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镜不圆 第44章

“我向来不认同受害者有罪论。”周斯复说,“你被骗是因为你好骗,本来就是强盗逻辑。不从加害方身上找原因,反而一直盯着受害者不放,我把这类人统一划分为优越感过度。”

时添似乎对他的这番话没什么反应,只是垂下眼,缓缓道:“我这里还有另一个版本的,关于我的故事,你想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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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年出来创业的时候,我没有资金也没有技术,季源霖原本打算留本校直博,但听说我有创业的打算,拿着第一笔专利奖金就找上了我。”时添说,“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他的加盟,我的创业计划从一开始就已经宣告夭折。”

“第二年是最难熬的一年,一起都刚刚起步,我虽然在企业融资领域有一点经验,但没有大量资金投入研发,生产出拿得出手的产品,什么都做不了。他就把季老师给他在老家买的房子卖了,打算和我一起赌一把,从工厂里进了几千个网红直播灯的配件。我们俩坐在铺面后面的宿舍里没日没夜组装了十几天,才终于弄出了一点像样的成品,拿到了银行的第一笔贷款。”

“第三年,公司的情况开始好转,我们终于从打地铺换成了一个像样的出租屋。在那期间,我每天外出跑客户,他每天在工厂盯着工人轮轴转,十几天见不到一面。”说到这里,时添自嘲般笑了一声,“更不要说什么像样的约会和性|生活了。”

“后来的事情你都已经知道了,”时添用手揉了揉脸,想要让昏昏沉沉的脑子清醒一点,“封禹越开越大,利润成倍往上滚,我俩赚得盆满钵满,也总算实现了财富自由。我们开始出入各种高档场合、买车买房、环球旅游,慢慢也将结婚提上了日程。直到在这件事发生前,我都一直坚信,过去所有的失去和付出,就是为了过上我想要的生活。”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的轨,也不知道他什么开始有动别的心思,想要独吞整个封禹,让我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可是没有人听我的解释,他们只是一遍遍地在背后嘲笑我,讽刺我,说我真好骗。”顿了顿话头,时添用一双朦胧不清的眸子抬眼望他,“他们就用这么轻描淡写的几个字,概括了我和季源霖那个狗杂种的八年。”

“周斯复,”他问,“这八年你他妈去哪了?”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时添的声音里多了一种平时没有的鼻音,乍一听起来,有点像是带上了几分刻意压抑着的委屈。

可时添怎么可能会对着他示弱呢?

这人要是真的想,不对着他一巴掌扇过来都是好的。

经过一段长时间的沉默和酝酿,周斯复双眼微闭,声音喑哑:“我找不到你。”

“……你找不到我?”

时添笑了,笑出一行很好看的白牙,“周斯复,你放屁。”

“我这八年,除了偶尔出差和回老家,哪也没去过。”他勾起唇角,如同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每年同学聚会我都去,就想着能不能碰上你一次,结果一次也没有。所有人都知道我的近况、我的行踪,我就在这里,你说你找不到我。”

窗户大开,酒气散了,周斯复的声音也断裂在了风里:“十天,我一直在看着你长大。”

时添缓缓眨了下眼睛:“……你这话什么意思?”

“但太迟了。”

他说。

“以我对你的了解,只有你真正信任一个人,才会想要和他步入婚姻的殿堂。”周斯复喉头微微一滚,避开了他的目光,“我一直以为,你真的很喜欢他。”

听到周斯复的话,时添的脸上出现了片刻的空白。他知道,这人口中的“他”,指的应该就是季源霖。

慢慢地,时添像是从恍然中回过了神来,涣散的眸子渐渐有了焦距。

他却没有正面回答周斯复的问题。

他只是挑起眉梢,苦笑着望向对面前的男人:“你走以后,我用八年时间才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周斯复,生活不是偶像剧,我不能靠着回忆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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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大约半个钟,浓汤的香味从厨房内溢了出来,咕噜咕噜地快要煮开。

正当周斯复从沙发前站起来,准备转身回厨房时,他忽然听到时添从背后喊了一声自己的名字。

眼底染上红晕,随着酒意加深,沙发前的人不知不觉间收起了刚才咄咄逼人的棱角,声音闷闷的、掺着沙,很脆弱。

“我拥有的一切都是我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时添仰了仰头,鼻音有些浓重,“季源霖是只狗吗?他凭什么这么对我的东西……”

在嘴里小声骂骂咧咧地了一会,时添像是又有了困意,说出来的话逐渐变成了几不可闻的碎碎念,听起来有些含糊不清。但周斯复依旧能从字里行依稀辨认出来,这人还是在换着各种法子骂季源霖。

厨房里传来“叮”地一声,提示汤已经煲好了。

在时添面前静默无声地站了一小会,周斯复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撂开了一缕挡在时添额前的碎发。

他想看看这人委屈的时候是什么样的,长大以后,是不是也会露出和过去一样软弱的一面。

“等把手上这堆破事解决了,我想€€€€”

时添刚把话说到一半,就突然间没了声息。

被周斯复的手这么轻轻一触碰,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肩膀,随即缓缓抬起头,和周斯复在半空中四目相对。

看到这人愣在原地,周斯复沉沉问:“你想什么?”

“……”过了一会,只听到时添咬紧牙关,用斩钉截铁的语调开了口,“我要把公司夺回来,封禹本来就是我的。”

“……我想让封禹上市。”

面容掩映在昏暗的落地灯下,周斯复脸上的神情有些看不太清晰。

松开时添额前的发丝,他在沙发前缓缓蹲了下来,鼻尖停留在了距离这人近在咫尺的地方。

呼吸彼此交错,如同野蛮生长的枝叶,丝丝入扣地缠绕在一处,在纷乱和迤逦中长出了新绿。

幸好,时添向来酒后不记事。等明天早上醒过来。他就会忘记今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

“好。”

凝视着时添困顿的睡颜,周斯复缓缓捧住男人垂下的脑袋,仰起颈,用唇角轻轻碰了碰他发烫的额头。

他说:“十天,你要飞得高高的,飞到他再也碰不到你的地方。”

第041章 041

视频电话刚被拨通, 祁为理便直言不讳地提醒视频另一头的人:“周斯复,你迟到了。”

“晚了五分钟。”

关上后座车门,周斯复示意司机老赵升起车厢内的隔断挡板, “等电梯耽误了点时间。”

确认后车厢已经完全封闭, 两人的对话不会被外界听到, 祁为理意味深长地问视频里的周斯复:“春宵苦短, 昨天晚上都没怎么睡吧?黑眼圈都出来了。”

周斯复只是低着头整理袖口:“祁为理,我没你那么饥渴, 能和刚认识的人在拉斯维加斯的赌桌上当众搞起来。”

听周斯复提起了自己年轻不懂事时的荒诞情史,祁为理顿时作痛心疾首状。

虽然很了解周斯复的性格, 但他还是没忍住八卦的天性, 挥手让秘书Dexter把门从外面关上, 刻意压低声音道:“那你俩昨晚都干嘛了?”

周斯复:“什么都没干。”

“我推荐的那款Salon还行吧?度数低、甜味也适中,特别适合情侣约会€€€€”

“嗯,”周斯复微微颔首, “是他很喜欢的甜度, 很快就喝光了一整瓶。就是吐完之后在我家发了一晚上酒疯,睡到现在还没醒。”

祁为理:“……”

他好像又帮倒忙了。

简单和祁为理概述了一下昨晚发生的事情, 周斯复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微敛眉心:“他想让封禹上市。”

听到周斯复这么说,正在喝红酒的祁为理手一抖,差点没把杯中酒液洒在白色的浴袍上。

“他想递表海外?还是通过主板IPO?”放下酒杯, 祁为理匆忙接过Dexter递来的纸巾,擦拭了几下嘴角, “不是我说……就封禹那破公司现在的状况, 怎么上市?”

周斯复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低下头看手机:“短期之内可能性不大。我会找相关机构评估一下可能性, 至于纽交所那边,你帮我问一下华尔街的几家IPO咨询公司,了解下公司重组后需要哪些合规条件。”

“……”

将自己的平板稍稍往前移了移,祁为理动了动喉咙,小心翼翼地试探出声,“斯复,小十天是不是试图利用你,故意在装醉啊?”

虽然说酒后吐真言,但一般人在前男友或者旧爱面前喝醉了酒,不应该都会吐诉一过往的心路历程爱恨情仇么?

他实在是想不通,怎么会有人一直拉着旧爱的领子,哭着闹着想让公司上市的???

屏幕里,周斯复缓缓垂下眼眸,像是也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他看到周斯复双手交叉放在膝前,不紧不慢地反问道:“他为什么不能利用我?”

祁为理:“……”

他都快要忘了,自己这位幼弟是个看似无欲无求,实则深藏不露的隐性大情种。

祁为理连忙选择转移话题:“对了,祁为琛的私人飞机刚刚抵达纽约。不出意外的话,我俩明早应该会在机场汇合,一起前往布朗克斯。”

现在是美东时间晚上十一点,距离会面还有一段时间。他准备好好睡上一觉,明早再从L.A飞往纽约。

“监狱离Bronx市区有多远?”

周斯复问。

“半小时车程吧。”祁为理抬起手,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因为是例行家属会面,我们这次不会带着律师一起去,你有什么要我转告的吗?”

周斯复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替我向三哥问好。”

“问好?”观察着视频里男人的神情,祁为理勾起唇角,“我以为你巴不得他早点死。”

“纠正一下,”周斯复淡道,“如果不是纽约州这几年暂停执行死|刑,他已经死了。”

听到他的话,祁为理闭上眼睛,靠在椅背前感叹出声:“也是。”

“原本都已经保释出狱了,最后又拍拍屁股回去蹲了牢子,只能说祁为珧活该。”

周斯复迟迟没有应声。

透过屏幕,祁为理发现这人微敛瞳孔,一股难以察觉的沉郁在他的眼中凝聚,瞳孔深处缓缓洇出一丝血色。

他极少看到这样的周斯复。

一旦剥离了往日的优雅表象,蒙在他眼前的淡然便会在顷刻间碎裂坍塌,令他的眼神立时变得寒冰彻骨。如同一只蛰伏已久的毒蛇,褪去了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皮囊,在黑暗中死死盯准猎物的七寸,随时准备一击致命。

“斯复,”从沙发里直起身来,祁为理脸上的神情难得一见地肃然起来,“够了。”

“他四年前已经被判了无期,终身监|禁不得保释。”他说,“斯复,你已经为小十天报仇了。”

“……”

车厢里的气氛顿时变得肃穆凝重,正当祁为理绞尽脑汁,想要找点什么别的话题舒缓一下现在的氛围时,他突然在周斯复身上发现了一个与他本人格格不入的细节。

透过洒进车窗的正午阳光,他看到周斯复搭在膝盖前的左手无名指上,贴着一个小小的创口贴。

创口贴是卡通款式,蓝色和白色交织在一起,看起来有点像是哆啦A梦。在半透明的创口贴下,隐约能够看到一圈淡淡的红色痕迹,像是一块不明显的咬痕。

目光紧紧盯着视频里周斯复的手背,祁为理忍不住开口问:“……你无名指怎么了?”

眉心禁不住地微微一抽,周斯复默不作声地将左手收回了口袋:“笨笨咬的。”

祁为理脸上露出狐疑神色:“你前几天不是已经把猫送去郑姐家寄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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