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去年临出发之前,您让臣等初议时,仍当以尼布潮为界,若使者不允,可以额尔古纳为界作出让步,我大清的底线是以石勒喀河、鄂嫩河至音果达河一带为界。不知是否更改?”索额图一连串的地名脱口而出,可见是熟谙于心。
康熙点头,“尔等仍以此,为此行和谈的根本。”
“喀尔喀如今已为准噶尔所控,关于喀尔喀与沙俄这一段边界,恐怕此次和谈难以达成一致。”索额图今日主要也是想请示,这个地方的边界该如何确定。
“若实在无法商定,就暂且搁置,将除却此地的边界务必尽早确认下来。”
喀尔喀部,康熙另有打算,准噶尔胆敢藐视天威,他是定要让他付出代价的,康熙心里一直有亲征的念头,只是从未向任何人吐露过,一旦确定沙俄不参与进来,大清胜的把握更大,到时候他再行公布。
“老臣遵旨!”
“保成,你可有什么要补充的?”
康熙只是想着让太子勉励一番即将出使的大臣,到时候史书上,就能记上太子一笔功劳。
其实太子还真的有话想说,只是一直犹豫着,因为他要说的消息,可能会暴露他重生的秘密。
但事关大清边界,他最终还是开口了。
“前不久,儿臣与一来京的西洋传教士相谈,他提及沙俄正与相邻的鄂图曼,争夺西面一名为黑海的入海口控制权,只是可惜儿臣当时没有放在心上,他已经乘船南下了,也不知是否还留在大清,不过若此事为真,想必消息此时,也差不多该传到戈洛文面前了。”
索额图立马激动地说:“好啊!太子殿下这个消息来得十分及时,鄂图曼在几十年前堪称西洋霸主国,实力强盛,近些年虽有所衰败,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依旧不容小觑,若鄂图曼与沙俄对战,沙俄必定会召戈洛文回护他们的国都,这对我大清是极为有利的!”
大臣们谁也不傻,围魏救赵的典故都知道,若沙俄与另一国已经开战,势必会牵制戈洛文这一边的调派,沙俄的国都可是在西边,并不在靠近大清这一边。
康熙虽然也很高兴,不过还是保持着应有的理智。
“消息真假尚未可知,不过倒是可以利用,索额图,若和谈僵持,你就把这个消息大肆散播出去。”
假的也得给他编成真的,扰乱沙俄使团的军心。
索额图对着太子一通夸,将他吹捧得天花乱坠。
“太子殿下平日里寡言少语,骤然开口,却是一鸣惊人!这消息实在是太重要了,老臣做了这样多的准备,还不及殿下一句话,老臣拜服!”
康熙听得通体舒畅,比听见夸自己还高兴,大臣们于是个个开始顺着他,把太子往死里夸,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穷尽溢美之词,夸张到重活两世的太子本人都羞红了脸。
使团离京后,太子时常望着九阿哥胤€€失神,把他吓得够呛,还以为自己又犯了什么大错,特意去找了胤€€打听。
下学之后,胤€€被太子留在东宫一起用晚膳,便帮胤€€问了问。
“哥,你这两日为何总盯着老九看?他犯什么事了?”
太子摇头,倒不是胤€€犯了什么事,是他放心不下使团,即便有前世的记忆,他还是怕生出变故,使团中只有两位传教士懂拉丁文,万一他们被收买了,大清怕是被蒙在鼓里,浑然不觉。
而老九在前世,是皇室中,唯一熟通拉丁文与俄文的人,可惜他现在还太小,派不上用场。
“倒也不是,使团去尼布楚谈判,咱们大清到底少了熟通拉丁文和俄文的自己人,若是让年幼的弟弟们从启蒙开始,就学习这些,说不定日后能在与西方其他国家交流时,有用武之地。”
“挺好的,那就让他们学,我也可以学,我跟他们一起,顺便还可以盯着他们。”为太子哥哥的将来而奋斗,胤€€一万个心甘情愿。
“那好,到时候让姚启圣在福建那边,挑选几个合适的西洋人上京。”
不错,本该在康熙二十二年病逝的姚启圣,因为太子的庇护,并未遭到打压,活的好好的,精神抖擞地继续做着他的福建总督,一边帮着太子暗中牵制施琅在台湾的势力,一边网罗人才,铺设出海的船队。
这几年来,太子暗中积攒的财富,已经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数目,即便是想要组建一支精锐之师,也并非不可能。
当然,太子并非想反,他只是怕这辈子会重蹈被废的历史,皇阿玛连维护他的索额图都能赐死,替他说了几句话的老十三也被拘禁,更别提比任何人都坚定维护他的胞弟了。
他是绝不会让胞弟被赐死或者被圈禁的,到时候他会毅然决然,带着保宁离开紫禁城,到南方去过他们自己的生活。
“我连江南都没去过,也不知福建该是什么样的风光,听说开了海禁之后,沿岸多了好些洋人,我这辈子要是能有机会出海去别的国家看看就好了。”
“出海太过危险,不过你若是好奇南方,将来我自会带着你去亲自去游览赏玩。”
说不定他们兄弟二人的后半生,就要在南方度过了,有的是机会。
虽然边境正在紧要关头,但紫禁城里与往日并无不同,阿哥们还是沉浸在繁重的学业中,康熙也得兼顾着大清各地。
炎热的夏季,在畅春园里也显得不那么难捱,七夕佳节,康熙却没有兴致召见嫔妃,心里总觉得不安,烦躁得很。
直到宫中传来一个噩耗。
皇贵妃突然病重,请皇上速速回宫!
消息传到畅春园的时候,天都黑了,康熙不顾劝阻,连夜骑马赶了回去。
他一身戎装来不及更换,直接骑着马到的承乾宫,宫人看见他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还在睡梦中。
“皇贵妃呢?如今可还好?”
守门的小太监使劲掐了自己一把,“回皇上的话,太医正在里边守着娘娘,奴才也说不好,请您亲自进去瞧瞧吧。”
他进门的时候,佟佳氏似有所感,勉强睁开双目,柔柔一笑。
“皇上……回来了。”
“表妹!”康熙大步走到她的榻前,握住她的一双柔荑,他的第一感觉是瘦,皮包着骨头。
“怎么突然就病的这么厉害?定是伺候你的这帮子奴才不尽心!”
“咳咳!不怪他们,是臣妾自己不中用,恐怕不能、不能长久地陪伴圣驾了。”佟佳氏说着说着,眼泪就从眼角滑落。
她虽然明白自己不能专宠,总强迫着自己贤惠大度,但少年入宫,这辈子就这么一个男人,说不在意他是不可能的。
今日见他不顾一切,深夜赶回来见她,她心中是十分欢喜的,只是又十分遗憾,自己即将离他而去。
“不是说好了,要一辈子陪在朕的身边,你怎可食言呢?”康熙放轻了握着她的动作,生怕她立刻就弃他而去。
“是臣妾福薄,这辈子没有那样的幸运了……咳咳!”
康熙将她搂进怀里,轻拍她的后背,为她顺气,等她缓过来之后,下巴搁在她的发顶,双臂环住她,不让她看见自己眼中的湿润和脆弱。
“皇上,臣妾此生幼时得父母关怀,出嫁后得夫君爱护,长辈垂怜,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留下子嗣。”
“朕并不在意与你没有子嗣,虽然朕一直压着朝臣立后的折子,但心里其实早已将你视作朕的妻子。只是朕的命格太硬,八岁丧父,十一岁丧母,之后连番克死了两任皇后,后来就连最疼爱朕的太皇太后也去了,朕实在是犹豫,朕心中畏惧,朕怕你也会跟她们一样。”
“臣妾心里都明白,不曾怪过皇上,臣妾走后,皇上别太难过,要照顾好自己。还有……保宁和胤€€,这些年,若是没有他们,臣妾怕是要伤心抑郁极了,不论将来他们犯了何等过错,臣妾希望皇上能够原谅他们一次。”
佟佳氏交代完这些之后,就如同即将衰败的玫瑰,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灰白了几分,直接晕了过去。
太医诊脉过后,纷纷摇头。
太子、胤€€还有其他阿哥是第二天陪着太后一起回宫的。
但皇贵妃一直昏迷不醒,他们连话都没能说上一句,胤€€一直跪在皇贵妃的床前,谁撵他,他也不肯离开。
胤€€看着他倔强的背影,倒是能理解他。
“小四他是想让皇贵妃一醒来就能看见他吧,他想跟她最后说几句话,哪怕只是唤她一声。”
“说起来,保宁你跟皇贵妃的渊源倒是不浅,你应当也是很为她伤心的吧?”大阿哥拍了拍胤€€的肩。
他如今在兵部历练,又随康熙南下过,已经变得比之前稳重了许多。
“伤心自然是有的,却也为她感到高兴。”
“高兴?这又是从何说起?”大阿哥被他这话弄懵了。
太子这时候走到胤€€身旁,替他回答:“你难道看不出,这些年,皇贵妃一直陷在当年小公主夭折的自责中吗?”
“什么?不会吧,这都过去五六年了。”大阿哥还真没看出来,他本来就不是心思细腻的那类人。
“她是一个母亲,她很喜欢孩子,又很期盼着能够拥有一个自己亲生的孩子,当时小公主夭折,她没有责怪任何人,却一直没能原谅自己,她一直觉得是自己身子不好,没能给小公主一个健康的身体。”
这些都是胤€€近几年慢慢察觉到的,每当宫里有嫔妃怀孕,皇贵妃总会送去许多的滋补品,告诫她们诸多事宜,满宫的公主阿哥,她几乎每一个都抱过,对谁都十分温柔慈爱。
越是这样温柔的人,越容易深陷在自己的情绪里。
“解脱了也好,她这些年一直熬着,却在所有人面前装作若无其事,实在辛苦。”这也是胤€€不忍拆穿她的理由。
“皇阿玛召见了礼部官员,应该是有意下旨立她为后。”太子把才得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人都要死了,再补偿又有什么用呢。”胤€€说句话的时候,有些冷漠。
大阿哥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他是第一次看见保宁露出这样冷漠的神色。
第86章
初九,立皇贵妃佟氏为皇后旨意颁诏天下,诏内恩款共十条,这是大清立朝以来,从未有过的,为了皇后祈福而施恩于天下。
康熙拿着立后的诏书,亲自在佟佳氏的耳边念了一遍:“皇贵妃孝敬性成,淑范素著。鞠育众子,备极恩勤。宜立为皇后,正位中宫,母仪天下。”
佟佳氏的眼泪缓缓滑落,康熙便知道她是听见了的。
“你知道了是不是?你先走一步,等朕百年之后,自会去寻你,你等着朕,等着朕……”
可惜佟佳氏还是一直未醒,直到初十的申时,此时康熙因为过于疲累,被大臣们劝说回宫,太子陪着,守在她榻前的唯有胤€€和胤€€二人。
毕竟寝殿就这么点地方,其他来侍疾的阿哥公主以及众嫔妃,只能都在外头待着。
率先发现佟佳氏醒来的是胤€€,他赶紧推了一把跪了两天两夜的胤€€。
“醒了!皇贵、皇后醒了!老四你有什么赶紧说,我去门口帮你们守着,绝不让人进来打扰你们。”
然后他就把寝殿的门一关,拿了一把椅子坐着,堵在门口,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时刻注意着里边的动静。
佟佳氏笑看着他欢脱的背影,这孩子总是一如既往地那么贴心,当初她膝下寂寞,他时常来寻她玩耍解闷,后来养了胤€€在承乾宫,他便过来帮她一起照顾。
她怀孕到生产,他总是很积极地来关心她,问她需要什么,虽然她总说着什么都不缺,但他还是不管不顾,把自己觉得好的,尽数都送了一份到承乾宫来。
后来……小公主没了,他是唯一知道她走不出来的,所以给别的公主送好吃的好玩的,总会额外送一份到她这里,却不说是给谁的。
他还会记着每年小公主的生辰和忌辰,亲自来陪她用晚膳或者说说话,一字不提为何而来,却句句都是宽慰与关心。
保宁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贴心的孩子,虽然他们不是母子,但他却对自己尽了连亲生子女都做不到的孝顺。
“额涅,我€€€€”胤€€嘴唇颤抖着,突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从回宫至今,一直没有表现出多少情绪的他,突然开始掉起了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停不下来。
佟佳氏张了张嘴,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发出声音,睁开双眼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我……一直把您当作自己的亲额涅,一直都是。”胤€€声音颤抖,目光却很坚定。
佟佳氏小幅度地点了一下头,眼泛泪光。
她怎么能不知道。
胤€€这孩子自幼不爱说话,总是板着一张脸,看谁都是冷冰冰的,连他的生母德妃都说他捂不热,天生一副冷硬心肠,其实他也会悄悄向她撒娇,要她抱。
学会了认字,背书,第一个跑回来装作不经意地在她面前展示,他写的一封信是给她的,亲手画的第一幅画是她,学会的第一首琴曲是专门在她生辰那日,献给她听的。
这个孩子有多好,只有她知道。
诚然,保宁是最暖心的、她最想拥有的孩子,但胤€€才是她最放心不下的孩子,他的喜恶都太过极端,这不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