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难养 第56章

“自从您离开之后,主上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喜怒无常,暴虐无度,您离开了多久,王后之位就空了多久,主上还把王宫打造成郡王府的模样,将您的灵牌放在宫中,日夜守着,甚至他还想把您的陵墓迁至王陵……”

兰殊难忍震惊,瞳孔颤动。

“和先生共事多年,我也知道一些秘辛,先生,您心里若是还有一分挂念着主上,就帮帮他吧,反败为胜也好,主动归降也好,总之能让主上顺利回到斡楚,不受欺辱之苦,求您€€€€”

话音未落,赫连洲和纳雷就走了进来。

术曷烈瞬间噤声,脸色煞白。

兰殊立即起身,他抬头望向赫连洲,强作镇定道:“王爷万安。”

纳雷先开了口:“原是来请兰先生一同上山的,却不想听到如此轶事。兰先生,您昨天可没说您和耶律骐之间还有这层关系。”

“非属下有意隐瞒,只是耶律骐此人天生冷血薄情,属下与他不过同行了几年,算不得什么情缘,也不影响属下替王爷办事。”

纳雷说:“日夜守着灵牌,不算薄情了。”

兰殊冷眼望向他,问:“那将军要我如何?”

一旁的赫连洲缓缓开口:“兰先生,既如此,你觉得该如何?”

他声如磬钟,兰殊身形微晃。

兰殊没有回答,赫连洲也没有强迫他。

赫连洲说:“兰先生,斡楚已经损失惨重,若能不动一兵一卒,对百姓来说最好不过。”

兰殊还没说话,帐外的林羡玉听完纳雷的讲述,已经怒不可遏地冲了进去,他质问赫连洲:“什么意思?你想让兰先生做什么?”

赫连洲看向纳雷,眼神里尽是不满。

纳雷低下头。

“你还想瞒着我?”林羡玉抓住赫连洲的手臂,仰着头问:“你想用兰殊使一出美人计?你想让他献身给耶律骐换斡楚归降?”

兰殊垂眸不语。

赫连洲沉声说:“玉儿,你先回营帐。”

“我不回!你怎么能保证兰殊的安全?耶律骐那样的坏人,他的真心有几分值得相信?兰殊都被他伤透了心,死过一回了,你还要把他推到虎穴里,兰殊的命就不是命吗?”

兰殊颤声说:“殿下,您别生气。”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林羡玉死死攥着赫连洲的衣襟,哭着说:“为什么总是要用一个人的命去换所有人的命,也不过问那人究竟愿不愿意……”

赫连洲知道他联想到了和亲之事,连忙说:“玉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想让兰殊如何?不谈耶律骐对兰殊有没有情谊,就算有,兰殊回到斡楚以后的几十年呢?和一个不把人命当回事的魔头朝夕相处的几十年呢?你如何保证他的安全?兰殊难道还要再死一回吗?”

赫连洲看着林羡玉眼里的泪光,喉咙干涩,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兰殊怔怔地望着林羡玉。

原本已经支离破碎的心,就这样被林羡玉一句一句带着眼泪的话融聚到了一起。这些年,纷杂艰难,风霜雨雪中他始终独行,哪怕后来遇到耶律骐,得到了一些自以为的爱,最后还是灰飞烟灭。别人都说他神机妙算,视他为栋梁之材,依赖他倚仗他,却从未、从未有一人像林羡玉这样,哭着问:谁来保证兰殊的安全?

明明是最柔弱的人,却努力为别人撑起一片天。

林羡玉一拳锤在赫连洲的胸膛上,又觉得心疼,两只手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央求道:“赫连洲,你再想想其他办法,好不好?”

纳雷在一旁无奈道:“殿下,军队拖不起了,山上的百姓也拖不起了。”

赫连洲握住林羡玉的肩头,眸色深沉:“玉儿,战争比你想象得更加残酷。”

林羡玉哭得更凶。

赫连洲无奈只能望向兰殊,兰殊明白了他的意思,开口道:“殿下,我先写一封信送到耶律骐的营帐中,看看他的反应。之后的事之后再说,事情还没坏到那个程度,您先别为我担心。”

林羡玉这才止住哽咽,走到兰殊面前,抓住他的袖口,抽抽噎噎地说:“好,你先写信试探他的态度,你别露面。”

兰殊弯起嘴角,眼神里满是感动。

林羡玉却愧疚难当,抹着泪说:“兰先生,我不该让你来的,是我对不住你。”

兰殊还是笑,柔声说:“能遇到殿下,是我此生之幸,殿下让我觉得这人间还值得留念。”

赫连洲给兰殊一天时间,将信写好。

林羡玉想陪着兰殊,兰殊却提出要去阿南的营帐里坐一坐,三个人待在一处,聊着祁国的集市歌坊还有花灯节。大多时候都是林羡玉说,阿南附和,兰殊看着他们笑。

“京城里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兰先生,我可以带着你玩上三天三夜,每天都不重样。”

兰殊浅笑:“好,谢谢殿下。”

他望向阿南,轻声说:“若还有机会回一趟京城,定能弥补我许多遗憾。”

阿南也看向他,朝他傻笑。

一直到晚上,兰殊说要回去写信,林羡玉这才不情不愿地回到了主营帐。

赫连洲坐在桌案后面翻看公文,见他回来,手顿了顿,问:“吃过晚膳了吗?”

林羡玉没理他,一扭身径直走到床边。

昨天还黏黏糊糊说要“做夫妻”的人,今天就对他爱搭不理了,赫连洲吃了瘪,脸色尴尬,僵坐在原处,也不知如何应对。

林羡玉抱着胳膊坐在床边,斜睨着赫连洲,故意抬起脚,把短靴甩得老远。

他现在真的一点都不怕赫连洲了。

赫连洲在心里叹了口气,林羡玉见他没动静,又把另一只短靴甩到他的腿边。

咕咚一声。

这是小世子在发火。

赫连洲只能起身,捡起靴子放到床边,然后在林羡玉身前蹲下来,林羡玉红着眼,一脚踹在他的胸口,怒气未消道:“讨厌你!”

这话让赫连洲感到害怕,他下意识握住林羡玉的脚,问:“怎么讨厌?”

“不想理你了,大坏人。”

第42章

林羡玉心里有一肚子火, 到了嘴边,又说不出什么狠话。

右脚还被赫连洲紧紧握着,粗粝的指腹按在他的脚掌心, 让他又痒又难受。他试着抽回, 赫连洲却纹丝不动,林羡玉火气更盛, 连忙用左脚抵着赫连洲的膝盖,攒足了力气, 想把右脚抽出来, 还呜咽着喊:“放开我!”

赫连洲僵了半刻才恍然松手。

林羡玉翻身钻进被子里, 只露出半张脸, 气鼓鼓地瞪着他,越想越委屈, 哭诉道:“如果兰殊是北境人,你还会把他送去斡楚吗?你就是看他是祁国人,所以不顾他的死活!”

赫连洲无奈地望向他。

林羡玉也知道自己这句指责有些过分, 说完就抿住唇,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玉儿, 我不会伤害无辜。”

林羡玉抽了抽鼻子,嘴角往下撇。

赫连洲坐在床边,沉声说:“过往十年里, 我和老斡楚王交手过很多次,我以为我很了解斡楚, 所以我领了命就直奔绛州,但我实在没有想到, 耶律骐和他父亲在行事上竟然有如此大的差别,我根本看不透他。我俘获了他的得力干将, 击溃他的后备营,和他的兄长耶律端取得了联系,算得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结果他以屠村相威胁,战局一停就是五天,鹿山周围的老百姓已经吓得连夜逃走,鹿山上的乡民,日子更不好过。”

隔着锦被,赫连洲把手放在林羡玉的膝头,指尖画了一个圈,指向中心的点,告诉他:“我们现在在鹿山的最低处,鹿山虽然很大,但人口都集中在有泉水的草甸地带,就在鹿山的正中央,这里一共只有三个村子,加起来不到八千人。现在耶律骐派军围住这三个村庄,我的兵马守在他的外围,就这样一直僵持着,这些天我派了三个使臣过去,说尽了好处,都如石沉大海。耶律骐根本不露面,打仗时最怕的就是这样的对手。”

这是他第一次向林羡玉讲述他面临的困境,第一次向林羡玉展示他的无奈,林羡玉这才意识到,原来赫连洲不是无所不能的。

他会轻敌,会失利。

北境的百姓需要他,西帐营倚仗他,因为太子的刁难,举国的战事都压在赫连洲一人身上,林羡玉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压力。

林羡玉从被窝里伸出手,轻轻抚上赫连洲的眉心,安抚道:“不要老是皱眉头。”

赫连洲问:“能原谅我吗?”

“不能,”林羡玉狠心拒绝他,还越想越生气:“你陷我于不义之地,兰先生是我带过来的。若不是我几次三番地去找他,他根本不想惹这些事。现在他一来,你就要利用他和耶律骐的旧情,我该怎么面对兰先生?”

“兰先生有自己的想法,未必一定要用美人计,我只是想让他表态。”

林羡玉觉得这简直是强人所难:“他还能怎么样呢?山上有八千百姓,他能拒绝吗?”

赫连洲哑然。

“算了,”林羡玉叹了口气,闷声说:“事到如今,也只能看耶律骐拿到信之后的反应了。”

两个人都陷入沉默。

良久之后,赫连洲先开了口:“玉儿,我为我前几天说过的话,向你道歉。”

林羡玉的鼻头一下子泛起猛烈的酸意,好不容易收回去的眼泪又顺着眼角滑了下来,他用被子蒙住脸,在里面小声啜泣。

“我知道那几天你一定很不好过,我也不好过,答应过你很多次,不能对你说重话,但到头来还是选了个最让你伤心的办法。”

赫连洲隔着被子轻轻地拍着林羡玉的后背,无奈道:“玉儿,结束这次斡楚之战后,太子必然不会再容我,到那时我身边的所有人都会成为太子一党的眼中钉,包括你。”

“或者说,尤其是你。”

林羡玉倏然停止啜泣。

“到时候你会面临很多危险,我也自顾不暇,根本没办法护你周全。”

林羡玉动了动,刚想说话,赫连洲就猜到他想说什么了,“我知道玉儿已经长大了,可以保护好自己,但是你何必€€这趟浑水呢?”

林羡玉怔怔地看着透光的锦被花纹。

“玉儿,在遇到我之前,你从来没有喜欢过男人,不是吗?你四月到北境,这三个月我们几乎朝夕相处,我救了你几次,也对你颇为照顾,你依赖我、需要我,是很正常的。你人生中第一次离开家,离开爹娘,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换作其他人像我这样护着你,你都会无法割舍的,这未必就是动心。”

赫连洲微微蹙眉,望向别处,沉声说:“你今后还会遇到许多人,一定有比我对你更好的人出现。玉儿,我不是你的良人。”

林羡玉掀开被子,眼尾通红地说:“你又想甩开我!”

“我不想,可是€€€€”

“可是我的心在动啊,”林羡玉握着赫连洲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委屈道:“我一看到你,心跳就会加快,你不在的时候我会很想很想你,你为什么总觉得我不懂呢?”

赫连洲呼吸渐沉,他陡然收紧力气,将林羡玉拥进怀中。

林羡玉坐在他的腿上,抱住他的脖子,嗡声说:“你总是想很多,赫连洲,国家大事要再三考虑,但玉儿的事不用。”

“为什么玉儿的事不用考虑?”

“因为一切由玉儿决定,”林羡玉抬起身子,看着赫连洲的眼睛,说:“我想在一起,就要在一起,我不说分开,就不能分开。”

“就算有一天,你当上了北境的皇帝,也不准有三宫六院,只能有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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