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眼神像是利剑一般,叫老十四心惊胆战。
只见太子的腿已经抬起,老十四吓得闭上了眼睛。
“胤€€!住手!”
“你将老四踹得晕厥落阶还嫌不够,要让老十四跟他一样才肯罢休吗?”
父子俩静静地对视了好一会儿。
到底是太子先示弱,跪地行礼,漠然道:“儿臣不敢。”
虽是跪着,可背脊却挺得很直。
康熙没有注意到这一处细节,他上前,亲自抱起脚边昏倒的胤€€。
“老十四,过来,随朕回去,好好交代事情的始末。”
十四阿哥赶紧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生怕再晚一会儿,就得落得他亲哥一样的下场。
“你照顾好保宁,朕待会儿过来看他。”
康熙等不到太子回应,于是就转身了,就在他迈出去第一步的时候,身后跪着的太子伏身,道:“儿臣恭送皇阿玛。”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这句再寻常不过的话,康熙这心里闷闷的,他想要扭头看一看太子。
却被老十四拽住了衣袖,那孩子狼狈极了,眼中满是惊恐之色,康熙最终没有回头,继续迈步离去。
他不知道的是,太子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一步步远离,怀里抱着老四,身边跟着老十四,直到他们三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眼前。
太子像是全身生了锈的机器,极缓慢地起身,面无表情地转身,走进了寝殿内,隐去了身形。
两队人,两个方向,渐行渐远。
第92章
康熙把老四和老十四安置好之后,第一时间又去了趟东宫,这才知晓原来胤€€受伤竟如此严重,也难怪太子气得厉害,给了老四一脚。
一时也没有再责怪太子,反倒自己心里升起些愧疚,自己方才不该斥责太子不友悌兄弟,便率先开口安慰。
“保成,你别太担心,太医方才说了,胤€€不会有性命之忧,只需多休养些时日,便可恢复。”
“儿臣知晓。”太子的神情语气都淡淡的。
康熙知道太子是跟他生气了,不过好歹还愿意搭理他,最多这几日闹一闹别扭,想来哄哄也就好了。
“方才是朕错怪了你,老四养的畜生伤了胤€€,确实该罚。”康熙语气温和,想着尽量缓和一下气氛。
但到底手心手背都是肉,总不能看着他们兄弟真的起了龃龉。
“不过你那一脚确实有些重了,老四滚落阶下,不省人事,这算是给他一个教训,等他醒了,朕再叫他过来给保宁赔罪,交由保宁亲自处置他。”
“全凭皇阿玛做主。”
“行,那就好。”太子明显还在置气,康熙也有些尴尬,他身为九五之尊,也拉不下面子。
幸好这时候有大臣入宫求见,康熙便顺势回了乾清宫。
太子的视线从始至终都落在床上的胞弟身上,康熙走后,他细致地为胞弟掖了掖被角,轻抚他的额头。
看着胤€€苍白的面容,眼中闪过暗芒,皇阿玛啊皇阿玛,你多心疼德妃的两个儿子,把老四交给保宁处置?保宁仁慈心善,素来待兄弟姐妹们最为亲厚,这一点谁人不知。
老四只是晕厥而已,他的亲弟弟却身受重伤,这二者如何能抵得过,既然皇阿玛舍不得让老四和老十四担责,子不教父之过,那就皇阿玛来偿还一二吧。
胤€€失血过多,昏迷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日才醒来,他醒来的时候,康熙正好下朝过来探望,只是与太子相处时,父子俩竟透着一股奇怪的疏离。
幸好胤€€开口,才打破了这份尴尬。
“太子哥哥,还有皇阿玛,你们怎么都在这儿?”
这俩人平日里可是忙得不见人影的。
胤€€想起身来着,一动弹,就被腿部的痛意刺激,忍不住“嘶”了一声。
时刻关注着他的太子第一时间伸手搀扶,助他坐起,顺便还在他的身后又多塞了一个软枕,让他垫着。
无事可做的康熙只能把被子给胤€€往上扯了扯。
“朕跟你太子哥哥自然是守在这儿,等着你醒来,你自己感觉现下如何?伤处是否疼得厉害?”
康熙只听太医略说了一下情况,倒没瞧见纱布之下伤口具体的模样。
“还行,不使劲也不大疼。”胤€€笑的轻松。
“那就好,朕已经让老四在外头跪着,随你怎么处置,这次他实在不像话。”
太子微微蹙眉,有些不满,伤口那般深,如何能不疼?多半是不想让自己和皇阿玛为他担忧,才故意说的轻飘飘的。
“孤让人去叫太医过来瞧瞧,保宁也该换药了。”太子不想让康熙再继续说下去。
“快去快去,可别耽搁了,这药该换就得换,该喝的也得按时喝,朕知道保宁你最不喜喝药,这次可不许偷着倒掉。”
“知道了皇阿玛,有太子哥哥盯着我呢,我哪儿敢不喝。不过也别叫老四跪着了,是那狗不知怎的突然发狂,也不干他的事,这时节外头冷得很,别把他给冻病了,叫他起来吧,我也没什么大碍。”
望着嫡幼子那双清澈带笑的眼睛,便知道他一点都不记恨老四,康熙心中是很感慨的,这孩子心思纯正,又素来宽厚仁慈,是个极好的孩子。
“虽说保宁你不怪他,可那畜生毕竟是他养的,就叫他去奉先殿跪着为你祈福赎罪,直到你彻底痊愈。”
太子带着太医回来的时候,事情已经尘埃落定。
伤筋动骨一百天,直到除夕那日,胤€€才被允许下地,才打了胜仗,晚上的宫宴筹备得极其热闹。
宴请王公大臣们的时候,伤愈的佟国纲特意敬了太子,大臣们都有些惊讶,不少人瞥向索额图,底下开始窃窃私语。
“虽说佟大人是皇上的亲舅舅,可四皇子是孝懿皇后的养子,有这层关系在,按理不该与太子交往过密,这又是怎么回事?”
“送入宫中的孝懿皇后和小佟妃都是佟国维的女儿,与人家佟国纲可没有关系,兄弟二人各站一队也不奇怪。”
“佟国纲深得皇上信任,又手握兵权,太子定然是欢迎他加入自己这一方的,那这么说,索额图岂不是要担忧了?”
“索额图如今虽然复起,可也大不如前了,又因为在与准噶尔交战时,未能做出贡献,被皇上夺了议政大臣的职衔,太子自然更亲近手握实权的佟国纲了。”
才说着话,上头的康熙出声了。
“去年与噶尔丹一战,我大清一举获胜,你们都功不可没,尤其是佟国纲,还有佟国维,奋勇杀敌,一马当先,实在是我大清的忠勇之士,来,咱们共饮此杯。”
年后,康熙将京师巡捕三营归步军统领管理,成立了一个掌管内城九座城门内外的守卫和门禁,还负责巡夜、缉捕、断狱等的新衙门,人称这一把手为“九门提督”。
这可是正儿八经非康熙心腹不可担任的要职,负担着保卫皇宫的责任,所以在人选方面,康熙几次斟酌,迟迟未定。
“保成,你觉得让佟国纲的长子鄂伦岱担任此职如何?他在广东也历练了几年,他的上官屡次跟朕夸赞他,想来也是有些真才实干的,佟国纲在大战中身受重伤,朕总得补偿一二。”
按理说鄂伦岱这个人,太子是没有见过的,加上又没有利益牵扯,所以康熙才会直接问他。
“既然他的上官称赞,想来应当是不错的。”
不过太子可记着此人前世是八王党,对胤€€可忠心得很,若九门提督让他担任,岂非将来要换老八坐上皇位。
“但儿臣听说佟国纲与他的长子不睦,还曾上书请皇阿玛杀子,若是提拔鄂伦岱,恐怕并不会让佟国纲感到高兴。”
“嘶……朕一时倒是忘记了这件事,可佟国纲的次子出身不好,又素来惹他不喜,他的幼子年纪尚轻,都不是能够担此大任的人选。”
“何不让佟国纲兼任此职?一来可以彰显皇阿玛对他的爱重,二来佟国纲素来忠心,处理军务也更为妥帖。”
最重要的是佟国纲如今向着他这一方。
最终,九门提督暂时由佟国纲兼任,至于佟国维,他前不久才送了一个女儿入宫,还得了妃位,自是不必再赏。
元月里,宫中又添新丁,小赫舍里氏诞下了一个小阿哥,她又正值青春年盛,从去年开始,便一直荣宠不断,所以到储秀宫去贺她的妃嫔不少。
唯独如今的后宫主事人一直迟迟不见踪影。
永寿宫
“贵妃娘娘,如今您掌管后宫诸事,就算再不喜欢那小赫舍里氏,也得亲自过去一趟,否则皇上那边不好交代。”嬷嬷苦口婆心地劝着。
贵妃小钮祜禄氏慢悠悠地睁看眼,收回右手,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自己才染好的丹蔻。
“着急什么,本宫若是去得太早,岂非给她脸面?虽然生的是个阿哥,养不养得住还不知道呢。”
她换了另一只手,又闭上了眼睛,“继续,给本宫把这只手也染上。”
贵妃迟迟不来,妃嫔们当然是以为她大约是不会过来了,最多打发奴才送点贺礼上门,所以恭维小赫舍里氏的时候,也就没那么多的顾忌。
荣妃年纪大了,正是喜欢逗弄孩子的时候,抱着小阿哥舍不得放开。
“这小阿哥生的真好,娘娘与仁孝皇后是亲姐妹,小阿哥将来长大定然跟太子一般,聪明伶俐,丰神俊朗,怕是要迷倒京中的闺秀了。”
惠妃凑到她旁边,也笑着附和:“可不是,瞧瞧这眉眼,一看就是聪明相。”
永寿宫住着的嫔妃奉承道:“娘娘深得圣宠,如今又诞下小阿哥,想来不日便会被封为贵妃,真是可喜可贺。”
四妃神态各异,都含笑不说话。
宜妃性格骄纵,最先阴阳怪气道:“可不是么,若妹妹将来晋封贵妃,可得多多照拂我们这些老人。”
德妃因为两个儿子惹了祸,最近一直很低调,倒是什么也没说。
这句话正好被才到门口的贵妃小钮祜禄氏给听见了,顿时就变了脸,扶着侍女的那只手,指甲都陷进人家的皮肉里了,那侍女赶紧低下头,忍着痛不敢吭声,更不敢躲避。
“好生热闹啊。”
小钮祜禄氏的声音传进来的时候,小赫舍里氏变了脸色,虽然她自己也觉得极有可能晋封贵妃,但如今小钮祜禄氏才是唯一的贵妃,此话叫她听见了,她又素来心胸狭窄,怕是要遭了。
“让本宫瞧瞧这小阿哥,当真是好看。”
贵妃那长长的护甲就这么在孩子幼嫩的脸上刮动,小赫舍里氏看得心惊胆战,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就把护甲戳进小阿哥的眼睛里。
“请恕臣妾不便给贵妃娘娘行礼,还请贵妃坐下说话。”小赫舍里氏想方设法,想要让这个不怀好意的女人,远离她的孩子。
小钮祜禄氏笑容愈发张扬,知道怕了就好。
款款落座之后,她才假意说:“这正月里,宫中的事务实在是太多了,皇庄里才报上来整年的账册,本宫一时脱不开身,来的晚了些,妹妹不会介意吧?”
“贵妃娘娘日理万机,臣妾只恨自己无用,帮不上一点忙,哪里敢作他想。”
“妹妹知道就好,没有这个本事,就不要惦记不该是自己的东西,否则怕是要惹祸上身的。”这是明晃晃的警告。
“贵妃教训的是。”
“好了,你好生照顾小阿哥吧,本宫还得回去对账册,就不多待了。”
众妃起身行礼。
“恭送贵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