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难养 第23章

阿南走过来,将两只兔子抱在怀里,林羡玉摸摸小兔的脑袋,“北境怎么连兔子都比我们祁国的大一圈?”

桑宗又告诉林羡玉:“王爷说,待小人长到十五岁,就可以去西帐营参军。”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林羡玉看着他瘦小的背影,忽然感慨:“北境人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呢。”

这里有乌力罕那样的坏家伙,有萧总管这样的和蔼老人,有桑宗,一个知错就改还有报国之心的少年,还有……还有赫连洲。

林羡玉说不出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今天是赫连洲离开王府的第十天,林羡玉抱着兔子坐回到躺椅上,又开始发呆。

赫连洲回到都城时还没来得及休息,就直奔皇庭,拿着奏疏呈送给太子。

皇庭霎时如黑云密布,压得人喘不过气。

太子自然震怒,面上还没表现出来,只说:“二弟辛苦了,待本宫细看,择日再议。”

赫连洲独自走出皇庭时,四位中常侍在高台之上看着他,眼里满是忌惮与阴狠。

赫连洲视若无睹,步伐依旧稳健。

他快马回到王府,萧总管听到银鬃马的嘶鸣声便迎出来,“王爷奔波辛苦了,午膳已经备好。”

可赫连洲径直走向后院,声音依旧冷冽,只问:“他最近有没有惹麻烦?”

“没有,小殿下像是有心事,这两天都没什么胃口,老奴去喊他来前院一同用膳€€€€”

话说到一半,赫连洲忽然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宽阔的院子里,温煦的阳光洒在地面,林羡玉躺在松木躺椅上,睡得正酣,身上盖着一条厚实的羊绒毯,毯子的一角垂落在地,两只雪白的小兔在他周围跳来跳去。

赫连洲原本不觉得疲惫,前些年在和斡楚部落鏖战三天三夜,也不觉劳乏。

可他此刻竟生出浓浓的倦意。

他不受控制地往林羡玉的方向走,脚步声吵醒了躺椅里的人。林羡玉缓缓睁开眼,两个人四目相对,赫连洲本想说些什么,可话还没出口,就看到林羡玉眼里闪动的泪花,极委屈的,带着阔别半月的想念,忍都忍不住。

赫连洲的心猛地震颤了一瞬。

第18章

林羡玉的眼泪, 赫连洲见识过很多次,但从未像此刻慌乱无措。他刚要俯身,林羡玉就拉起毯子盖住自己的脸, 躲在羊绒毯下啜泣。

赫连洲竟说不出一句嘲弄, 也不想明知故问,问他:怎么又哭了?

他大概能猜到原因。

林羡玉那夜才说“从来没和爹娘分开过”, 第二天他就不告而别,一走半个月。

他隔着毯子, 屈起指尖轻轻叩了一下林羡玉的手腕, 被林羡玉一拳抵了回去。

这一拳力度不小, 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赫连洲一时之间没了法子。

两个人又陷入僵局。

阿南从庖房拿了两包乳酪糖跑出来, 在半路被萧总管截住,萧总管说:“王爷在后院呢, 你先别去,待会儿……待会儿再过去。”

“为什么王爷在,我就不能去?”

萧总管脸色复杂,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王爷和小殿下之间的羁绊似乎比他想象得更深些, 假公主似有成为真王妃的趋势,王爷以后还能否开枝散叶?萧总管眉头紧锁,搓了搓手, 又在廊下来回踱步,叹了口气, 说:“王爷有正事要叮嘱殿下,你就先待在这儿吧。”

阿南不明所以地望向后院。

后院里, 林羡玉依旧躲在羊绒毯下,赫连洲思忖片刻, 问:“是因为我离家太久?”

毯子里传出林羡玉的啜泣声。

这声音更委屈了。

“还是因为我不告而别?可我很早就要走,你又要睡到日高三丈,我怎么跟你告别?”

毯子里终于传出林羡玉的哭腔:“为什么连一封家书都没有?一去半个月,我还以为你已经回西帐营,把我和阿南丢在这里了。”

家书?赫连洲从未写过家书。

他耐着性子说:“我要做的事牵扯很多,如履薄冰,没法寄送家书,以免被有心人利用。”

他说得真诚恳切,过了一会儿,林羡玉的啜泣声这才有所停歇,可还是不愿掀开毯子。

赫连洲才注意到林羡玉睡着的躺椅,这躺椅从未见过,看来是他临行前叮嘱萧总管去做的那只,大小工艺都不错。

他踩了一下躺椅的曲木,躺椅立即前后摇晃起来,连带着林羡玉也前后摇晃,叫人忍俊不禁的画面,可这次林羡玉很倔,偏不掀开。

赫连洲忽然说:“压到兔子了。”

林羡玉吓得掀开毯子就坐了起来,两腿抵着地面,瞬间止住正在晃动的躺椅,然后迅速起身,蹲在地上,张望了一番,根本不见小兔踪影,一抬头才发现两只小兔正安然地在一旁吃羊茅草,毫无被压的迹象。

赫连洲竟然耍他!

林羡玉气鼓鼓地仰起头,原本没消的气现在更是直冲发冠,他红着眼,抓起羊绒毯就往赫连洲身上砸,“我最讨厌你了!”

赫连洲一把接过,无奈道:“这次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赫连洲说得生疏,长到二十七岁,这还是他第一次向人道歉。

林羡玉背过身去,用手背抹了一把泪。

赫连洲试图找话说:“兔子哪里来的?”

林羡玉嗡声说:“桑宗送来的。”

“送来给你解闷?也挺好。”

林羡玉的眼泪又扑簌簌落下来,谁都不知道在赫连洲杳无音信的半个月里,他的心情是如何从翘首以盼慢慢变成焦灼恐惧的。如果赫连洲做完了边防巡查,直接回了西帐营,再像萧总管说的“王爷以前一年只回来两次”,他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在这座王府里生活。

虽然他有阿南,有萧总管。

可是赫连洲有不一样的意义,赫连洲让他安心,让他不害怕。

他越想越难过,哽咽道:“你根本不在意我。”

赫连洲像是下了决心一样,沉声道:“我以后会寄家书回来的。”

林羡玉却并不满意,反而哭得更凶:“你以后会经常一去半个月不回来吗?”

“我€€€€”

林羡玉抽噎声更重。

赫连洲霎时间慌了神,往前走了一步,尝试着伸出手去抓林羡玉的手腕,林羡玉的动作比他还快,一扭身便避开了。

赫连洲的百般武艺在此刻毫无用处。

他在哄人这件事上是初学乍练,两次不起作用,便完全没了主意,直到他听见林羡玉的肚子咕咕叫了一声。他做最后一次尝试,努力放软声音,说:“先去吃饭,好不好?”

林羡玉不理他,他又问了一遍。

可能是赫连洲的态度实在恳切,林羡玉竟转过身,主动给赫连洲递了台阶,抽抽搭搭地说:“你……你跟我保证,你之后不会不告而别了,就算我在睡觉,也要叫醒我。”

“好。”

“如果出去很久,就要给我寄家书。”

“好。”

林羡玉抽了抽鼻子,用一双盈着泪珠的杏眸望向赫连洲,赫连洲没有移开目光,两个人对望了一瞬,林羡玉的鼻子又开始发酸。

这时,其中一只小兔跳到他的鞋边,在他的缎面鞋上碰了碰,林羡玉把小兔抱起来,告诉赫连洲:“它叫明月,那只叫羌笛。”

林羡玉这些日子时常做梦,梦到苍门关的满天黄沙,还有戍楼传来的阵阵羌笛声,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戍楼间。赫连洲属于边塞,就像他属于烟雨江南,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归处。他对自己说,就算赫连洲一年只回来两次,你还要照常生活、好好吃饭,等到某日时机成熟,你就能回到父母身边。

可是醒来时还是难过。

林羡玉又委屈了,“赫连洲,你在外面的时候,一定不会像我想你一样想我的。”

赫连洲愣住,心神摇曳了一瞬。

林羡玉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竟有些慌乱。

可下一刻,林羡玉又说:“你根本没有把我当朋友,当家人。”

赫连洲怔住。

林羡玉的眼底总是清澈,和他的心思一样单纯透亮,他只是一贯喜欢和人亲近。

赫连洲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可笑,他的呼吸渐归平静,反问:“谁说的?”

林羡玉望向他,等着他继续说。

“你是王府的一员,”赫连洲许诺道:“往后我不会经常离开了,会经常待在家里。”

赫连洲向来话少,只此一句,林羡玉半月来的焦灼担忧便被抚平。他把小兔放在地上,顶着一双通红的眼,可怜兮兮地说:“我饿了。”

这样,就算是和好了。

赫连洲走到他面前,“走吧,去前院。”

林羡玉却不动,赫连洲一望便知他的意思,这次他没有嘲弄他是“懒骨头”,反而直接在林羡玉面前微微蹲下,林羡玉扑上来,紧紧搂住赫连洲的脖颈,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

林羡玉的柔软脸颊时而碰到赫连洲的颈侧,他在赫连洲的背上嘀嘀咕咕,说:“桑宗是小傻子,他买了两只公兔给我。我还等着明月和羌笛给我生小兔子呢,仔细一瞧,才发现他俩都是公兔,这可怎么办?阿南让我去换一只,我也舍不得,公兔就公兔吧……”

“明月活泼,羌笛总是睡觉,平日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我的名字好像起反了。”

“躺椅很好,你也给自己做一只吧。”

听着耳边的絮絮叨叨,赫连洲对于“归家”这个词,第一次有了切实的感受。

他背着林羡玉走到前院时,刚转过回廊,乌力罕迎面走开,看见这幅画面,先是愤怒,很快又麻木。眼皮抽动了两下,最后只能化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他躬身行礼,汇报道:“王爷,西帐营一切安好。”

“好,”赫连洲将林羡玉放下,“辛苦了。”

萧总管将盘盘碟碟端到桌上,今天的饭菜很是丰盛,也是王府半月来第一次聚齐。

所有人都在,林羡玉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连带着萧总管都高兴起来,

林羡玉喝了一口羊肉汤,第一次觉得羊肉如此鲜美,简直和母亲炖的鱼汤一样好喝。

他的心情再一次愉悦起来,拿起筷子,热情地给桌上所有人都夹了一块肉,最后到了乌力罕,他也大人有大量,夹了一块肉放进乌力罕的碗里。乌力罕满脸的嫌弃,当着赫连洲的面又不能扔,最后只能愤愤吃掉。

赫连洲眉目舒缓,嘴角挂着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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