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时添堵住了剩下的话,周斯复并没有多做挣扎,眼底却隐隐含上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过了一会,等时添终于松开了手,他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慢条斯理道:“只有你。”
“我总是梦到你那天晚上抱着我,嘴里一遍遍喊着我的名字,明明想让我停下却又怕我离开。”沉默了片刻,他听到周斯复哑着嗓音开口,“你说,人这一辈子那么长,明明只过了八年,几千个日夜而已,可回忆起来,却又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对不起,十天。”周斯复最后说,“把你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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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巴赫沿着外环大道驶向郊外,在江滨公园前的堤岸边停了下来。祁为理点了根烟,将手臂搭在半开的车窗外,表示自己会在车里等,让他俩随意。
时添原本担心周斯复正在康复的身体会受冻着凉,不打算让这人下车,却听到周斯复主动开了口:“下去走走?陪我透透气。”
打开车门,直到看见了对岸连绵不绝的长街烟火,时添才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地方有些眼熟了。
€€€€江滨公园,这是周斯复和他提分手的地方。
虽然不知道姓周的为什么要大晚上的带他来这里,时添最后还是跟着周斯复一同下了车。
马上就要步入冬季,这座海滨城市的气温也降了不少,大晚上还在外面的人都穿上了羽绒服和厚厚的外套。沿着堤岸一路来到波光粼粼的湖边,周斯复找了条公园的长椅坐了下来,拍拍身旁的空位,示意时添也坐。
盯着对岸人潮汹涌的步行街静静看了一会,周斯复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放到了时添的手心里。
“这里没什么路过的人。”周斯复说,“你不在的时候,我经常独自一个人来这里。偶尔遇到祁家出现纷争,或者公司的新品研发进度不顺利,就会朝河里扔一颗石子。他们说,在月亮最圆的时候,你站在河边许下的心愿,河神都会听见的。”
用手掂量了一下石子的分量,时添转过头望着身旁人:“那你一般会对河神说什么?”
周斯复勾起唇角:“求时添保佑我。”
时添:“……”
这听起来就像是什么“求XXX在天之灵保佑我”之类的话一样,他又不是狗带了!
将石子握在手里斟酌了片刻,确认左右没其他的路人,时添从长椅前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将石子朝着湖面远远地扔了出去。
“季,源,霖!”
他朝着空旷的湖面大喊,“去€€€€死€€€€吧€€€€你!!”
看着他用尽全身力气喊完这句话后,气喘吁吁地撑住膝盖换了好几口气,周斯复忍不住低低失笑出声。
时添回头瞪了他一眼:“你又笑什么?”
“我在想,”敛去唇角的弧度,周斯复缓缓道,“我当初和你分手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想让我赶紧去死。”
原本以为时添会立刻张口反驳,他却没想到,在听到他的问题后,时添抿住唇角,像是真的陷入了思考当中。
过了很久很久,他听到时添终于出了声。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认真地想了想,时添答道,“没成功说出口。”
说完这句话,时添趴在江边的栏杆前,一双眼睛望着平静无波的湖面,似乎隐隐有些出神。
周斯复的这句话让他想起来了,第一次和季源霖上床的那一天。
那天虽然喝多了,整个人的神志有些混沌不清,但他还是清楚地记得,他那时一边在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周斯复的名字,想要厉声质问他为什么要和自己分手,想怒骂他,诅咒他,让他滚蛋死远点。
结果他刚打算把诅咒的话说出口,就发现那个距离自己近在咫尺,正在紧紧抱住自己的男人,并不是周斯复。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他的眼泪就这么悄然无声,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他永远不会告诉身旁的这个人,他这辈子唯一的一次掉眼泪,是因为很想很想他。
正在这时,他突然听到周斯复在背后开了口。
“十天,”周斯复喊他的名字,“你不想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和你分手吗?”
听到周斯复这样问自己,时添的身形微不可察地一滞。
想。
他当然想了。
这是困扰他整整八年,无数个日夜的未解之谜。但周斯复不提,他也从没有想要主动问出口的打算。
毕竟他曾经以为,他和这个男人在余生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可是直到这句话真的被周斯复说出口,他才意识到,原来并不是他不想问,而是他一直在选择性地逃避。
逃避当初那段不知缘由就戈然而止的感情,逃避两个人在一起时那些刻骨铭心的回忆,也逃避那个会被周斯复说出口的理由或借口。
他怕听到周斯复说,说自己也是有苦衷的,说自己也是身不由己,让他原谅他。
他没有办法完全放下心结,让这人用一句轻描淡写的理由,就这么概括了他消失的八年。
二十二到三十岁,是他蹉跎的几千个日夜,也是他的整个青春。
然而,还没等他从思绪中抽身而出,他已经听到了自己略微有些发颤的声音:“……为什么?”
片刻后,一道修长的人影从背后走上前,用身躯替他挡住了袭面而来的冷风。
“因为我没有办法陪你去哈尔滨看雪。”
他听到周斯复说,“等那个冬天结束,我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第062章 062
在心中细细回味着周斯复的这番话, 时添很长时间都没回过神来。
从前别人问他,周斯复去哪了,为什么会突然和他分手, 他总是说周斯复已经死了。
每一次的措辞都不一样, 在他的口中, 周斯复总是死状各异, 死法一次比一次凄惨。
他从没有想过,会从周斯复的嘴里听到这样一个答案。
他口中那个“已经死去多年的前男友”, 居然真的和“死亡”这个词沾上了边。
周斯复似乎并不打算继续往下说,只是往前走了一步, 缓缓抬起手, 十指轻搭上了他身侧的栏杆。
站在路灯的光影下, 周斯复将掌心翻转朝上,盯着微微蜷起的左手无名指:“是我想的不够周全,我以为让你把我彻底忘掉, 对你而言才是一种解脱。”
“……为什么要忘?”
在冷风中偏过头, 时添的语气有些冷,“周斯复, 你明知道,你当初那样不告而别,只会让我觉得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那个冬天,你本来打算和我一起去看雪, 领养一只猫,想让我春节陪你回去见父母, 想和家人公开我们的关系。”
周斯复脸上的神情淡淡, 仿佛是在叙说别人的故事,“可这些事情, 我一个都没办法做到。”
他顿了顿,说:“或许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个混蛋。”
被周斯复的一句话弄得哑口无言,时添忍不住张了张口,半晌后才又出了声:“那你刚才说的,你那时候已经不在人世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周斯复垂眸:“就是字面意思。”
“十天,”面容拢在路灯下的阴影中,他抬眼望向不远处平静的湖面,“你还记得大学毕业晚会那天,我在学校里和你求婚的时候,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或许是因为周斯复的特意提醒,或许是对那一刻的印象实在是太过于深刻,就在周斯复把这句话问出口时,时添的脑海里已经回忆起了当时的画面。
当着全系一众同学的面,周斯复单膝跪在舞池的中央,对着他举起了手中的红丝绒戒指盒。后来,他涨红着脸把周斯复拉出礼堂,在校园里那条寂静无人的石径小道上,周斯复对他说完了早已打好腹稿,精心准备的求婚誓言。
他到现在依旧还清晰地记得,低头亲吻他的掌心后,周斯复对他说的最后那句话€€€€
像是想到了什么,时添的脸色一时间变得有些晦暗不明。
他突然意识到,周斯复那时说的那句话,比起告白,却又更像是一种默然的告别。
动了下喉咙,他压低嗓音开了口:“你当时说……”
“你说,无论生病或者健康,贫穷或者富有,你都会永远爱我、陪伴我、守护我,只有€€€€”
周斯复笑了笑,眼中倒映着湖面的月光:“只有死亡才会让我们分开。”
……
刚溜出医院不到一小时,周斯复便被负责看护的值班医生发现人不在病房,接到了一连串的夺命连环Call。
医生的声音在车厢内回响,语气听起来十分严肃:“周先生,您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如果没有准点按时服用药物,您的康复进度€€€€”
“是,是,都是我的问题。”
握着周斯复的手机,祁为理连忙对着电话里的医生诚恳应声,“我这就把他送回来,很快!马上!”
锁上车门,祁为理用眼神示意后座刚上车的两人系好安全带,准备走了。
透过后视镜,他看到时添沉着张脸坐在座位前,面色有一丁点的冷。至于周斯复,自打上车后就闭着眼睛靠在座椅前,像是陷入了短暂的小憩。
不知刚才聊了什么,两人之间的气氛好像隐隐有几分古怪。
二十分钟后,迈巴赫驶入了医院的停车场。车辆刚停稳,周斯复就被几名等候在住院部楼下,满脸神色焦急的医护人员给匆匆带走了。
等车厢内终于只剩下两个人,时添在座椅前缓慢地抬起了目光。
盯着后视镜里的祁为理,他淡淡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从没见过时添脸上露出这样略微有些不悦的神情,祁为理一只手搭在方向盘前,有些不自然地回过头:“……啊?什么?”
“我想知道,”时添问,“周斯复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他八年前笃定自己会死的原因。”
这也是他和周斯复两人在上车前把气氛闹僵的根本导火索。原本以为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情,周斯复偏偏刻意绕开这个话题,无论怎么都不愿意做出正面回答。
他直截了当地问周斯复,和自己坦诚相待一点会死吗,结果不知道周斯复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就回了他一句“会”。
听到时添突然这么问,祁为理脸上的笑容也在顷刻间凝固了。
数秒后,祁为理挠了挠头,对时添笑着打了个哈哈:“这个嘛……”
从座椅前缓缓坐直,时添眯眼盯着面前的祁家二少:“祁为理,你到底说不说?”
被时添干脆利落地威胁住了,祁为理握着方向盘的手禁不住地抖了一下。
犹豫半晌,祁为理最后还是苦笑着开了口:“小十天,不是他不想告诉你,是他不能。”
时添的脸上面无表情:“理由?”
“……”
沉默了一会,祁为理像是终于在心里下定决心,伸手关上了迈巴赫的车窗,“……你听说过美国的WITSEC制度吗?”
没等时添回答,他便接着道:“WITSEC,全称United States Federal Witness Protection Program,也就是‘联邦证人保护计划’。”
“如果你平时有仔细留意,就会发现日常跟随周斯复跨国出差的那帮人里,总是有两个外国人混在其中。那两个人就是WITSEC负责保护他的人。”
说到这里,祁为理举起双手,对时添玩笑似的比了个投降的手势:“我可以稍微和你透露一点点,但其他东西真的别再问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