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时一直留在岛上参与祁为珧那个所谓的计划,并不清楚时添后来的下落。再一次听到“时添”这个名字,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时添不知道眼前人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回答:“我没有被马上释放,而是被送到纽约的一个公寓软禁了起来,限制了我的人身自由。有专人负责照顾我的起居,但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幕后的那个人。”
祁尚惠眼中浮现出一抹浓浓的意外之色,看起来不似有假:“……软禁?”
“后来的事,你也应该知道了。”时添淡道,“我当时以为季源霖已经被杀害,所以出现了严重的抑郁症状和心理问题。他们请了心理医生,定时上门来对我进行心理介入,却仍然不愿意放我离开。”
“但两个月后,你还是顺利回到了国内。”
祁尚惠反问,“你难道不好奇,他们为什么会突然决定放你走吗?”
时添缓缓抬起眸子:“……为什么?”
这也是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一点。
那是一个黑色暴雨预警的雨夜,窗外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天地间一片混沌昏暗。就是在这样的鬼天气下,每天准时来门外给他送餐和物资,照顾他起居的那个男人推门而入,解开了一直绑在他腿上,限制他自由活动的绳子。
男人走后,他偷偷摸摸跑下楼,发现楼下停着一辆Uber,问他是不是时先生,说接到一个订单,会直接送他前往机场。
刚下飞机不久,他就被前来接应的警方送往了医院。从病床上醒过来之后,他立刻找警方汇报了绑架案的最新情况,但由于案件发生在国外,警方暂时也无法跨国协同破案,整件事只能这么不了了之。
就这样又过了十几天,当他把自己关在家里,一度靠着抗抑郁药物煎熬度日的时候,他等来了一个活生生的季源霖。
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眼窝几乎都已经凹陷了进去。季源霖就这么背着个破破烂烂的挎包,从一辆护送他回家的海关车辆上下来,站在家门口,神色虚弱地对着他笑:“……抱歉,添添,我回来迟了。”
往事历历在目,却由于他刻意的回避而尘封于心底,竖起了一道坚固的围墙。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哪怕是这样,他也没办法真的去问一个外人,明明是曾经同患难、共生死的恋人,为什么季源霖可以这么明目张胆、堂而皇之地背叛了他。
听到他的提问,祁尚惠双手交叠握住珠光手袋,若有所思地望向他:“那得问我的宝贝弟弟了。”
--
接过祁尚惠递来的资料,时添粗略地翻了一遍里面的内容,心中已然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
和他之前所猜想的一样,当初自己被绑架时,对方试图通过要挟季源霖而拿到手的技术专利,也和GaN氮化镓的一项专利有关。
四年前,GaN技术还远远没有现在那么普及,许多电子企业刚刚开始涉足这一领域,谁能取得先机,就能够在全球快充产业独占鳌头。
当初,季源霖也曾提出要让封禹在一些新的LED产品中使用这一技术,但根据总体战略方针考虑,在短暂的实地实践后,他还是否决了这一计划。
不提大量更换氮化镓产品所需的巨额成本,季源霖所提出的方案对于目前的封禹而言太过于理想化,如果没有长期稳定的资本链支持,对于他们而言只是单纯的砸重金换口碑而已,并不利于封禹的长远发展。
然而,对于规模更大的跨国上市企业而言,这无疑是一个备具吸引力的香饽饽。
看到时添并没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反应,祁尚惠顿时了然:“看来当初绑架你的原因,时先生已经知道了。”
“嗯。”时添默不作声地将资料递了回去,“这也是你找上我的理由?”
一开始是郑滢和她前夫之间关于专利权的离婚纠纷,后来是白叔和成熙之间的猫腻,现在又是祁尚惠和她背后的科技公司……
他心里突然想起了周斯复的那句话€€€€一切都太巧合了。
所有人的目标,似乎都瞄准了同一个人,那就是马上就要变成他前夫的季源霖。
“不,”祁尚惠缓缓摇了摇头,唇畔擎上了一抹淡笑,“我当然清楚,时先生手中也没有我们需要的这部分数据。我只是打算和时先生开诚布公一些,之后才好谈其他的合作,不是吗?”
她施施然道:“我想,您应该一直都很想知道,您丈夫四年前为什么能够安然无恙地回到家。”
“四年前,绑架案的幕后主使,也就是我的三弟祁为珧,在拿到季源霖提供的专利文件后,原本的计划是立刻将他灭口。”她说,“但在季先生的提议下,他临时改变了主意。”
“季先生当时告诉为珧,如果空有数据资料,没有他所掌握的技术,短期内也完全没有办法在研发产品上有所突破。所以他提议,暂时留他一命,他可以为我三弟的公司效力,替他们研发出具有可商用化潜力和能落地的新型专利产品。”
时添:“……你们答应了?”
“确实,您丈夫是个不可多得的顶尖科研人才。”祁尚惠摊开手,“在他的帮助下,我和为珧联合创办的工业实验室没过多久就有了新一代充电产品的雏形。”
“但两个月后,我们发现产品的研发进度陷入了瓶颈,只凭借一个人的技术,没有团队和硬件支撑,我们并没有办法实现产品的量产化。”
“就在这时候,有人向我们提出了一个新的方案。”她盯着时添的眼睛,目光里饱含深意,“他建议我和为珧,与其在这里陷入僵局,进度久久停滞不前,不如多给季源霖一点时间,让他静下心来率领自己的团队攻克技术难关,等真正能够落地的产品实现量产化,再将专利权转交给我们。”
“经过商议后,我们和季源霖达成了协议条款。我们同意留他一命,给他五年时间完成新技术的改造升级,五年以后我们会验收成果。”祁尚惠说,“同时,为了让我们尽快实施这个计划,那人还同意给季源霖的研发团队出资五亿元,当作新产品的研发资金贷款。”
“等等。”
听到这里,时添打断了祁尚惠的话,“你是说,四年前,季源霖回国的同时,还带回来了一笔供研发开销的巨额贷款?”
祁尚惠微微颔首:“有什么问题吗,时先生?”
时添:“……”
这哪叫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
四年前,季源霖的平安归来,可以称得上是封禹企业发展史上的重要转折点。
也就是在那一年,公司决定从传统灯具厂商转型成为高效节能的照明企业。季源霖在征得董事会的同意下,对几条生产线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那段时间他因为精神问题在家休养,加之季源霖告诉他谈妥了几个新的银行贷款,所以他只是审核了公司的几项重要财务文件,确定资金链没有问题,就让季源霖自行操作去了。
一直以来,他都非常信任季源霖的技术和他所率领的研发团队,完全没有察觉到其中有任何蹊跷。
可是现在回头一想,季源霖当初之所以完全不担心公司的财务状况,敢这么放开了干,恐怕就是因为手中多出来的那一大笔研发资金。
也同样是在那一年,由于转型成功,封禹的利润往上翻了十倍,正式改名为封禹集团,顺利跻身成为了国内照明企业的第二梯队€€€€
想到这里,时添神色骤僵。
缓缓抬起头,他迎上了祁尚惠的视线:“你指的,放季源霖回国,在暗地里给他提供资金的人,是€€€€”
从座椅前直起身,祁尚惠慢悠悠地说:“除了我们家老幺,还能有谁?”
第049章 049
得到了自己预料之中的回答, 时添半天没吭声。
右手垂落在大腿外侧,他垂下眼睫,伸手慢慢拉平风衣袖口的褶皱, 动作看起来有些僵硬。
祁尚惠注意到了他不自然的肢体语言, 目光中自带两分揶揄:“怎么, 时先生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双手交叉放回膝前, 时添脸上的神情已经恢复如常,“没什么, 只是有些意外而已。”
用敏锐的视线打量了他片刻,祁尚惠继续往下接着道:“距离我们所给出的五年期限, 现在只剩下不到半年时间。但就在几个月前, 我们的人发现, 季先生违反了我们签订的协议。”
“他用光了所有的研发资金,却没有给出一项满意的成果,或者换句话说, 他是在刻意拖延时间, 以便能够找到合适的下家。”她说,“我们调查到, 他和意大利的一家军工设备企业搭上了线,对方开出了一个天价合约,同意一旦产品通过生产线质检,就给他办理入籍绿卡。”
时添倏地抬起眼, 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军工企业,你说军方?”
祁尚惠点点头, 嘲讽一笑:“季先生这次的算盘打的不错。无论是在境内还是美国, 既然和我们签署了合约,他就一定要按照里面的条款履行, 否则就要吃官司。但现在,一旦他拿到绿卡进入意大利境内,我们就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时添顿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如果祁尚惠说的都是真话……那目前的状况,显然比他所以为的要严重许多。
静下心来仔细回想,他心中大概对这几个月来发生的所有事情有了一个基本的脉络。
季源霖突然决定和自己求婚,并且那么快就将结婚计划提上日程,恐怕就是为了之后的财产责任转移做打算。先是和自己成为合法伴侣,又马上分割配偶共同债务,将自己告上法庭开始打官司,其实都是他为后续计划用的障眼法。
他的最终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打赢官司,或者从自己手中夺走封禹。于他而言,自己和公司只是两个完成他计划的重要垫脚石而已。
无论胜诉还是败诉,都不能阻止他将来带着专利出境的计划。一旦公众的视线全部聚焦到自己身上,他就能以公司重组拆分作为借口,带着他的核心技术和研发团队跑路。
也难怪这几个月以来,他经常陪着那个叫做成熙的模特一同飞去国外走秀,顺便幽会。现在看来,恐怕就是为了和新的东家在私下偷偷会面。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想法,令时添微微抿了抿唇,一时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当初两人一无所有的时候,姓季的愿意为了他拿命做交换。现在名利双收,有佳人在侧,突然就怕死了。
€€€€再隽永的爱意,终还是抵不过人性使然。
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时添又恢复了往常冷静的状态。
他问身旁的女人:“那么,祁博士为什么偏偏要找上我?”
见两人的对话终于步入了正题,祁尚惠抚掌轻笑:“那当然是因为,时先生是季先生最重要的人了。”
“我的想法很简单,”娴静优雅地靠上座椅,她从容开口,“在季源霖一切准备就绪,出境之前,我要把他手中的专利和已有的数据拿到手。”
时添淡道:“封禹的内部技术资料都在研发团队那里,作为已卸任公司高管,我没有权限调取。”
祁尚惠勾起唇角:“如果时先生同意和我合作,我能调动我自己和家族的资源人脉,帮助时先生原封不动地夺回封禹。”
时添弯了弯唇角,有些不置可否:“那也并不能阻止季源霖跑路。”
“根据我们所掌握的情况,封禹的研发团队里有三位重量级科学家,这三个人也会跟着季先生一同前往意大利。如果季源霖只有专利,没有和他合作多年的老搭档配合,那他的利用价值也没那么高,但这三位的身份一直高度保密,我的人也没有办法查到。”祁尚惠说,“我只需要时先生拿回研究室权限后,将三位研究人员的个人信息披露给我。我们的合作仅此一次,从今往后,我不会干涉时先生的任何所作所为。”
听完祁尚惠的这番话,时添用余光瞥了她一眼,话语里有种淡淡的讽刺:“祁博士的意思,是要我出卖我内部员工的信息,让你们能够亲自找上门,如果强取豪夺不行,干脆直接杀人灭口?”
祁尚惠缓缓眨了眨眼,脸上笑意未消:“贵国是法治社会,我们当然不会用这么粗暴的手段。”
时添却没接着这个话题继续,而是话锋一转:“可据我所知,除了你以外,你们祁家还有其他人,比如祁为珧和祁为琛,他们也想得到这件专利。我凭什么要选择和你合作?”
“老三因为绑架你和杀了几个帮派成员,已经进监狱了,终身监|禁不得保释,我保镖应该已经给你看了判决文件。”祁尚惠坦然回道,“至于我的大哥祁为琛,虽然不知道时先生是通过什么途径得知的,但他手中有自己的专利获取途径,我们针对的产品赛道方向也不一致,和我的计划并不冲突。”
时添一时半会没有吱声。
提起祁家的大哥祁为琛,他莫名就想到了郑滢。当初祁为琛之所以选择和郑滢结婚,恐怕也是盯准了郑滢手中的GaN专利技术。现在两人已经离婚,郑滢也带着专利回了国,他却总觉得祁为琛并不会就这么善罢干休。
片刻后,他给出了自己的答复:“抱歉,我并不打算趟这潭浑水,你找错人了。”
被时添出言拒绝,祁尚惠也不恼,只是慢条斯理地问:“是因为我那个不省心的四弟吗?”
听到祁尚惠突然提起周斯复来,时添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僵。
“时先生难不成是念在和他的旧情上,才想要和我们祁家划清界限?”祁尚惠用探究的眼神直直刺向他,“当年的决定也是父亲的安排,如果时先生仍然觉得心有芥蒂,我可以先替父亲给你道个歉。”
“……祁正的安排?”
时添微微皱起眉头,有些疑惑,“什么意€€€€”
然而,没等他说完,祁尚惠已经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不过,我可要建议时先生考虑清楚,比起我们,周斯复才是最危险的人物。”
“当初老三以为他是我们的同盟,他却反手就从背后捅了老三一刀。”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冷冷出声,“背信弃义的疯子。”
--
四年前发生的事情,她到现在仍然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她和祁为珧是同一个母亲生下的孩子,从小含着金钥匙长大,姐弟俩一直以来都过的顺风顺水,从没有遇到过什么大的挫折。也正因为如此,祁为珧才养成了飞扬跋扈的阴戾性格,平时也经常惹是生非。
但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父亲对于为珧这个家里最小的孩子一直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不会真的计较他的所作所为。
一切却在父亲把那个流落在外的幼子带回家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