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难养 第16章

林羡玉终于缓过神来,“我没事。”

阿南去桌边洗帕子。

林羡玉撑起身子坐起来,两手攥着帷帘边,只露出一张脸。他还记着昨晚的事,没消气,幽幽怨怨地瞪着赫连洲:“就是因为你昨晚凶我,我都发魇了,差点醒不过来。”

赫连洲正低头看即将燃尽的银骨炭,闻言转过头,对上林羡玉的眸子。

林羡玉立即吓得缩了回去。

阿南洗好帕子,钻进床帷里帮林羡玉擦了脸,然后拿起红色的婚服,对林羡玉说:“殿下,把婚服换上吧,时间来不及了。”

林羡玉露出脑袋,看了看婚服,又看了看赫连洲,用眼神示意,赫连洲不解。

林羡玉急了,杏眼圆睁,恼道:“你待在这里,我怎么穿?”

赫连洲愣怔片刻,“你又不是女人。”

“男人就要当着别人的面换衣裳吗?难道你不知道什么是非礼勿视?真野蛮!”

林羡玉说得有理有节,没想到赫连洲听了竟少见地轻笑了一声,似是揶揄。

林羡玉脸颊涨红,气急败坏地说:“你笑话我!”

他刚要下床,赫连洲已经走出屋子。

“他就是在笑话我,他根本不知道我€€€€”林羡玉看到阿南拿出来的东西,羞愤地捂住眼睛,扑到床上,嚷嚷着:“我不要戴这个!”

阿南拿着两只棉布团,在林羡玉胸口比划了两下,“以前都有大氅遮着,不戴没关系,可是北境的婚服是束身的,要是不戴,肯定一眼就被人家看出来了。世子爷,您别反抗了!”

林羡玉抱着羊毛毯不放。

阿南年纪虽小,力气却大,两条胳膊灌足了劲,一用力就把林羡玉从床上拖了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在阿南和梳妆宫人的忙活下,林羡玉终于有了新嫁娘的样子。

他穿着一身绣金锦缎大红婚服,长袍束身,衣领的袖口各有一道白色裘绒,发顶的金饰周围满是红蓝玛瑙串珠,缀在额前和脸侧。他歪了歪头,宝石流苏就左右摇晃,走起路来,耳边尽是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

他觉得有趣,转了个圈。

串珠差点缠到一起,阿南帮他解开。

林羡玉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悄悄对阿南说:“没来之前,我一直以为北境是穿兽皮吃生肉的蛮荒之地,谁知道还有如此精美的衣裳。不过还是我们祁国的丝绸更胜一筹,真想让北境人看看我们的蚕丝云锦和软烟罗。”

阿南朝他笑,由衷道:“殿下真好看。”

赫连洲穿着一身深釉红的绣金长袍,在堂屋门口等候,林羡玉走到他身边时,他正向乌力罕和纳雷交代移送呼延穆一案的要点,“让人将呼延穆的口供誊抄一份留存,所有证据都登记在册,跟他说清楚,到了侍卫司€€€€”

他话说到一半,只见乌力罕的眉头小山般皱起,如临大敌,而一旁的纳雷则露出笑容。

赫连洲转过身,看到了穿着大红婚服、满身珠宝金饰的林羡玉,像初见时那样,一身红衣,冒冒失失地撞进他的视线。

纳雷夸赞道:“王妃,您穿这一身还真像北境的公主。”

林羡玉被他这样夸奖,就不觉得穿女装难堪了。他露出笑容,转了个圈,脸侧的珠子砸在赫连洲的肩头,他问赫连洲:“好看吗?”

赫连洲又看了几眼。

哪怕穿着北境的服饰,林羡玉还是不同于北境女子,他轻盈灵动,连同领口的白色裘绒都随风摇曳,他像一只误入北方的蝴蝶。

林羡玉追着问:“好看不好看?”

赫连洲没有回答。

乌力罕见状扭头就走,林羡玉叉着腰,朝乌力罕的背影哼了哼,“我还不想看到他呢!”

纳雷笑出声来。

赫连洲注意到林羡玉略显起伏的胸脯,林羡玉连忙捂住,朝他瞪了一眼,“不许看!”

赫连洲差点沉了脸,没搭理他,继续对纳雷交代完移案的细节。这时恰好皇宫派人来催,吉时将至,御辇已在王府外等候。

林羡玉要跟随赫连洲去皇庭祭拜先祖。

良久后,婚队缓缓到达皇庙。

太子在高台上看着他们。

林羡玉伴在赫连洲身侧,拾阶而上。听到中常侍在一旁高声道“大祁嘉屏公主惠明贞淑,德貌双全”时,林羡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赫连洲问:“怎么了?”

“有点心虚。”林羡玉闷声说。

赫连洲帮他看着裙摆,“从祁国到北境有三个多月的路程,现在才想起心虚?”

林羡玉满腹怨气,故意反驳:“你还好意思笑话我?你现在可是带着一个男人进祖庙,竟然一点都不心虚,真是有忝祖德!”

赫连洲望向高台之上的太子。

蓦然想起他第一次取得军功时太子看他的眼神,血亲兄弟,尚且如此,谈何先祖。

林羡玉见赫连洲沉默,还以为自己把话说重了,连忙找补:“我说的是玩笑话,你别当真。”

“我不心虚,你也不用心虚。”

林羡玉愣了愣,刚要说话,只听赫连洲沉声说:“看台阶。”

林羡玉低下头,提住裙摆,盯着自己的鞋尖,稳稳踩上最后一层台阶。

三叩首。

拜祭先祖,告此婚约。

太子先是看向林羡玉,然后笑着对赫连洲说:“若是容妃娘娘在天有灵,看到二弟你和公主相处得如此融洽,也会倍感欣慰的。”

林羡玉看不到赫连洲的脸色,但能感觉到赫连洲的情绪并不好,他也跟着揪心。

太子继续道:“也是很巧,容妃娘娘生前就对祁国的风物饶有兴致,二弟又娶了嘉屏公主,真可谓是姻缘天定。”

林羡玉不明白太子为何要一而再地提起赫连洲的母妃呢?难道其中有什么秘辛?

他想起那座冷宫。

虽然他平时怕赫连洲怕得要命,又依赖赫连洲的保护,从不敢冒头。但看到太子用充满挑衅的眼神望向赫连洲时,他竟怒火中烧。

若不是太子,赫连洲半年前即可收复龙泉州,凯旋而归,林羡玉也不用男替女嫁,还有昨日突然的皇召,均是太子的阴谋。

他一时没忍住,压着嗓子开口:“这姻缘不是太子殿下定的吗?”

话音刚落,太子和赫连洲都愣住,连同林羡玉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

太子脸上的笑容更是瞬间消失,他没想到这位祁国来的公主竟敢当众驳他的面子,而且还是为了维护赫连洲。

他语气渐冷,眸色变得阴寒,轻笑道:“看来嘉屏公主不是心甘情愿为了北祁两国的和平嫁到这里的。”

林羡玉自知失言,吓得连忙低头。

赫连洲沉声提醒:“皇兄,呼延穆一案已经移交侍卫司,牵扯出来的十多起贪墨案,涉及甚广,臣弟为了朝廷的安稳,可以暂且不表。”

太子心中一紧。

“皇兄,”赫连洲比太子高出许多,他冷眼望向太子,说:“城外灾民泛滥,北边的斡楚部落也不安分,还望皇兄多在朝堂政务上费心,至于怀陵王府与公主,就不用皇兄操心了。”

太子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本以为逼迫赫连洲娶一个祁国公主,是对赫连洲最大的打击,可是为什么?这一招似乎没在赫连洲身上奏效。

自从嘉屏公主进入都城后,赫连洲不仅不想办法消除联姻带来的负面影响,还一反常态地干涉政事,几次以朝廷积弊威胁他。

太子难掩震惊,但他对于赫连洲提到的几件事都理亏心虚,只能暂且忍耐,笑里藏着刀,说:“是,二弟此刻理应尽享鸾凤和鸣之喜,祭祖之礼已成,可以回府举行婚礼了。”

赫连洲转过身,带着林羡玉回王府。

下台阶时林羡玉还没从恐惧中解脱出来,他颤声说:“对不起,我不该冲动的……”

他当面冲撞太子,不仅会给赫连洲惹来祸端,还有可能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他不该犯这样的错。

赫连洲却说:“无妨。”

“真是太煎熬了,”林羡玉看到两边的佛像,小声嘀咕着:“求佛祖保佑。”

“保佑什么?”

赫连洲以为他定是保佑自己早回祁国,谁知林羡玉说:“保佑我是这世上最后一个和亲公主,从今往后,再没有别人受这般煎熬了。”

赫连洲愣怔良久。

回到怀陵王府,依照着北境的婚俗,进堂屋之前,新妇要跨过十二只金马鞍。

萧总管一大早就将金马鞍准备好了,从正门到堂屋,排成一列,林羡玉要闭着眼,由赫连洲牵着他的手,一只只地迈过去。

林羡玉还没从说错话的余韵中缓过来,心仍旧悬着,赫连洲握住他手腕的时候,他抽了抽鼻子,小声询问:“太子会迁怒于你吗?”

“不会。”

林羡玉怔怔地望向赫连洲,相识至今,赫连洲始终平静如一汪深潭,又如屏障般护着所有人,好像世上没有任何事能让他恐惧。

他说不会,林羡玉就没那么怕了。

赫连洲说:“把眼睛闭上,抬腿。”

林羡玉连忙抓住赫连洲的胳膊,赫连洲想要抽回,他不让,反而抱得更紧。

他试探着抬起腿,一只一只地跨过马鞍。

赫连洲走路快,还没走两步,林羡玉就抱怨:“慢一点慢一点,你每次都这么快!”

赫连洲蹙眉,然后放慢步伐。

林羡玉觉得这婚俗真是新奇,随后又想到另一件重要的事,“如果跨完十二只马鞍就可以得到月老的祝福,那我少跨一只,是不是就能避开?”

他体贴地解释:“月老的红线甚是珍贵,可不能浪费在你我二人身上。要不,你让人偷偷拿掉一只马鞍吧?”

赫连洲看了他一眼,没作声。

林羡玉还在等他的回答,等了许久都等不到,也记不清跨了多少只马鞍,直到一脚踩在平地上,听到赫连洲说:“结束了。”

“啊?”

林羡玉还没反应过来,赫连洲已经松开他,独自往前走。

林羡玉怔了怔,望向身后的最后一只金马鞍,又望向赫连洲的背影,不知何意。

阿南顶着两只萧总管送他的银羊角,跑过来,难掩喜悦道:“恭喜殿下,成婚啦!”

林羡玉叉腰:“臭阿南,你取笑我!”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