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身上的字母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名,仅仅是一个独属于他们之间的代称而已,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其中的含义。
他那时候想,哪怕这人往后有了新欢,或许也能和新欢解释,手指上的纹身只是一个时间名词而已,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但他没有料到,周斯复最后还是去找了给他纹身的师傅,要求他强行替自己清洗干净。
卧室里的空气顷刻间静了下来。过了一会,他发现周斯复转过身来,伸出左手手臂,在他面前缓缓摊开了左手掌心。
“每个人身上的纹身都有着独特的含义,能够看出一个人的过去和他所表达的信仰。”周斯复平静出声,“我曾遇到过一些棘手的人,他们想要逼迫、威胁每一个初来乍到的家伙说出身上纹身的故事,从而以此为荣。”
“这不是荣,”周斯复哑声道,“……十天,这是我的悔。”
话说到这里,周斯复突然顿住话头,当着他的面忽而笑了一声:“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
“睡吧。”
一边这样说着,周斯复一边抬起手,缓缓揉了揉他的头顶,“等睡一觉醒来,你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被面前人宽厚而温暖的掌心轻轻抚过发梢,他迟钝地僵住身形,呆在床前不动了。
看到他懵懵而又发愣的模样,周斯复唇角划出一抹弧度,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也就这时候不吵不闹,那么乖。”
像是笃定他醉酒后不会记得任何此刻发生的事,周斯复把手举在他的头顶悬停了片刻,接着将指尖顺着他额前的发缕划过,最终缓缓往下移,触碰上了他冒出薄汗的鼻梁。
替他轻轻拭去鼻尖浸出的汗水,周斯复的手指继续往下,修长指尖划过脸颊,最终在他的唇边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
那时的他已经处于刚刚醒酒后最虚弱的阶段,无论周斯复想要做什么,他恐怕都没有任何回击之力。
但面前的男人并没有选择得寸进尺。
周斯复只是放慢速度、一点点、一下下用指尖摩挲他紧抿的唇,从左至右细细勾勒出他单薄的唇型。粗糙指茧贴着唇缝滑过,隐隐夹杂着一丝咸湿的味道,应该是残留在男人指上的,从自己鼻尖拭下的汗水。
仅仅只是须臾功夫,他的呼吸便已经变得有些紊乱。
他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肩膀,微颤着出声:“周斯复,你€€€€”
鼻间喷涌而出的温热气息在狭窄的空间弥漫开来,丝丝缕缕地洒上面前人的掌心。看到他屏住呼吸,微微往后仰起颈,垂下的眼睫由于供氧不足而抖动地厉害,周斯复放在他唇侧的无名指微不可察蜷了一下。
周斯复的嗓音有些沙哑:“……时添,呼吸。”
听到面前人的话,他抬起下颌,微微张开口想要换气,发现抵住他唇角的指节骤然一紧。
修长手指没了阻拦,轻抵着他的牙关,微微向上撬开他的唇齿,就这么闯了进来。
他下意识地闭上嘴巴,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温热又湿漉的口腔包裹着指腹,上颚最柔软的部分被摩擦而过,令他心头颤起一阵酥麻的痒。
他艰难地动了动喉咙,发现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已经完全丧失了吞咽的动作。
事情就是在那一刻失控的。
就在他刚刚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时,被手指撬开的唇齿已经迎难而上,毫不客气地咬了上去。
鲜血的腥味与甘甜的气息交织在一起,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轰然炸响,令他立即松开了口。
距离他近在咫尺的地方,面前的男人放下已经隐隐渗出血的手指,在黑暗中目光沉沉地望着他。
“我……”
用力地喘了几口气,他张了张口,想要出声解释,脑海里却依旧混沌一片。
他就这么在周斯复原本纹着“TenDays”的无名指上,留下了一道独属于自己的印记。
从昨晚的回忆中渐渐回过神,时添想要一头撞死在墙上的念头都有了。
他到底是出于怎样的动机,才会在周斯复的手指伸入嘴中的那一刻,下意识地就像狗一样啃上去啊!
捂着依然有些隐隐作痛的额头,时添闭上眼睛,靠在床前缓了一会。再次睁开眼时,盯着镜子里发型凌乱面色苍白的自己,他终于接受了几个目前已经发生且不可避免的事实。
第一,他宿醉后留在前男友家里过夜了。
第二,他在没有自主意识的情况下,在床上含着前男友的手指,对前男友发动了人身攻击。
……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已经死去多年的前男友,好像还喜欢他。
第043章 043
作为一家高档米芝莲餐厅的负责人, Lumières的经理Rex对来来往往的贵客都已经眼熟了。每个人偏爱什么样的菜式口味、一般在哪个时间段前来就餐、身边带的通常是男伴还是女伴,他都已经算得上了如指掌。
能经常出入餐厅,混迹在这个圈子里的, 都是这座国际大都市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作为采取私人会员预约制的高端场所, 这里也经常发生一些外界所不知道的秘辛。例如, 某某大企的副总带着情妇前来就餐, 被原配在门口逮个正着。再比如,两位身价数亿的投资人, 为了个二线小明星在包厢里将对方用酒瓶砸得头破血流。
正因为如此,他平时也教导员工们非礼勿视, 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禁止在背后擅加议论。
傍晚七点半, 晚上的饭局刚刚开场,一名侍应生来找他汇报:“经理,封禹的季先生预订了八点的露台包厢, 人已经到了。”
季先生以前算是餐厅的常客, 但不知为什么,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前来光顾了。
“先安排季先生落座, 开酒和上餐汤。”Rex问,“还是按原来那份菜单吗?有没有什么特别的需要?”
由于季先生的伴侣时先生非常钟爱他们家的菜品,餐厅曾专门为两人预留了一份定制菜单,全都是时先生钟意的口味。
“季先生说还是按以前的来就好。”
顿了顿话头, 侍应生见身旁没人,压低音调轻声道, “经理, 但今天陪同季先生用餐的,好像不是时先生, 那个人,他€€€€”
他一时半会不知道该用什么措辞和经理形容,整个人变得有些支支吾吾起来。
用余光瞥了一眼走廊尽头,刚刚有两人落座的那间半露天式包厢,Rex一脸淡然:“不要多管客人的事,做好你分内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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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过侍应生递上来的红酒,季源霖低头饮了一口,对着坐在对面的人笑道:“这是Lumières的招牌,产自南非的开普山谷,有一种当地独特的泥土甘味,可以尝尝。”
坐在他对面的青年仍有些拘谨和放不开,双手交错搭在铺着白色餐巾的膝前。听到他发了话,这才从桌前缓缓抬起眼帘,有些腼腆地抿了抿唇:“……谢谢前辈,那我就不客气了。”
端起放在桌前的高脚杯,青年小心翼翼地抬起杯底喝了两口,一双浅棕色眼眸倒映在水面上,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专注而又温柔。
看着青年因为紧张而紧绷的脊背渐渐放松下来,季源霖给他斟满酒,用平日再正常不过的语气开了口:“试用期的第一个月怎么样,还适应吗?”
放下手中酒杯,白然垂下眼,唇角露出一个很浅的梨涡:“第一次做行政秘书的工作,有些地方还不是很熟练。多亏前辈和公司的各位同事对我那么宽容,平时也给我不少提点和帮助,现在已经适应很多了。”
和季源霖在半空中眼神交汇,他连忙收回目光,有些局促地放缓声音:“前辈,不好意思€€€€”
见他匆匆忙忙地避开了自己的视线,季源霖只是靠在椅背前,善解人意地一笑:“没事。”
勾起唇角,他开玩笑般地问道:“我有那么可怕?让你这么紧张。”
“……没有紧张。”
话是这么说,白然的声音却小得跟蚊子似的,“好吧……还是有点紧张。”
“嗯?”
连喝下两杯酒,他的脸颊两侧已经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红:“因为前辈是公司的老大啊,任谁和Boss单独出来吃饭,都会不好意思的……”
眼看这小孩就这么直率地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季源霖微微晃动着杯子里的酒液,眸中的情绪令人有些捉摸不透。
等白然将第三杯红酒喝下肚时,季源霖终于再次出了声:“白秘书的酒量应该不是很好?”
“只是工作之余出来吃个饭而已,不是什么正式的场合。”他盯着白然微醺的脸颊,施施然道,“在我面前可以轻松一点,如果不太能喝酒,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听到季源霖关怀的话语,白然脸上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在桌前将腰背坐得笔直。
慢慢放下酒杯,他的神情有些窘迫:“不好意思前辈,我酒量确实不太行。但前辈一直在喝,我也不能€€€€”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意识到,面前的英俊男人正微微眯着一双桃花眼,用一种深沉如水的目光打量着他。
没等他继续往下说,季源霖便淡声开了口:“白然,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白然愣了一下:“……像?”
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季源霖垂眼望向空空如也的酒杯,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高中的时候,也有一个比我大一级的前辈。”他说,“他一直对我很好,总是因为我年纪小而处处照顾我。我那时候性格很孤僻,在学校里和其他学生格格不入,也只有他愿意亲近我,帮助我,还让其他学生不要孤立我。”
“他和你一样,酒量不行,喝酒也容易上脸,却在应酬的时候为了给上级和客户面子,不得不喝,每次喝得人事不省,最后都要我背着回家。”
“回家?”白然好奇地问,“前辈以前和他住在一起吗?”
季源霖没有吭声。
他抬起头来,望向白然的目光中骤然浮现出一丝恍惚。
视线停留在白然的脸上,他从上往下细细描摹着面前人的眉眼与五官,眸中的情绪也渐渐从挣扎到迷茫,直至滞然。
“……前辈?”
……不。
不是他。
明明一颦一笑都那么地相似,他试图在面前人身上找到那个人的影子,等下定决心张开口,却喊不出那个人的姓名。
停下脚步回头再看,才发现无从忆起。
八年前,哈尔滨国际机场东航站楼。
时添在雪崩中冻伤的腿刚刚痊愈,虽然已经能够自由走动,但仍需要好好休息。
距离登机还有一个多小时,他给时添弄了个热水袋抱在怀里,在机场租了一辆轮椅,问他想不想四处去逛逛散散心。
闲着也是闲着,时添欣然答应了他的要求。他便推着轮椅,带着时添沿机场的玻璃落地窗慢慢往前走,一边看着窗外的飞机起起落落,一边等候着清晨的日出。
清晨曙光初现,两人在一条空旷无人的走廊停了下来。时添靠在座椅靠背前,盯着窗外的地平线望了很久。
过了一会,他听到时添轻声说:“小季,我昨晚梦到他了。”
似是没有察觉到他微僵的身形,时添闭上眼睛,勾起唇角,整个人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我的梦里一直在跑,好像拼命想要追上我一样。我转过头,和他说,让他跑慢一点,不要摔倒了,他却一直像疯了一样朝我奔来。”
“但那条路好像永远没有尽头,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顿了一下,时添笑了,“小季,你说人的一生是不是就是这样。明明已经近在咫尺,无论怎么努力,到最后总是会走散的。”
冬日暖阳洒满整片雪原,机场的广播也响起了登机的声音:“MU380航班的常客,您所搭乘的航班即将起飞,请尽快办理登机手续€€€€”
“走吧。”
依依不舍地从遥远的地平线上收回视线,时添有些困顿地对他说。
推着轮椅上的时添原路返回,再次路过人潮汹涌的航站楼安检口,他隐约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骚动声。
安检口外,一名工作人员正在对着来人急促解释:“先生,您查询的几个安检口都已经关闭了,请您冷静一下€€€€”
在直觉的驱使下,他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到站满工作人员的安检口外,站着一道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