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贯穿靳言的剑气,在靳言神魂上造成的伤痛,在往后的四百年,都久久无法愈合。
而此刻,林澹困在那琥珀里,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道又一道刺目的光芒,将那清瘦身影捅得千疮百孔,原本雪白的衣衫,眨眼间,浸满猩红的血水。
终于,那身影在身中上千道大大小小的剑气之后,再支撑不住,如一片落叶,从空中坠落下去。
处于诛仙天罡阵阵眼上的修士,声音从青龙傩面具下,沉闷地响起:
“三教盟众修士,为保北斗大陆万年气运,向天请命,诛杀极凶煞星于此!”
话音落下,法阵上三十六名巅峰境修士,同时高举起手中长剑,一齐朝着坠落在地面上的那个身影砍下去。
“言儿!”
寒灯真君一声长啸,体内倏忽爆发出无尽灵力,剑气像一枚炸弹,直接震碎捆缚在他周身的缚灵长鞭。
林澹尚未回神,寒灯真君已然如一道闪电般,飞身落在靳言身前,用自己的肉身为对方挡下诛仙剑阵那致命的一击。
处于阵眼上的修士见状,眉眼变得阴翳€€€€他们向天请命,诛杀靳言,却并不想株连其他人。
因而为首的修士手腕一转,顷刻间控制着那道如滔天巨浪般打下去的剑气,精准地偏移一个角度,绕开寒灯真君,重新刺向靳言的命门。
然而寒灯真君却抬起手,用自己的手臂生生扛下那一道剑气。
剑气捅穿寒灯真君的右手,将他整条手臂都震碎,血水从溃烂的皮肉中喷涌而出,被他运气强行压制住。
“师父!”
靳言嘶哑着嗓音,喊了一声,想要抬手护住对方,奈何双手被废,根本无法出手。
阵眼上的修士冷冷开口:
“寒灯,莫要执迷不悟!
“靳言乃是极凶煞星,若不将他扼杀于今日,三十年之内,他必将成为这片大陆唯一的渡劫境修士,到那时,再要挽回我北斗大陆之气运,便为时已晚了!”
寒灯闻言,强压下因为手臂处的巨痛而带来的颤抖,冷哼一声,
“哼,呸!靳言他是不是煞星,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从出生至今,从未做过任何恶事,你们要凭一道预言,便夺他性命,未免太过可笑!”
那阵眼上的修士闻言,冷脸看着寒灯,言之凿凿:
“靳言能在如此小小年纪,就达到这样可怕的境界,这便是最好的佐证。
“他如此逆天的修炼天赋,只因他是这片大陆的极凶之兆,承袭了那煞星的命格……”
“呵,啐!”
寒灯打断对方,“老东西,你也知道,靳言是这片大陆修炼天赋最高的修士,他是我徒,我以他为傲。
“有我寒灯在的一天,我就决不允许你们害他性命!”
听完寒灯的话,诛仙阵上的修士,脸色同时变得漆黑一片。
阵眼上为首的修士沉声说:
“寒灯,你执意要置北斗大陆上,千千万万修士的性命于不顾吗?”
寒灯无法理解:“我又不是佛祖,万千修士的命,关我屁事?
“我只愿护我徒弟一人。”
那阵眼上的修士闻言,长长叹息一声,接着,重新举起手中长剑,
“既然如此,那就莫怪我诛仙剑阵无情,布阵€€€€”
眼看着对方重新汇聚起无尽剑气,俨然一副打算将寒灯一起诛杀于此的打算,寒灯一时懵了€€€€
他刚才能那样与对方吵,无非是看准了这帮老东西仍旧秉持所谓的大道正义,不会想要牵连他这个无辜之人进来。
如今看来,寒灯还是低估了这帮老东西的底线。
“师父!”
眼见着那剑气要再次落下,靳言调动体内灵力,试图将寒灯从自己身边推开。
然而寒灯却死死护在他身前,高举起手,“等等!”
剑气眼看就要斩落在师徒二人头顶,终究是停下来,
“你还有何要狡辩之处?”
寒灯深吸一口气,在心中默默做了决定€€€€
他往前一步,抬手将腰间挂着的那块桃花琥珀摘下来,用灵力将那琥珀破开。
琥珀破开的瞬间,林澹的眼前一直蒙着的那一层昏黄的外壳消失了,他终于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眼前这片世界€€€€
这片遍地染血,满目疮痍的世界。
以及立在这片哀鸿之上,分明白衣染血,满身都是伤口,却倔强得不肯低下半分头颅的靳言。
林澹正盯着靳言看的时候,周围忽然震颤两下,接着,从他的身体中,投射出万千桃花花瓣来,那些花瓣飞舞在半空中,组成一片星辰。
“这是云壑临死之前,留下的最后一支桃花星辰卦象。”
寒灯真君说着,眼底透出无尽的落寞。
诛仙剑阵上的修士看向寒灯真君放出来的那卦象,点点头,
“云壑真人的演算能力,北斗大陆无出其右,他的这支卦象,所预示的,正是我等最担心的那场灾难。”
寒灯真君盯着面前万千桃花花瓣,先指了指正中间最大的那一片,“这是四百年后的言儿,”又指了指紧挨着那片花瓣的另外一片,“这个,是我。”
阵眼上的修士闻言,眉心皱起来,
“是又如何?
“寒灯,你莫非是想告诉本盟,那场灾变发生时,因为你在煞星身边,所以便可以向我等保证,会在对方摧毁这片大陆的气运之前,出手阻止?
“你应当清楚的,我三教盟,信卦象,信推演,唯独,不信人心。”
寒灯闻言,冷笑两声,摇了摇头,
“误会了,我想说的是€€€€
“云壑的卦象,之所以厉害,因为他并非靠演算而得天机,他是先以上古神木的精|血,亲眼看到未来,再将其一五一十地描绘出来。
“这份桃花星辰卦象中,每一片桃花花瓣,都必须在他应有的位置上,才能让那场预言变成现实。
“少一片,都不行。”
寒灯说着,抬起手,将象征着自己的那一片桃花花瓣,从空中摘下来。
那片花瓣被抽离的瞬间,满天的花瓣,顷刻便散落一地,再无法形成卦象。
做完这些,寒灯抬头看向那张诛仙剑阵,声音平稳如洪钟,讲出的话却是让在场修士都变了脸色:
“既然如此,我,古青霄,尊号寒灯,现任寒玉门掌门,甘愿身消道陨于此。
“一命抵一命,换我徒儿,千年道途。
“还望诸位,高抬贵手。”
寒灯话音未落,手中长剑已然出鞘。
当时北斗大陆最巅峰的大乘境修士,世间无双的剑修,一剑挥出,气吞山河,无人能挡。
只是这一次,那剑刃指向的,不再是敌人,而是自己的胸口。
剑刃裹挟着无尽剑气,直直地捅向寒灯真君的心脏。
剑气入体,前一刻还在鲜活地与人争辩的修士,顷刻之间,滚烫的身躯已然化为齑粉,纷纷扬扬,飘散在空中。
第81章
“师€€€€父€€€€”
靳言嘶喊着,用尽体内最后一丝灵力,朝着寒灯身前冲去,想要阻止对方。
然而他刚迈出半步,就看到青霄古剑从寒灯真君的背后捅穿出来,剑刃上带出的凌冽剑气,直直地打在靳言眉心。
那里原本白皙的皮肤,顷刻之间便出现一道裂痕,鲜红的血水从裂痕中流出来,落进靳言眼角,混成血泪滴落。
寒灯真君,他的师父,就在靳言模糊成一片红色的视线中,化成齑粉,消散在空中。
大乘境修士,北斗大陆仅次于渡劫境的巅峰境界。
这样的修士,往往一人,便可凭借自身灵力滋养整个宗门。
他渡劫时的雷云,会洋洋洒洒铺满整片北斗大陆的东南角,渡劫成功后的灵气化雨,能让方圆几千里内的修士、灵兽、灵植都或多或少地提升修为。
而他陨落时,给这片大陆带来的震撼,只会多,不会少€€€€
肉|身碎成齑粉,神魂俱碎,仿佛一枚深水炸|弹被引爆,原本存于真君体内的无尽灵力,在一瞬间被彻底释放出来。
那灵力释出带起的余波,将附近上百座山峦都震得剧烈摇晃起来。
刚被靳言以一招剑斩山河斩落的峰头碎裂成无数块,又被那令人窒息的无尽灵力裹挟着,洪流巨浪一般,朝山脚下滚滚而去。
山崩带起万丈烟尘,碎石入海,掀起海啸狂浪。
海浪如万千天并肩而行的巨龙,嘶吼着,形成一道数百米高的墙壁,往陆地飞速压过来。
然而那海浪尚未拍打到地面,便在空中被冻结成冰墙。
凌冽的寒气,让这片东南部大陆上,原本湿热的气候,瞬间变成寒冬。
冰霜凝结于这片大陆每一处角落,漫天飞雪,将已然进入黑夜的天空,染成刺目的白色。
原本草长莺飞、林深木茂的玉寂峰,被厚重的冰雪覆盖,终年不化,再无任何生灵能够在此处存活。
至此,这里变成了一片死地。
林澹眼前的画面,逐渐被那漫天的飞雪掩埋,最后只剩下一片白茫茫。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神识已然回到了草棚中,掌心的那一片嫩绿的桃树叶,已经被他紧攥的拳头碾得粉碎。
林澹怔怔地坐在原处,视线放空,有些呆傻地看着前方,心绪久久无法平复。
脚下的地面又开始震动了。
这次的摇晃比之前还要强烈,像是一定要将林澹连带着他所在的这间屋子一起从树梢赶下去。
林澹慌张地调动灵力稳住身形,走到门后,附耳上去,想要确定攻击这树干的究竟是什么,野兽?妖精?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