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冷飕飕的眼神刀子般袭来。
陈驹不说话。
陈驹有点想跑。
他吞咽了下,努力配合谭淼的说辞:“……没错。”
王鑫蹭地站起来,怒目而视:“你要不要脸?”
“我他妈在你面前要什么脸?”谭淼冷笑道,“你这人就是贱,老子跟在你屁股后面的时候,你是怎么对我的?咱俩可是你甩的我!好了,现在我想开了,我乐意去跟别的男人睡,你又不甘心了,凭什么?”
周围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了。
王鑫气得来回踱步,直接撩起衣服下摆擦汗,而谭淼牙尖嘴利,立马凑近陈驹。
“瞅见那肚腩没?男人一胖就短,当初瞎了眼维护你自尊心,现在告诉你,跟你睡了三年,老子里面大半截都是新的!”
整个院子,一下子鸦雀无声。
陈驹沉默了会,轻轻握住了谭淼的手。
谭淼在颤抖。
一边用最狠的话伤害曾经的恋人,一边抑制不住地发抖,明明脸色已经煞白,还要继续激怒对方。
情绪被扯成绷紧的线,不死不休。
“别怕,”陈驹低声道,“我带你出去看星星好吗,今天晚上,外面挺凉快的。”
谭淼抽了下鼻子,努力扬起下巴:“不行,风太大了,我怕给我假睫毛弄歪。”
王鑫气得满脸涨红,抓着个啤酒瓶就要往对面扔:“你怎么不去死!”
院子里乱作一团,汪博在后面慌张地冲过来:“拦着他啊!”
四五个朋友拥过来,王鑫仍在怒吼:“你奶奶还在医院,老子一个电话她就得断气,还有你那养了堆破猫的宠物店,信不信……”
谭淼瞳仁紧缩。
王鑫边说边挣扎,眼看就要把酒瓶砸向谭淼的脑袋。
“砰€€€€!”
酒瓶落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很大。
可不如王鑫的惨叫声更大。
陈驹伸着手挡在谭淼面前,胸口剧烈起伏,表情怔然。
夜幕中,王鑫的双臂被反剪,被死死地摁在桌面上,而压着他的人,别说呼吸依然平稳,连衬衫都没扯出什么褶皱。
他抬头,看了陈驹一眼。
还控制着一个挣扎的人呢,表情却平静得像是上学那会,于课间看向窗外。
仿佛过了很久,也可能只有一瞬,陈驹呆呆地开口:“你怎么来了?”
裴敬川语气淡淡。
“嗯,真巧。”
第8章
要说陈驹对什么味道最敏感,那肯定就是消毒水味儿。
闻惯了。
可班长汪博和谭淼却闻不惯,前者一直在紧张地搓手,偶尔以手掩鼻,使劲儿打个喷嚏,而后者,则两眼都有些红。
当然,也有可能是被裴敬川吓得。
浓黑的假睫毛不见了,夸张的外套消失了,失去了妆容和垫肩,他似乎又变成曾经那个瘦弱的少年。
带着厚厚的眼镜,孤独地坐在第一排。
在被所有人忽略,教室里只剩下他的时候,才会垮下僵硬的肩膀。
就像现在这样。
陈驹和汪博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听不到里面的对话,只能从门上透明的玻璃窗内,看到裴敬川的背影,和谭淼瑟缩的模样。
偶尔有护士推着医疗车经过,汪博偷偷地觑一眼,小声问:“你说,裴敬川不会真给人打出毛病了吧……”
陈驹斩钉截铁道:“不会。”
因为裴敬川不算真的动手,就是给王鑫按在桌子上,好控制住他不再发疯,否则那啤酒瓶子指不定摔谁脑袋上。
结果王鑫不干了,一口咬定头晕目眩身受重伤,死活要来医院,要报警。
那恶狠狠的架势,恨不得给周围人都扒一层皮。
其实在陈驹的印象里,王鑫不是这样混账无赖的人,他记得对方家庭条件不错,爱打篮球,总是和班里一群体育生勾肩搭背,看起来还挺好说话的。
正想着呢,门从里面被推开了,裴敬川面容冷峻,衬衫笔挺,大步朝他们走来。
汪博一个箭步窜上去了。
“裴总,真是对不住……里面医生怎么说的?”
聚会泡汤,王鑫要做检查,他们几个跟着一块来医院,折腾得过了零点,刚才是拿到了片子,医生给他和谭淼一起讲结果,说没啥大问题。
但这些话,不该由裴敬川来转述。
谭淼跟在后面,眼睛红肿:“对不起……”
陈驹也站了起来,安慰道:“这不怪你,别难过。”
毕竟谁也不知道王鑫会突然发疯啊。
“我……”
谭淼咬着嘴唇,有些畏惧地看了裴敬川一眼,旋即垂下眼眸。
十几分钟前,对方冷峻的声音犹在耳畔。
“故意激怒王鑫是你的事,为什么要给陈驹牵扯进来。”
当时,他本能地辩解:“没有,我们的确是朋友……”
“朋友?”
裴敬川左耳戴着只蓝牙耳机,似乎有人在向他汇报什么,而此时抬眸向谭淼看来,漆黑的瞳仁里是不加掩饰的嘲讽,像幽深的冰谭,散着丝丝凉意。
谭淼硬着头皮:“对……裴总你不在国内,毕业后我们关系很好的。”
裴敬川笑出了声。
他随手摘下耳机。
“陈驹每周上几次晚自习,爱吃餐厅里的哪道菜,晚上散步的时候被谁搭过讪,我一清二楚。”
谭淼愣住。
其实,裴敬川还是保守了。
他甚至连陈驹浴巾的颜色都知道。
“关系好?”
裴敬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知道陈驹不会袖手旁观,如果真的和王鑫打起来了,他一定会挡在你面前。”
他几乎都能想象得出来,在那样混乱的情形下,陈驹一个不留神被人推到在地€€€€
不敢继续想。
因为,他已经在努力克制住自己,不把皮鞋踩在谭淼的脸上。
事情的经过也简单,怨侣分手后痴缠,一个不甘心,一个满怀愤恨,终于开始互相折磨,谭淼的母亲还在住院,医疗费靠的是宠物店的进账,而那家店的启动资金,是王鑫出的。
这么多年,你欠我的,我该偿还你的,打断骨头连着筋,一件件掰开来数,早已算不清。
但都是在私底下,两人关起门的争执。
直至谭淼受不了,彻底撕破脸。
选择在同学聚会,也就是有最多见证者的情况下,用恶毒的语言去激怒王鑫,知道对方爱面子,受不了这样的羞辱。
“他以前也打过我,”
谭淼突然开口,无所谓地耸了下肩:“所以,我知道他会动手。”
而故意去挨着陈驹,并不是说想要给无辜的人也扯下水。
而是因为,在最无措紧张的时候,他看到了陈驹。
夏夜静谧,蔷薇花架下站着的人,有着一双清澈的眼睛。
站得笔直,衬衫的袖口挽到手肘,表情宁静恬淡,很认真地小口吃草莓,身后摇晃的酒杯,喧闹的笑声都与他无关,连月光都偏爱他,给鸦羽似的睫毛染上朦胧的色彩。
无忧无虑,对什么都不芥蒂。
父母宠爱,同学喜欢,连班里最不搭理人的裴敬川,也总温柔地看着他。
凭什么呢。
突如其来的恶意,说不清的妒忌,他亲热地上前,挽住了陈驹的臂弯。
和想象中一样,皮肤微凉,带着清淡的草莓香气。
偏偏谭淼最讨厌草莓。
鲜艳,香甜,容易坏掉,只要使劲儿一捏€€€€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指。
数小时前,陈驹给他握得很紧。
“别怕,我带你出去看星星好吗?”
而此时此刻,依然是那双瞳色有些浅的眼眸,很认真地注视着自己,问,你还好吗。
谭淼一点也不好。
刚才在病房内,王鑫就咬牙切齿地吼,说不会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