没有落在周斯复身旁的成熙身上,像是压根不认识这个人。

周斯复善解人意地笑了,语调既不客气也不疏远:“大晚上的,季总怎么淋着雨一个人站在这里?”

季源霖的眼皮突地一跳,语调有些不自然:“朋友家的酒局刚散,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周总。”

见季源霖完全没打算承认是来找自己,成熙的脸色愈发有些难看了,但好在没有当着两人的面表现出来。

“原来是这样。”周斯复了然地点点头,“季总真是日理万机,明天就要结婚了,今天还有空出来探亲访友。”

“时候不早,季总明天还要忙一天,也早点回去休息。”将伞递给身旁的成熙,他打开身后车门,“对了,礼金改日一定补上。”

坐上汽车后座,周斯复刚让老赵开车,便听到车外传来敲打车窗的声音。

按下半截车窗,他侧脸看着窗外神色各异的两人:“季总还有事?”

车窗外,季源霖在雨中弯下腰,凑到距离车门只有不到半米远的地方,咬着牙低声开口:“……周斯复,你听好了,我对你没有敌意。你有什么话,不如直说。”

“哦?”

眉梢轻轻挑动,周斯复慢条斯理地说,“季源霖,那你可真太高看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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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一路开回公司,老赵听到周总的吩咐,让自己先回家休息,不必等着送他回公寓。

提起这件事,老赵也一直觉得有些奇怪。

像成熙这样小有名气的模特都能在房价不菲的别墅住宅区购置房产,而在福布斯榜排得上名号的自家老板,虽然名下房产无数,却一直独自一人在外面租房子住。

时间临近午夜十一点半,周斯复乘着电梯一路上到顶楼,用门禁卡扫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这个点,整个公司除了值班的保安,已经没什么其他人了。办公室里一片黑暗,脚下的城市街道却依旧灯火通明,在巨大的玻璃窗前映出些许光亮。

他似乎也没有开灯的打算,在黑暗中静静站了一会,接着便走到咖啡机前接了一杯黑咖,端着咖啡杯坐回到了窗前的办公椅上。

抬起杯盏抿了一口,周斯复像是犯了强迫症,又重新回到茶水台前,从罐子里取出两包糖,全倒进了杯子里。

港口的探照灯从窗外照射进来,映亮了他的半边脸。他独自靠在椅背前,双眼微阖,仿佛陷入了浅眠。

周斯复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八年前,那个偏远小县城的生产车间。

八年前,他刚大学毕业不久,通过校招进入了达诺菲集团当管培生。

达诺菲针对管培生的培养流程,是先要在工厂车间历练两年,两年后通过层层考核才能继续往上晋升。

养父那时候刚病逝不久,他实在是无家可归,只能住在公司的员工宿舍,拿着公司每个月发的一千块钱食宿补贴过活。

生产车间的环境不是很好,他每天穿着工人服,早上八点和工人们一起上工,学习车辆系统组装知识。为了多学一些东西,多锻炼一些实操经验,每天晚上都是最后一个离开车间。

二十二岁生日那天晚上,登记完所有设备信息后已经是晚上九点。他从汽车底盘下面爬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身上沾了一层洗车后留在地面上的泥水。

拖着疲惫的身躯去公共澡堂洗澡的路上,他接到门卫打来的电话,说门外有人找。

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找他?

他没想到,会在工厂大门外见到那个人。

时添手中拎着一份热气腾腾的外卖盒饭,穿着一身新买的正装,气喘吁吁地站在大门外和他挥手。

和时添在门外找了个台阶坐下,他沉默地看着时添把外卖盒从袋子里一个个取出来,并排放在他的面前,让他趁热吃,别放凉了。

看着他狼吞虎咽,把饭盒里的饭菜一扫而空,时添赶紧拍着他的背,让他吃慢一点。

一边吃饭,他一边问时添:“你为什么会来县里?”

时添擦了把头顶的汗,忍不住用手背狂扇风,说部门的VP带着他们来省城谈融资业务,他查了查,省城离这里只有几十公里远,就趁着下班搭上路边的大巴车跑过来了。

时添那时候刚进一家知名投行,还在处于试用期,每天从早到晚忙得脚不着地,最忙的时候连个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担心身上的泥尘弄脏时添的西装,他刻意和时添拉开了一点距离。

等他从饭盒前抬起头,用纸擦干净了嘴,发现时添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对他非常认真地说道:“周师傅,你闭上眼睛呗。”

他听话地闭上眼睛,感觉到面前人正在朝着自己缓缓靠近,以为时添是要替自己擦走脸上的污渍,却没想到唇上一凉。

时添抵住他的鼻尖,就这么吻了上来。

第一个吻稍触即离,时添笑眯眯地指着自己鼻尖灰扑扑的一块,说:“你看,我也和你一样脏啦。”

那天晚上没有星星,他们在黑暗中吻了很久很久,直到月亮躲进乌云深处,瓢泼雨水从天而降。

他拉起时添的手,带着他在大雨中一路狂奔,跑到了一幢废弃旧楼的屋檐下。雨一直下个不停,他们并肩站在屋檐下,身上都被雨淋湿了,就像两只落汤鸡。

从口袋里掏出时添很久以前送他的MP3,他递给时添一只耳机,问他想不想听着歌等雨停。

时添说,既然他今天就满二十二岁了,那就听歌单里的第二十二首歌。

他拿着MP3翻了翻,发现歌单里的第二十二首歌倒是挺应景,叫做《阴天快乐》。

-所以我淡定走在人海中

-偶尔想看云飞却没有风

-叫阴天别闹了

-想念你都那么久那么久了

-我一抬头就看见了/当时的我

手机的音乐闹铃在偌大的办公室内回响,周斯复从浅眠中缓缓抬起眼,发现窗外的天已经亮了起来。曙光透过窗户层层缕缕洒满肩头,刺眼到令他蹙起了眉。

摁掉闹铃,周斯复从窗前起身。他拎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大门关上的那一刻,电脑从休眠的状态中被唤醒,屏幕上的时间从七月九号跳转到了十号。

电脑旁那本摆放在办公桌前的日历上,七月十号这天被人专门用马克笔画了个圈。

【他的婚礼】

第007章 007

时添清晨一大早就被窗外的雨声惊醒了,只觉得宿醉以后头有点钝痛。

他不记得自己昨晚喝完酒后做了个什么梦,只记得梦到的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唯一的一点印象,就是梦里的天气和今天一样,也是个阴雨绵绵的日子。

他下意识地要按掉季源霖的闹钟,再多睡一会,转头看到身旁没人,才想起来这人昨晚不在。

老一辈很注重传统的婚娶风俗,觉得婚礼前一晚夫夫两人不能见面,尤其是睡在一张床上,否则会冲了喜头。

他们两个大男人原本并不在意这些,但由于双方父母特意强调,在结婚的前一夜,他和季源霖还是决定分头行动。

季源霖先住进宝格丽的酒店套房筹备各项婚礼事宜,他则留在公司处理出国度蜜月前的收尾工作,第二天再在婚礼上汇合。

驱车前往酒店前,时添还抽空远在德国的客户开了个销售会议。

会议开了整整两小时,抬手看了眼手表,时添对线上会议室里的众人解释:“我还有点事,先下线了。”

客户公司的外国总监在会议室里好奇发问:“时要去哪里,这么匆忙?”

时添笑了笑:“今天请假,去结个婚。”

他抵达宝格丽庄园已经是大中午,婚礼的伴娘和伴郎团几乎已经全员到齐。

这次在两人婚礼上担任伴娘和伴郎的,全都是他和季源霖以前的高中或大学同学,很少有生意场上认识的朋友。毕竟年少时的友谊才最珍贵,步入社会后,人际交往间多多少少都会掺杂一些别的东西。

被老友们大呼小叫地推入酒店房间,时添快要被这帮人给吵死了。

他坐在化妆椅前,两个体育系毕业人高马大的朋友从背后一人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哈哈大笑着让发型师举着发胶往他头上招呼。

“……停!”时添两边太阳穴直跳,“不要吵了,要吵去练舞室吵。”

“小添添,这可是你大喜的日子!”

时添的高中班长徐延一边举着手机四处找人合影,一边对着众人出声感慨,“我儿三十终于要出嫁了,为父真的很欣慰啊。”

坐在徐延身旁的安晓莹也忍不住插了一嘴:“时老板是真的阔气,我请年假的时候和HR说,朋友结婚还给我们包了四天三夜的马尔代夫旅游,同事们听到都快要羡慕死了。”

“行行行,就时老板最好,时老板最棒。”安晓莹的未婚夫,也是他们以前的同班同学蔡天杰哼了一声,“那你干脆嫁给时添算了。”

“蔡天杰滚啊你!!”

套房内充斥着这帮人的嬉笑打闹声,一群十几年前的老同学凑到一起,就好像重新找到了组织,疯起来和十几岁时没什么不同。

直到庄园的侍应生送来下午茶,众人总算消停了一会,围聚在一旁开始边吃边聊起了天。

“没想到都那么多年了,时添居然没怎么变,还是和以前一样。”蔡天杰拍了拍自己肚皮,“看我,几天不锻炼,啤酒肚就出来了。”

徐延在一旁笑道:“源霖倒是变了不少。我记得这小子上学的时候跟个竹竿成精似的,用那么厚的镜片挡着脸,我那时候都看不清楚他长啥样。”他在半空中用手指比了个间距,“结果没想到居然是个潜力股,一不留神,就把我们小十天给拐走啦!”

“对啊,我当初还以为,时添会和周€€€€”

蔡天杰的话刚出口,就见围坐在一起的女同学们同时转过头,用一种非常惊恐的目光齐齐望向自己。

隔着一条茶几,他看到安晓莹对自己摇摇头,缓缓比了个口型:别。

蔡天杰赶紧噤声,下意识地看了眼不远处的时添。

当事人显然也听到了他们的聊天内容,但只是在镜子里微微笑了笑,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又继续接着和造型师交谈起来。

那两人当年发生的种种,在他们圈子里已经成为了禁忌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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