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难养 第3章

礼队由礼部右侍郎谢仲勤带领着,他走到轿子边,询问林羡玉的情况。

林羡玉病怏怏地歪倒在窗边,他掀开帷裳,忽然问:“谢大人,你见过赫连洲吗?”

谢仲勤为难道:“微臣未曾见过怀陵王,不过听同僚提起过。”

“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怀陵王身高八尺,力大无穷,是武神转世。他向来在队伍最前列冲锋陷阵,攻无不克,再强悍的军队见到他都要望风而溃。”

“还有呢?”

谢仲勤想了想,“他今年二十有七。”

林羡玉掰掰手指头,“比我大八岁。”

他顿时不开心了,竟然大这么多!

转念又想,和年纪有什么关系?我们又不是真成亲,等赫连洲发现我的男人身份,哪怕差十八岁都没有用,我还是死路一条。

林羡玉整张小脸都苦巴巴地皱起来了。

谢仲勤没察觉到林羡玉的异常,继续道:“按理说,怀陵王是北境的二皇子,又为北境立下汗马功劳,之前却迟迟未婚配,也不知什么原因。”

林羡玉哼了一声,“定是他相貌丑陋!”

谢仲勤摇头道:“微臣倒是听说那怀陵王雄姿英武,气势非凡,并不丑陋。”

“我才不相信呢,随随便便把人家头颅砍下来的人,能好看到哪里去?”林羡玉笃定道。

他回头问阿南:“是不是?”

阿南点头如捣蒜:“是!”

礼队越过锋鞘山和半石山时,林羡玉脱了厚重的婚服,换了身轻便的衣裳,下了轿子,和礼队一同上山。阿南时刻备着干净帕子,让林羡玉擦脸擦手,林羡玉还是嫌脏,山泉水沐浴都不够,还要一天换一身衣裳。

又经过将近一个月的跋涉,他们终于来到了传闻中角声连哀的苍门关。

一片孤城万仞山。

这里荒凉无垠,残阳如血。

和亲诏书下来前,苍门关外刚结束一场惨烈的战役,白骨覆野,血流成河。

林羡玉踏上黄沙土地时,都能闻到干燥的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咸腥味道。

直觉告诉林羡玉,他不喜欢这个地方。

谢仲勤前来汇报:“公主殿下,过了苍门关,我们就正式进入北境了,微臣已派人先行出发,和北境的迎亲队伍汇合,请殿下放心。”

林羡玉压着嗓子,轻声说:“好。”

谢仲勤离开后,林羡玉闷声对阿南说:“还要压着嗓子说话,真是气死我了!”

阿南笑道:“幸亏您自从上山之后嗓子就哑了,更分不清男女,不然就麻烦了。”

“现在也很麻烦!”林羡玉气鼓鼓地说。

谢仲勤带领着礼队继续往前。

忽然迎上一阵风沙。

早就听说苍门关外黄沙弥漫暗无天日,可从小在南方京城里长大的林羡玉何曾见过这种场面,吓得躲在轿子里不敢动弹,谁想风沙渐渐大了起来,礼队已经无法直行,抬轿子的轿夫也抵挡不住狂风,身子倾倒,轿子顺势向一旁翻去,林羡玉直接从轿门里摔了出来。

发髻也乱了,金钗步摇珠花四散零落。

他吓得伏在地上不敢动,又怕被人踩到,只能大声喊着:“阿南,阿南!”

他隐约听到阿南唤他的声音,可是遮天蔽日的黄沙让他完全看不见阿南的身影,只看见几个长着络腮胡,身材高大,一副山匪模样的人握着长刀冲了过来。

几个人凶神恶煞,长刀直指公主的御赐皇家嫁妆,珠宝、绸缎、古董……足足有数百箱。山匪头子说:“祁国的商队到此,都是要交些买路财的,若是不从,死在荒郊外,管宰不管埋,你们可想好了!”

那人说一句,林羡玉就吓得一哆嗦。

这是、这是遇上打劫的了?

谢仲勤冲到最前面,怒吼道:“我们是祁国的和亲礼队,轿子里坐着我们大祁的嘉屏公主,你胆敢劫皇家财礼,你不要命了!”

“和亲?那又如何?”山匪竟笑了一声,抬手示意后面的人往前冲。

礼队登时乱作一团。

逃窜的嘶吼和求饶的哀嚎在四面响起。

林羡玉缩在轿子旁瑟瑟发抖。

阿南也找不到,他又想找谢仲勤,可是只闻其声难辨其人,林羡玉只能留在原地四处张望,喉咙发出一阵阵恐惧的抽噎声。

风沙渐小。

忽然有一道亮光在他眼前闪过。

是一柄长刀,有一个山匪朝他走近,狞笑着说:“哟,这莫不就是公主?”

林羡玉来不及逃,就被那人抓住了头发,痛楚从头皮传来,林羡玉以为自己这次大概要命丧苍门关了。千钧一发之际,忽有一支羽箭穿过风沙,朝着林羡玉的方向射来。

箭势如风,白羽如芒,正中山匪的心脏。

山匪应声倒地。

林羡玉僵了一瞬,眼前全是山匪的死状,他从未见过死人,平日里割伤了手都要哭两天。此刻他已失了神没了主,只一个劲向南跑。他浑身都在发抖,这生死一线的胆寒之感远甚在广明殿听到自己要替嫁时的恐惧。

不知跑了多久,又听见有山匪追上来。

林羡玉不明白礼队里有那么多奇珍异宝,这些人为什么要追着自己不放。

他何曾跑过这么多路,渐渐没了力气。

在他累到瘫倒在地之前,有人纵马而来,拎起他的胳膊,将他拉到马上。

林羡玉横趴在马背上,好不容易忍过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半晌才怔怔地抬起头,只见马上坐着一个身穿玄色锦衣的异族男人。

林羡玉从未见过这样魁梧的男人,猿臂虎背,高大威猛,全身萦绕着肃杀的冷意。他的五官本就凌厉,右眼上方还有一道狰狞刀疤,一寸之长,正好截断他的剑眉,凝眸时更显野性难驯,仿佛苍生都匍匐在他脚下。他狠戾的目光透过漫天风沙,刚落在林羡玉的脸上€€€€

林羡玉就吓哭了。

完了,一个更可怕的山匪。

第3章

林羡玉像只奄奄一息的小羊羔,被男人横挂在马背上,胳膊和腿悬在半空,随着颠簸的马背荡啊荡,他的胆汁都要吐出来了,眼泪一颗一颗掉落在黄沙之中,瞬间消弭不见。

林羡玉呜咽着说:“我要死掉了。”

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了,像含了沙砾,他又艰难地说了一遍。

男人并不理睬他。

他以为男人听不见他的话,自觉死期将至,便一个劲咕哝:“娘亲,爹爹,我想回家……”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脑袋充血导致神志不清,他竟觉得马背的颠簸缓和了些。

来不及细想,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逼近,打断了他的悲绪。

一记响亮的嘶鸣声划破尘沙,骏马昂首停立,林羡玉睁开朦胧泪眼,只见一个身穿藏青色翻领对襟劲装的少年翻身下马。这少年身手矫健如燕,高高束起的黑发随风飘逸,看起来约莫只有十五六岁,五官稚气未脱,可右颊上却有一道从下眼睑至耳根的深红色刀疤,那股张狂乖戾,和男人如出一辙,叫人害怕。

林羡玉吓得连忙闭眼装死。

少年跨步上前,正欲说话,男人微微抬手,少年这才注意到马上挂着的人,分不清是男是女,但看服饰绝非北境族人。

他瞬间敛眸噤声。

男人翻身下马,走到少年身边。

少年压声说:“王爷,这里的山匪已经全部解决了,经查明,他们是叛将额尔古的后裔,近几年游走在阴山关一带。”

赫连洲望向不远处的山头,鹰隼般的眼睛微微眯起,视线仿佛能穿透黄沙。

他的声音很沉很冷,“那边。”

乌力罕循着赫连洲的视线望过去,果然在山上看到一群鬼鬼祟祟的身影,时不时还有弓弩探出,他竟全然没有察觉。

乌力罕立即说:“属下这就派人过来。”

“降者押回军营,违抗者不留活口。”

“是,将军。”

林羡玉依稀只听见一句“不留活口”,脸庞霎时间翻作煞白,吓得身子抖如筛糠。

少年飞驰而去,男人折返到马前。

林羡玉听到他的脚步声,挣扎着起来,顶着一张惨白的小脸,支着胳膊,吃力地撑起上半身,他眼里含着怨愤的泪,看见赫连洲就咬牙切齿,仿佛有一肚子苦水亟待发泄。

“你这个€€€€啊!”

他话还没说完,就咕咚一声掉到地上了。

赫连洲:“……”

林羡玉摔得迷迷糊糊,五脏六腑都错乱了位置。他狼狈地趴在地上,腰胯如同被人砍成两截儿,疼得他五感都湮灭了一瞬,听不见声音也说不出话,良久才平复如初,随后呜咽的哭声细细弱弱地传出来,他又哭了。

这回除了惊恐,还有数不尽的委屈。

他何曾受过这样的伤?

在家中时,爹爹和娘亲成日围着他转,嘘寒问暖,生怕他磕了碰了,哪怕小小风寒也要请京城里最好的郎中替他把脉问诊。

思家的情绪无限蔓延,几乎要将他吞没。

也不知哭了多久,林羡玉逐渐缓过神来,他抽噎着睁开眼,只觉眼前红茫茫一片。

他被自己的红色大氅盖住了,像是躲在一片龟壳之下。

他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仔细地分辨大氅外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发觉:自他摔下马后,男人再没开口说过话,四周静悄悄的。

难不成……已经走了?

以为他摔死了,便弃尸荒野?

林羡玉心中一喜,如溺水之人抓住一块浮木,他小心翼翼地掀开大氅一角,不见男人的身影。他重重松了口气,心想天可怜见,终于有可趁之机离开此地。于是他敛声屏息,缩在大氅里,偷偷地、手脚并用地往前爬行。

一旁的赫连洲就看着眼前这只红毛龟,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往前挪动。

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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