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难养 第75章

赫连洲没有说话。

德显帝摆了摆手,宫人们皆退出去。

“儿臣是父皇的儿子,然而太子骄奢淫逸,误国殃民,惹得天怒人怨,”赫连洲从胸前拿出诏书,低头奉上:“故儿臣斗胆请求父皇,为苍生、为北境、为赫连氏的无上荣耀,改立储君。”

他话一落地,四周落针可闻,只有德显帝沉而浊的呼吸声时缓时急。

“你这是逼宫?”

“儿臣无可奈何。”

德显帝彻底被激怒了,他整个人都在发抖:“好一个无可奈何,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做的是大不孝、是悖逆纲常之死罪!太子他再荒唐,也不敢做这样的事!”

“太子除了悖逆纲常不敢做,还是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他私通外敌、暴政敛财、他手下的人连赈灾粮都敢贪,三个乡死了十几万人,他视百姓如刍狗,视天下为一家之私产,父皇觉得这一切都不重要,是吗?”

德显帝脸色发白,正要高呼救驾时,赫连洲走到他榻前,压低了声音说:“如果父皇觉得百姓不重要,那吞并祁国,让赫连氏成为天下之主呢?”

德显帝霎时间僵住。

“太子的能力,父皇很清楚,其余的皇子都不成气候,父皇,你执政三十二年,从未想过南下吞祁,让那片山清水秀的富庶土地,成为北境的一部分吗?”

德显帝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赫连洲跪了下来,再次呈上诏书,他一字一句均是慷锵有力,气魄无人可及:“父皇,如今唯有儿臣能为父皇开疆拓土,唯有儿臣,能完成父皇和先祖们的宏愿,延续赫连氏的荣耀,福泽万世。”

“请父皇,改立储君。”

他的声音回荡在空阔的宫殿里,两旁的烛火晃动了一瞬。

良久,时间仿佛停滞。

德显帝没有说话,赫连洲也没有再开口,父子俩就这样静静对峙着。

很快,太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喊着:“圣上有危险,护驾,护驾!”

与此同时,德显帝望向赫连洲,赫连洲的目光里有他不敢直视的野心。

他们都知道,别无退路。

“诏书……”

赫连洲将诏书展开,放到德显帝枯木般的手上,德显帝已看不太真切,需得凑近了,一个字一个字地辨析,“……皇太子赫连锡,承乾之命,居东宫之位,理应恪守孝悌之道,敬天爱民,励精图治,然其不顾祖训,专擅威权,鸩聚党羽,穷奢极欲,致使朝野失望,民间嗟怨,故褫夺其皇太子之位,废为庶人,以示警醒。次子赫连洲人品贵重,日表英奇,南御祁国,北逐赤靼,收复斡楚,立下万世之功,朕于德显三十二年八月初八,授其皇太子之位,著继朕登基,克承大统,即皇帝位。敬告天地、宗庙、社稷……”

德显帝将最后一句话念出声来:“敬告天地、宗庙、社稷……”

他笑了一声,“罢了,罢了。”

盛年不再来,几十年弹指而过。起初他也有过开疆拓土的想法,可是至高无上的权力渐渐消磨了他的斗志,也许……他该相信赫连洲,他并不喜爱也不亲近的二儿子,可相比于太子,赫连洲至少能倾尽全力,让北境离南下吞祁的目标更近一些,更近一些……

“改立,储君。”

玉玺盖在诏书上。

如盖棺论定。

“洲儿。”

赫连洲走时,德显帝忽然唤他。

“太子……留他一条性命。”

赫连洲说:“是,谨遵圣命。”

他再未称一声“父皇”,头也不回地离去,就像二十年前,他中流火之毒,在地上翻来覆去打滚时,德显帝也只给了他一个鄙夷的目光,而后扬长而去。

二十年了,赫连洲终于能忘记那个眼神,他再也没有父皇了。

他走出殿门,门口已经聚集了黑压压一片御林军,和西帐营的精兵交错对峙,无人敢率先在皇帝寝宫前动手,直到门打开,赫连洲走出来。

见赫连洲气定神闲地走出来。

太子脸色煞白,指着赫连洲说:“你私自带兵进宫,是何居心?你对父皇做了什么?你€€€€”

赫连洲望向一旁的常侍蒲古,蒲古接过他手中的诏书,扬声道:“陛下有诏!”

众人将信将疑地跪下。

直到听见那句:“授其皇太子之位,著继朕登基,克承大统,即皇帝位。”太子竟霍然起身,“我不信,我不信!”

他怆然失色,指着赫连洲说:“你们勾结好了,你对父皇做了什么?赫连洲,你胆敢迷惑圣上,来人,来人!太医院来人€€€€”

“太子。”

殿内传来一声孱弱的龙吟。

“废太子,改立赫连洲为储君。”

太子僵立在原地。

蒲古趁机扬声说:“圣上有言,废太子,改立赫连洲为储君。”

太监声音高亢,这一声乍然响彻空阔皇庭,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

这一声,改天换日。

赫连洲没有夺嫡,他是名正言顺的储君,是皇帝亲口承认的储君!

御林军面面相觑,往后退了一步。

赫连洲让宫人和常侍进殿服侍皇上,然后亲自关上了宫殿的大门。

太子面如死灰,双眸却充血,他冷笑一声:“赫连洲,诏书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本宫把你们都杀了,就没人知道今日之事,我还是……皇太子。”

就在此时,骊涅衮带着一千兵马冲进来,纳雷和满鹘带着西帐营的精兵迎战,霎时间血溅宫门,厮杀声不绝。

紧接着,惠国公领兵冲了进来。

战势持续扩大。

纳雷将红缨狼头枪送到赫连洲手中,赫连洲如过往每一次作战那样站在最前方冲锋陷阵,西帐营的将士们更是不畏惧,呐喊着:“为王爷,死又何妨!”

他们人数虽少,但势头高昂。

哪怕受伤,也不退缩。

金甲营的兵马很快就见落败之态,太子立即质问:“铁剌里呢?他去哪里了?我让他带五千兵马的,他为什么还不出现?”

惠国公的手下告诉他:“铁剌里将军还在宫门外!”

“为什么?”太子怒叱道:“开宫门让他进来!他怕死?还是怕赫连洲?你告诉他,他不进来,我灭他九族!”

“可是……殿下,城门外现在全是西帐营的兵马,怀陵王从西帐营调派了三万人,昨日刚到都城。”

太子踉跄倒地,这才反应过来,为何赫连洲敢公然逼宫,因为他早就串通好了铁剌里!铁剌里好歹也是舅舅几十年的心腹,竟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倒戈,简直该死!

他心知大势已去,于是让手下人备马。刚翻身上马,一支白羽箭从他肩头擦过,太子骇然回头,只见赫连洲正骑着银鬃马朝他狂奔而来,太子吓得仓皇逃窜。

二人直逐到后山。

太子精疲力竭,双手脱力,竟直直地坠马摔下,在地上滚了两圈,最后伏地,颤抖着抬起头,望向赫连洲。

“放过我,二弟,你放过我……”太子开始求饶:“我已经被贬为庶民了,你留我一条性命,求你留我一条性命……”

赫连洲坐于马上,俯视着他。

“我不是故意的,静贵妃的遭遇是我母后造成的,那时候我也不过十来岁,我不知道你们经历了什么。二弟,你饶我一条性命,你已经是储君了,你就要继承大统了,我已无力与你抗衡,构不成任何威胁……”太子说尽了求饶的话,他一生乖张桀骜,嗜血般暴虐,从未如此刻卑微。

赫连洲是要杀他,以免留后患,但不想亲手杀他。正要开口时,他瞥见太子余光望向他身后右侧,于是立即飞身下马,下一刻,一支箭如急火般掠过马背。

是骊涅衮,他还算忠于太子。

然而忠于太子的人,如何能留,未等骊涅衮射出第二支箭,赫连洲已经以迅雷之势引弓射箭,骊涅衮还没来得及防备,白羽箭直接洞穿他的胸膛。

太子见状,拿出袖中的匕首,朝着赫连洲的后背冲了上来。

赫连洲余光扫过,一脚踢中太子的膝盖,反手劈刀,然后毫不犹豫地握住滑落的刀柄,将匕首刺进太子的胸膛。

太子目眦欲裂,嘴角流出鲜血:“你……你胆敢弑兄……”

“不光是你,还有皇后,”赫连洲冷眼望向他,“你们都要给我母亲陪葬。”

太子直直地倒在地上,赫连洲的呼吸乱了一瞬,他缓缓闭上眼,平息情绪。

纳雷冲了上来,见此情形,立即对赶过来的将士说:“人是我杀的,太子和骊涅衮都是我失手错杀的!我甘愿领罪!”

赫连洲蹙眉望向他,“纳雷!”

“是我杀的,您看到了,”他挡在赫连洲身前,脸上沾了血,却笑了:“外面的金甲营都被我们降服了,能陪着王爷走到现在,卑职无憾。”

就在此时,太子动了动。

赫连洲好似听见他说了什么,纳雷靠近了,踩住他的手,赫连洲俯下身,听到太子颤声说:“你别以为本宫输了,赫连洲,你也没赢……你能贿赂铁剌里,本宫怎么就不能贿赂……怀陵王府的守卫?”

太子气绝前,笑得愈发骇人:“你心爱的祁国公主,他现在身在何处?”

第57章

怀陵王府离皇庭很远, 其实什么声响都听不见,但不知为何,林羡玉阖眼时仿佛听到了刀枪剑戟的刺耳声响。

他忧心如焚, 坐立难安。

兰殊和阿南都陪在他身边, 也不能让他平静下来。他很想哭,却又流不出眼泪, 他的那颗心似乎正陪着赫连洲在皇城里生死角逐,痛到他发不出声音。

天要变了, 很多人心里都清楚, 但他们不知道, 这莫测的变化就发生在此时此刻。

阿南端来一碗乳粥, 林羡玉也吃不下,他摇了摇头, 刚要说话,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激烈的嘈杂声,那并不是赫连洲回府应有的动静, 更像是危险冲破防御,正如汹涌潮水, 像他的方向扑过来。

林羡玉霍然起身。

兰殊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神色微变,对林羡玉说:“殿下, 您在这里不要动,我现在就去找乌力罕将军。”

“兰先生, 您一定要小心。”

兰殊刚出门不久,一群人已经厮杀着冲进了后院, 他们分明都穿着西帐营的军服,却互相攻击, 短兵相接,战况十分激烈。

林羡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在混乱中找寻乌力罕的身影€€€€赫连洲让乌力罕留在府中保护他。

乌力罕冲在最前面,脸色涨得发红,颊上的疤痕看着尤其€€人,他已经杀得发了狂,一鞭又一鞭,将进犯的人抽得皮开肉绽,可还是敌不过有备而来的金甲兵。

他们昨夜就潜伏在怀陵王府四周,暗中用重金收买了其中几个守卫,只要收到骊涅衮将军冲进皇城的消息,他们就在同一时刻冲进怀陵王府,掠走王妃,以便在危机时刻要挟怀陵王退兵。他们并不知道皇庭里现在的境况,只按照骊涅衮将军之前的命令,直冲后院,不给西帐营的人半点反应的机会。

然而他们低估了西帐营的血性。

尤其是那个怀陵王的养子,最年轻的持令将,在他们冲进王府之后,他不知从哪里飞了出来,手握一条银鞭,眼里满是杀气,冲在最前面。有些金甲兵被他喝退,有人则趁着西帐营的人还没完全聚集过来,借助蜿蜒昏暗的回廊,趁乌力罕不备,从侧方直窜到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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