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没有办法。如果不把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不去见律师和抓紧时间收集证据,一旦停下来,他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出婚礼上季源霖那双泛红的眼睛。
【你愿意和这个人结为夫夫吗?】
【爱他、忠诚于他,无论他贫困或者富有,健康或者疾病,直至死亡,你愿意吗】
那时候,季源霖明明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过€€€€【I Do】。
爱他、忠诚于他,直至死亡。
五根发白的指节强撑住车门,时添几乎快要在门把上划出一道道刮痕。冰凉额头抵上湿答答的玻璃车窗,没过多久,他的全身便被大雨淋了个透。
车上有常备的胃药,他却怎么都没有力气拉开车门。
不远处,一道刺目的车灯在雨幕中无声地闪烁,让他在强光下几乎无法睁开眼睛。
察觉到车内有人,时添下意识地张了张口,想要寻求外界的帮助,却因为胃部翻山倒海般的剧烈疼痛,喉咙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
松开抓住车门把的手,他捂着小腹缓缓往地上蹲。
这时,时添听到背后传来了一阵悉悉簌簌的脚步声。
皮鞋踏入泥泞,脚步声愈行愈急,距离他几米远外,刚被主人扔下的雨伞在骤风中翻飞,纤细的伞骨耷拉在水洼里,溅起了一片水花。
就在他失去意识倒下前,一双手从背后伸出来,稳稳接住了他。
第015章 015
七八月是南方雨水丰沛的时节。
淅淅沥沥的雨丝从天空中飘然而下,斜着扑打上窗台,炎热的夏天因为降雨而多了几分凉爽。
时添在床上翻来覆去,眉头微微蹙着,睡得不是很踏实。
他梦到了几年前的一个雨夜。
那是这座沿海城市降雨量最大的一年,气象台连续几天发布暴雨预警,通知市民尽量不要外出。大学也因此而停了几天的课,所有学生在家复习,迎接即将到来的期末考。
他早上出门的时候没带伞,放学后披着外套一路跑回老屋,刚到家就感了冒。
周斯复那天有考试,考试过程中没带手机,出门后拿着伞去教学楼接他,才发现他已经一个人跑回家,在被子里裹成一团,连开口说话都带上了鼻音。
回家途中,周斯复特意绕道去药店买了几盒感冒药,还顺路从食堂捎了壶热汤回家,想给窝在床上的他暖暖胃。
结果他们都没想到,由于旧排水系统产生故障,老城区的雨水几乎快要淹到膝盖以上,接下来几天都没办法出门。
吃了感冒药,他的身体却没有好转,第二天便开始了持续的高热。
周斯复从邻居家借了点快速退烧药喂他服下,见他身体热得厉害,又从冰箱里取出冰块,用塑料袋封好,笨拙地贴着他的肌肤不停地按压,想要为他手动降温。
他深更半夜经常踢被子,周斯复干脆就不睡了,坐在床沿替他压着被角,用手轻轻抚摸着他濡湿的头发,柔着声哄他入睡。
他还记得那时候,周斯复总是抵住他滚烫的额头,一遍遍对着他说:“十天,再睡会,乖。”
迷迷糊糊之中,他听到周斯复整晚站在门外打电话,询问附近哪家医院的发热门诊还接诊。周斯复对电话里的接线员说,即使附近交通运输都停摆了,也可以步行把他背去医院。
第二天一早,他睁开眼睛,感觉身上不热了,却冷得厉害。周斯复用体温计帮他一量,发现烧是退了,但或许因为退烧药的作用太强,导致他的体温急速下降,一度降到了35度以下。
他第一次看到周斯复如此无措的样子。那天,周斯复冒着暴雨出了趟远门,回来的时候全身湿了个透,却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整整八个热水袋。
周斯复说,他在出汗过程中流失了大量的体|液,医生叮嘱现在一定要给他保暖,避免着凉。
用毛毯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又将水袋加满热水围着他摆了一圈,周斯复就这么守了他一整夜,睁眼到了天亮。
半夜三更,他还是对着周斯复小声喊冷,周斯复干脆跑去浴室用滚烫的热水冲了个热水澡,然后擦干身体,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当他的人体取暖器。
就这么折腾了好几天,暴雨渐停,城市恢复了运作,他的病也终于好了。
窗外雨声轻薄,半梦半醒之间,时添裹紧被子,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不吃。”
他原本想说,药又苦又难吃,不想吃了,后来才想起自己好像是在做梦。
听到他的话,站在床前的人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水杯,将几粒药丸放回了床头柜上。
“……”
时添觉得自己还在梦中的场景里,可这个梦也太真实了,真实到他几乎可以闻到床前人衣服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香水味。
这是他很喜欢的一款北欧男香的味道,给人的感觉像雨水洗涤过后的松木林,混杂着香根草的安定香味,带着一股禁欲而又淡泊的气息。
看到他抬起鼻尖轻轻嗅了嗅,床前的人身形微僵,有些不自然地从床头柜前收回手臂,差点将杯中的温热液体洒出来。
眯眼盯着床前模糊的人影,时添忍不住想开口问:
€€€€周斯复,你这西装从哪弄来的?穿在身上还挺人模狗样。
结果还没来得及出声,浓浓睡意再一次袭卷而来,侵占了他的整个脑海。
惺忪着眼茫然了片刻,时添偏过头,就这么又睡了过去。
--
时添是被耳边的敲锣打鼓声给硬生生吵醒的。
这声音他可真是太熟悉了。闹钟上方坐着个电动小人,小人手上拿着两只锣,只要时间一到,就会开始特别喜庆地放声高歌,边唱边敲锣,不把人一波送走誓不罢休。
这是有一年愚人节他送给周斯复的礼物。他还记得买回来第一天早上,闹铃响起的时候,周斯复从床上弹起来,整个人脸都绿了。
扶着床沿缓缓坐起身,时添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地方。
陌生,是因为这里既不是他的家,也不是酒店。之所以熟悉,则是因为这里所有的家具和装饰品,都是他亲历而为挑选和布置好的。
浅绿色的百叶窗,挂满窗台的绿色吊顶植物,还有角落那个早就已经报废的古董唱片机……
这是香叶巷油塘里208号,他大学时期在校外租住的老屋。
除了原有的老家具,床上的被褥和沙发椅套倒是换了新的,看起来温馨又舒适,像个有烟火气的小家。
揉了揉微涨的太阳穴,时添刚准备摸索着下床,就听到楼下的实木台阶发出“嘎吱”的响声。
很快,楼梯口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女人的手上端着餐盘,餐盘上放着丰盛的早餐和冒着热气的白开水。
时添发现,自己对这个人居然还有点印象。
这是几个月前在LP 11的餐厅里,和周斯复一起就餐的那位年轻女士。当时就是她家的小男孩不小心撞倒了自己,才导致他和姓周的在那么尴尬的场合下重逢。
他记得,这个女人姓郑,叫€€€€
“还记得我吗?”
将餐盘放在床头柜前,郑滢热情地对时添伸出手,“我叫郑滢,是郑潞的妹妹。”
看到时添脸上的惊讶神情,郑滢轻挑眉梢:“怎么,我和我姐长得不像吗?”
见郑滢这样笑着反问,时添在脑海中做了下对比,才发现这对姐妹的五官确实很相像,只是由于年龄的差距和发型上的不同,导致他上一次见到郑滢的时候没有发现这点。
他记得郑滢给自己的名片上写着,她是市内一所工科大学的助理教授。除此之外,还是周斯复哥哥的妻子,也就是周斯复的嫂子。
这么说,郑潞姐以前是他的房东,而郑姐的妹妹又嫁给了周斯复他哥。
既然郑潞在这里,那昨晚的那个人,不会真的是……?
……不对。
当初在餐厅遇到周斯复的时候,因为喝了酒脑子有点晕,他并没有太留意到一些细节。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处处都透着诡异。
他初中就认识姓周的了,两人从十八岁开始交往了整整四年,怎么从来没听他说过有个哥哥?
察觉到时添眼中流露出的困惑,郑滢忍不住开口问:“小时,怎么了?”
“滢姐,昨晚是周斯复把我送来这里的?”
“对啊。”郑滢示意他先吃早饭,别放凉了,“斯复昨晚突然给我打电话,让我开门。我开门后才看到他扶着你站在大雨里。他说你胃病犯了,让我先扶你进来躺着,他去医院给你开几盒以前常吃的药。”
听到郑滢复述了一遍昨晚的情况,时添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顿。
过了一会,他神色如常地继续道:“我还以为一直是郑潞姐住在这里。”
郑滢摇了摇头:“我姐她好几年前就不住这了,我也是前不久才搬进来。”
“原来斯复还没告诉你,”她笑着说,“我前段时间在和我前夫打离婚官司,闹得挺不愉快的。为了争夺羊羊的抚养权,我把国外的房子车子都给了他,带着羊羊回了国。因为暂时还没落脚的地方,刚好斯复说要搬走了,我姐就让我先暂住在这里。”
“搬走?”
时添一怔。
“斯复之前一直住这,小时你不知道?”郑滢说,“就这个月十号,他才说他要搬去别的地方,让我带着羊羊住进来。”
时添脸上的表情隐隐有些复杂。
七月十号那天,正好是他和季源霖的婚礼。
垂着眼沉思了一会,时添又开口问:“滢姐,你前夫……周斯复的哥哥是在国外生活?我以前从没听他提起过。”
郑滢:“小时,你知道斯复是被领养的吧?”
时添抿唇:“……嗯,我知道。”
周斯复那时候住他家隔壁,街坊领居都知道他是被周律师领养的小孩。
到后来,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流言,说周斯复其实不是被周律师捡回来的,是被父母卖给人|贩子,又被转手好几次,才卖给了一直未婚的周律师。
周斯复以前从不提及他的身世,学校里的同学也都知道这是个禁忌话题,从来不敢在周斯复面前谈起,主要还是怕被揍。
“斯复他哥和他父母都不姓周,姓祁,他是跟他养父姓的周。”
郑滢叹了口气:“我认识他,其实也算是个巧合。”
“我姐以前和我们本家关系也不好,就一直独自一个人住在外面。我那时候刚结婚,和我前夫,也就是周斯复的大哥祁为琛过节的时候来老屋探望姐姐,结果就是那一次,祁为琛发现斯复和他父亲祁正,也就是老祁总长得很像,当时就怀疑周斯复是不是和他们家有血缘关系。”
“后来老祁总听说了,专程派人过来调查,发现斯复的长相、籍贯,还有脚上的胎记都和他们以前的孩子很相似。我们那时候都没想到,斯复居然真的是祁家人。”
时添:“……是祁连电子的祁正?”
祁连电子是一家知名跨国通信集团,算是个根系庞大的家族企业,旗下有很多下属子公司,在这座城市可以算得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嗯,斯复是祁正最小的儿子。”
郑滢忍不住感慨:“有时候真的是天意弄人,要不是我那次回家探亲,估计后面就不会有那么多事了。”
她回想着以前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现时添脸上的神情渐渐起了变化。
再次开口,时添的声音有些微颤:“滢姐,你还记不记得,你们是什么时候去探的亲?”
郑滢皱起眉头,绞尽脑汁地回想了一下,说:“好像就七八年前吧,那时候斯复的养父刚刚病逝,祁家的人得知以后,就想让他立刻认祖归宗,回去继承家里的公司。”
时添喃喃开口:“七八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