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澹便不再继续追问了。
今天掌门没有戴斗笠,也没有那厚厚的纱幔遮挡,只是戴了一张白玉雕的面具,遮住上半张脸。
两人的距离因而变得很近。
林澹从对方泛红的眼尾,可以明显看出来,对方在伤心,在难过。
可是掌门这样的性子,不愿意别人点破,他正常了。
他不承认,林澹自然也就不去戳破。
沉默片刻,靳言开口:
“无事的话,便下去吧。”
“哦……”
林澹转身,慢慢往外走,走了几步,发现那神焱芦苇草竟然还在他手上攥着呢,又慌张折返回去。
这一转头,视线不期然,和掌门撞上了。
靳言迅速收回视线,眼底的情绪也很快敛藏起来。
但林澹离得近,还是将那情绪,清楚地看在眼里。
刚才他转身想走,掌门就是用那样的目光,在看着他的背影的?
林澹的心头忽而颤动一下,不知是因为掌门那个眼神,还是对方眼角的红。
他走到掌门面前,蹲下来,轻声说:
“尊上,上次你问我要白茅草,我没给,不是故意想惹你生气的。
“那白茅草我送不了,我……我再另外送你一样,可以吗?”
说着,林澹把手中的神焱芦苇草递到靳言面前去。
靳言垂眸瞥一眼那白色的灵植,冷声哼笑,
“拿本座自己的灵植,送给本座?”
林澹脸上浮现一个有点憨憨的笑,
“不是……不是这芦苇草。”
他抬起手,在那白色的草叶子里扒拉来扒拉去,扒拉了半天,然后……
用拇指和食指,捏起一朵指甲盖大小的小红花,送到靳言眼前,
“这小红花,是我自己的灵力滋养出来的,送给你。”
在这遍地白茫茫的明镜台上,这指甲盖大小的一点点红,显得很突兀。
林澹这么个个子高挑、身材壮硕的修士,却捏着这样一个小红点,看起来又十分滑稽。
靳言垂眸看着那小红花,许久没说话。
“你笑了?”
林澹轻声问。
靳言慌张将视线从那小红花上挪开,唇角重新崩成一条直线,
“没有。”
林澹自然不信他。
明明就笑了,他看得清清楚楚。
原来冷冷清清的孤月真君,笑起来,是这样的?
虽然戴着面具,可是,还是那么好看。
像夜间悄悄绽放的昙花,短短一瞬,却十分惊艳。
林澹太想留住那笑容了,所以他将那小红花塞进掌门的手中,然后笑着说:
“尊上,你如果喜欢这小红花,我以后还可以送很多很多过来,把这一片白茫茫的宫殿,遍地,都种满红色。”
第39章
把这白茫茫的宫殿,遍地,都种满红色?
呵。
好大的口气。
“就用这指甲盖大的小红花么?”
靳言抬起手,掌心托着那红色的一小点,微微挑眉,眼底写满质疑和嘲讽。
但是他原本眼中布满的伤心和难过的神情,却消散开了。
林澹见状,嘿嘿嘿地笑起来。
林澹没想那么多,只是刚才赶过来的路上,远远地看到掌门那独自倚在冰面上,对着天空喝酒的身影,觉得对方真的很孤独,又在回头的一瞬间,看到掌门眼底写满的哀伤和难过,他的心便忍不住揪起来。
他此时也顾不上对这位高高在上的孤月真君的忌惮了,一心只想要哄对面开心。
送完了花,被对面质疑,林澹也不恼,乐呵呵地回:
“现在是还有点小……
“这是我刚学的小法术,叫妙手生花,我用得还不太熟练,而且我最近体内灵力不太多,所以废了老大劲,就变出了这么小一朵。
“尊上,你等等我。
“等我修为慢慢升上去,把那妙手生花用得熟练起来了,灵力也充足了,一定给你变一朵大红花,不是,变很多很多大红花出来,到那时候,谁来到这寒玉宫,都不会再说这里阴冷了,只会感叹一句,嚯,真喜庆啊!”
林澹浑身上下都带着凡界的烟火气,他此时双腿叉开了,蹲在靳言面前,眉飞色舞地说着“喜庆”的话,还要把两只手臂抬起来,挥舞着,比划着。
这明镜台是靳言的灵力凝实出来的,极阴极寒,林澹蹲在冰面上,手舞足蹈地讲话的时候,口中不断喷出白气,拍打在靳言脸上。
靳言默默听着对方那些€€哩€€嗦的叙述,视线从对方冒着白气的双唇,缓缓往上,挪到对方的双眼中。
那笨蛋修士,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瞳仁黑亮黑亮的,像被雨水冲刷过的黑曜石。
他讲出“将这白茫茫的宫殿种满红色”时,那一双眼睛里会放出异样的光。
像死寂的荒野上的一粒火星。
靳言在这“荒野”中待了太久,乍然看到那粒夺目的火星,忍不住,便被吸引了。
林澹一心想要哄对方开心,喋喋不休讲了许多话,讲到口干舌燥,一低头,发现对面正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看,瞬间便哑了。
一股无名的热意,“噌”地一声,直冲到天灵盖上来。
他刚才满心想的都是“不想他独自伤心难过,想再看他笑一次”,因而很多顾及都抛诸脑后,甚至主动凑到对方跟前来。
到这时,对面看起来不再那么难过了,林澹的理智才逐渐回笼。
然后恍然发觉,他们两人,挨得也太近了些。
这……已经远超正常社交距离了!
林澹垂下眼,可以清楚看到对方每一根向上卷翘的睫毛,还有那睫毛上飘落的零星几片小雪花。
两片薄唇依旧是那么殷红,水润,离得近了,从林澹的角度,甚至隐约可以看到他瓷白的齿间,静静躺着的一点舌尖。
林澹感到口干舌燥。
他艰难吞咽着,下意识地,用自己的舌头舔了舔双唇,又将舌尖卷起来,送入口中。
啊。
打住!
他在脑补什么奇奇怪怪的画面!
这,实在太不礼貌了!
他脸颊烧得滚烫,慌忙错开视线,垂下眼,
“我、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这时,对面修长的手指靠近过来,冰凉的指腹碰了碰林澹滚烫的脸颊。
扑通。
林澹吓得手脚并用往另一侧躲,可地上都是冰,太滑了,他一时之间手臂没撑稳,整个人仰面翻倒下去,又很快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
一边手忙脚乱地往后退,一边傻兮兮地揉着自己摔疼的屁股。
林澹涨红着脸,举起手中的神焱芦苇草,指了指自己来的方向,
“那个,尊上,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我就先回去了,不打扰尊上了。”
靳言伸出去的手还悬在半空中,待到对面的笨蛋修士退出去两米远,才缓缓收回手。
靳言常常觉得,这笨蛋,像只路边的流浪小狗崽似的,每当靳言向他示好,想要与他亲近时,狗崽子便会吓得夹着尾巴跑开,可靳言转身,佯装要离去了,小狗崽子又会依依不舍,摇着尾巴跟在他屁股后头。
想到这里,靳言微微歪着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对方,也不强留他,
“嗯。”
得了令,林澹如蒙大赦,长出一口气,转身就要走,想起来那神焱芦苇草还在自己手上,又回来,
“尊上,您的灵植。”
靳言却没收那灵植,只淡淡说:
“送你了。”
林澹正在弯腰放灵植,闻言,动作一顿,满脸震惊地抬头,
“送我?!”
靳言从鼻子里应了一声。
林澹一双眼睁圆了,满脸都写着难以置信。
他先前那样蹩脚地学着人家讲那种“再续前缘”的话,都没能换来一株仙山上的灵植,如今,掌门就这么随手把一株完整的上品灵植送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