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谁遇到这些糟心事,恐怕都会很快陷入极度的愤怒与悲伤之中,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时总一点情绪都没有外露,他反倒更加担心了。
“我十六岁的时候认识季源霖,二十二岁和他在一起,到今年正好第八年。”
“小陈,”时总在电话那头用十分认真的语气问他,“你说人这一辈子,有多少个八年?”
听到时添的话,陈助理愣住了。
不知为什么,时总越是用云淡风轻的语气提起这一切,他便越觉得心底隐隐有点发酸,怪不好受的。
对啊,他这问的是什么屁话?
怎么可能会好呢?
这样的感情不是一个月,也不是一年,是几千个日与夜才走到现在,是一个普通人的整个青春。
“我以为他只是想要钱。”时添扯扯嘴角,牵出一丝苦笑,“我没想到,他想让我坐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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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添坐上回国的航班已经是次日凌晨。
在警察局挂失了护照,又通过几名同行人的担保,在酒店里等待了十八个小时,他终于获批了一份能够用来临时乘机回国的身份证明。
为了不影响其他人出来游玩的心情,他并没有告诉老同学们封禹突然出现了变故,只说有急事需要临时回国,会把一切都安排好,让大家好好玩几天再回家。
飞机起飞后,三名高管都有些放心不下,干脆坐在一起谈起了回国后的安排。为了不打扰到坐在过道对面的时总,他们在聊天时刻意放轻了声调。
临上飞机前,他们原本劝时总先不要回去,等他们落地后看下情况再做打算。不然万一事情的情况比想象的更糟糕,那时添很有可能一下飞机就会被工商局的人带走。
三人却没想到,时总的态度会那么坚决,无论如何都要马上回国。
仔细算来,从昨天醒来后开始,已经快有二十四小时没合眼了。
飞机在云层中平稳飞行,身上盖着温暖的毛毯,时添靠在柔软的座椅前,终于还是浅浅睡过去了一会。
在梦中,他梦到自己抵达了目的地,下飞机后进入抵达大厅,面前是一个岔路口。
耳畔出现了一道低沉蛊惑的声音,问他想要往哪边走。
如果选择往左,季源霖会在大厅的出口等着他。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季源霖会手捧玫瑰,眼含笑意,牵着他的手带他回家。
如果选择往右,穿过浓浓迷雾,他会得到他所想要的真相。
时添忽然想起来,当初和周斯复躲在寝室被窝里看《黑客帝国》的时候,他好像也看到过类似的桥段。
站在岔路口前认真想了想,他对着那个声音说:“我选择往右。”
话音落下,大雾散开,梦醒了。
盯着头顶的照明灯,时添半天没有眨眼。
除了老崔阿豪郭哥陈助理他们几个,还有酒店的经理和当地旅游局的官员,所有人都觉得他实在是太不幸,太可怜了,所以都在尽力配合他的一切需求,这才让他能够准时登上回国的航班。
他也觉得自己挺惨,也挺倒霉的,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无论结果如何,他只是需要一个答案。
十小时的航行结束,航班顺利抵达目的地。办理完入境手续,时添走进抵达大厅。这里没有什么岔路口,只有一条过道笔直地通向大门外。
几家当地的媒体早早等在门外,眼看他的身影出现在安检口,连忙对着他抬起了手中的镜头。
过道的尽头,几名穿着制服的工商局执法人员和机场的工作人员站在一起,正在神色肃穆地等待着他的到来。
等他一路走到门口,两名工商的执法人员一左一右走了上来,朝他出示证件:“请问是时添时先生吗?”
时添点点头。
“我们是经开区工商局,您涉嫌有关公司关联交易损害责任和个体合伙债务两项纠纷,请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接过对方递来的配合调查通知书,时添签上了自己名字:“我只有一个要求。”
“请讲。”
“让我见到季源霖。”
大门外的闪光灯闪烁不停,他抬起眼睛,直视着镜头,“在此之前,我不会回答任何问题。”
第012章 012
前往工商局的途中,时添问身旁的工作人员:“方便借手机打个电话吗?我手机在国外被偷了。”
两名工作人员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从裤兜里拿出手机递给他:“可以,不过需要您开下免提。”
时添点头,道了声谢谢。
他原本打算给季源霖打个电话,但首先他记不住季源霖的手机号,其次季源霖的手机大概率也处于关机状态。
他想了想,在按键上输入了另一个号码。
号码拨出,车厢内顿时响起电话铃声:“怎么也飞不出,花花的世界,原来我就是那一只,酒醉的蝴蝶€€€€”
时添:“……不好意思。”
他刚准备挂断电话,号码突然被人接通了,听筒里传出老时的大嗓门:“不办信用卡,再打拉黑了啊!”
“爸,”时添说,“是我。”
“儿子?”
老时在电话那头顿了下,一下子乐了,“怎么突然打电话,你俩回国了?”
听到老时和往常一样中气十足的声音,时添一直悬在心口的大石总算放了下来。
看来两老并没有听说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你和妈还在姑姑家吗?”时添问,“季老师他们和你们一起?”
“没有,我们在你姑家待一周才走。学校要搞新入职教师教培,亲家他们昨天就先回去了。”老时在电话里说,“哎,先不说了,你妈已经在树下摆好姿势了,我去拍个照,挂了儿子€€€€”
又叮嘱了时添两句让他按时吃饭,不要忙起来又忘了,时爸便匆匆忙忙挂了电话。
将手机还给工作人员,时添侧头靠在车窗前,盯着窗外的人流出神。
从小到大,这个世界上好像很少有能难倒他的事情。
考试失利,那就整理完错题后再战一次。创业受挫,就拿着吸取到的经验换个业务模型从头再来。公司融资遇到困难,就先从银行借钱缓解燃眉之急,再想尽办法和投资人周旋。
无论遇到多么棘手的情况,只要给他一点时间,他都能把一切处理好。
时添突然意识到,他这辈子唯独两次落入这样束手无策的境地,好像都是因为同样一个原因。
去他X的爱情。
车辆刚驶入工商局的大门,他便在停车场看到了季源霖那辆纯白色的Quattroporte。一向保养得当的轮胎和车盖上沾满了雨水和泥尘,可见季源霖回国后一定是先回了趟家,才匆匆忙忙驱车赶来了工商局。
跟着执法人员进入一间单独的问询室,时添坐在椅子前,对着屋内众人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要求和季源霖当面交谈。
坐在对面的笔录员似乎有些为难:“时先生,这个€€€€”
“时先生,”另一名调研员接过话,“由于这起纠纷涉及个体合伙债务,在未获得上级批准前,我们也无权让您和季先生当面沟通。”
“在这里谈,和我们回家以后私下里谈,有什么区别?”时添的语气出奇冷静,“我和他是合法配偶关系,目前也都没有被采取强制措施。从保护配偶共同财产的角度来说,我也有权在接到法院通知前和他进行平等的信息置换。”
在场的几名工作人员看起来也有些为难。毕竟这位时先生说的确实没错,在合伙人纠纷之外,他们还有另一层配偶的身份挡在中间。
笔录员从门外叫来一名同事,和他低声耳语了几句,那名工作人员便匆匆离开了问询室。几分钟后,工作人员敲门而入,同时带回来了一个新的消息。
“时先生,季先生已经于半小时前递交了所有配合调查的材料,获准离开了。”那名工作人员说,“他的律师转告我们,在纠纷案开庭前,季先生不会和您在私下单独见面。”
时添:“……”
刚接受完调查就立刻找律师介入,这确实是季源霖的行事作风。
不过,这次的速度也太快了。
他忽然想到了重要的一点。
恐怕在回国途中,甚至早在出国之前,季源霖就已经联系好了法务团队,为接下来的民事诉讼做好应诉准备。
季源霖没有办法确定工商局什么时候会介入调查,但能决定公司的资金问题什么时候被曝光。而一旦工商局或者税务部门介入,他就能马上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材料,快速洗脱自己的责任。
如果能够提前得知季源霖的计划,自己也能拿出一套完整的应对方案。但目前,公司大楼已经被执法部门进驻,他想要获取过去经手的财务和融资资料,可以说比登天还难。
他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主动权,只能被动接受季源霖强加给他的一切。
想到这里,时添反而渐渐冷静了下来。
既然没有能力立刻洗脱罪责,也不能够马上拿出充足的证据翻盘,他现在最需要,也是唯一能做的,就是拖延时间。
在座椅前缓缓坐直,时添淡淡出声:“公司财务部门已经在配合调查,我目前也没什么好说的。”
“既然我的丈夫认为全部责任在我,那就让他的代理律师提起民事诉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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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所有调查流程,时添离开工商局已经临近傍晚。
停在停车场的那辆玛莎拉蒂早已经开走,只有陈助理提前接到通知,开着他自己的代步奥迪在大门外等着他。
时添打开后车门坐进去,听到陈助理轻声发问:“时总,咱们现在去哪,先回帝景吗?”
帝景豪庭是市中心的高档小区。他和季源霖两年前购置了一套三层别墅,结婚前一直住在那里,现在算是两人的婚房。
“不回。”靠在座椅前,时添抬手疲惫地揉揉眉心,“先找个酒店,凑合一晚。”
奥迪驶入傍晚的车流,时添注意到副驾驶座上放了一个未拆封的手机盒和一张电话卡。他并没有交代陈助理做这些,但陈助理还是像往常一样,体贴地替他准备好了一切。
将电话卡插入卡槽,时添对正在开车的小助理说:“小陈,从明天开始,你就不用跟着我了。”
“……时总?”
陈助理怔了一下,不知道时添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和几家上市公司的老总关系不错,明天把你介绍过去,你跟着他们做事,工资比封禹只高不低。”时添叹了口气,“这几年跟着我,辛苦你了。”
“哪有!”
陈助理急忙踩下刹车,匆匆忙忙回过头,“您现在正是需要我的时候,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我哪儿都不会去。”
时总平时对他们这些下属的好,他全都一件件看在眼里,要真就这么甩手走了,那他也太白眼狼了。
听他这样说,时总抿了抿唇,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低头翻起了刚开机的手机。
随手点开上网页面,时添想看点什么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结果发现每天的热门新闻无非就是那几类,翻了一会便觉得有些无聊。
他都不明白自己心里到底什么想的,明明没这个打算,却不由自主地在搜索框里输入了那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