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如我 第42章

时岑走过去,先后扶起他与另一外年轻队员,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年轻的调查员显然愣了一下,他咧开嘴笑时,防护罩之后的脸显出几分腼腆:“陈兴。时队,您可以叫我小陈。”

时岑点头,突发情况超出他的预料€€€€但很幸运的,生物密度检测仪也跟着掉落下来。

更幸运的是,就在他捡起仪器、确认它尚且完好无损之时,时明煦的心声被传递到他这里。

“时岑?”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虚弱,但还算清晰,时岑一顿,随即回应他:“小时,我在。”

“你在什么地方,”时明煦似乎在努力凝神,他声音轻缓,带着犹疑,“......这是什么地下洞穴吗?”

但很快,这种想法被时明煦自己推翻掉€€€€他看见这个“洞窟”的岩壁在缓慢蠕动,而脚底,似乎遍布透明黏液与动物尸骸。

“比你想的要糟糕。”时岑注目着洞窟一脚,在那里,岩壁之上的墨绿色纠缠不止,宛如蛇群,它们像是听从什么东西的指令,沉默着退向两侧,露出其后的、其后的......

“我们似乎,落到了某种未知生物的体内。”

€€€€露出其后,一处黑洞洞的圆形通道。

浓烈的腥味登时弥漫,呛得陈兴发出干呕声。 

就在裸露的深灰色内壁上,翻涌出一只圆形瞳孔。

它缓缓睁开时,黑色竖瞳凝聚至一处,对准了几人。

见他一时没应,敲门声猛地转向急促,杂乱如鼓€€€€这绝不可能属于时岑认识的任意一个人。

他沉思片刻,勾起桌上的枪走过去,拉开门的瞬间,楼道中浮现一张稚嫩却冷漠的脸。

访客是一位十三岁上下的小姑娘。

“先生,”对方刚要继续砸门的手一顿,继而埋头,从挎包中摸出什么东西递给时岑,“我送到了。”

她的动作与语言都显得机械,时岑皱眉,刚要开口询问,对方就朝他扯出一个敷衍的笑来。

“传达侍者的意思€€€€‘白日’期待您的到来。”

第 41 章 白日

对方说完这句话,径自转身跑开,消失于楼道间。

时岑蹙眉,没有追上去,他关上门回到屋内,借着客厅的灯光,看清刚刚对方塞给自己的东西。

这是一张小小的、烫金印刷的黑色硬纸片€€€€似乎是邀请函一类的东西。

这种纸质制品,这样古老的印刷技术,在当今已经很少见。

纸片在他指间旋转了几圈,时岑将它细致打量一番,最终确定这东西只可能诞生于九十三区的万象制造城。

接着,他放下枪坐到桌前,将其打开。

时明煦的脚步慢下来。

洪水已经席卷至二层,即将舔舐到三楼,那些浊浪拍打在墙壁上,在幽深潮湿的楼道间,他看见藤蔓翻涌于水面,像潜行的蟒。

接着,他有点生疏地给微型镁热弹上膛,朝水面较远处扣动扳机,白光瞬时倾泻,热浪与植株残骸四溅,几截骨殖也被拍到墙上。

时明煦深吸一口气,问:“你找到了什么?”

“解释起来有点复杂€€€€你先上救生艇,抓紧时间赶过去。”时岑终于得空坐下,将染血又湿透的衣服换下,“小时,现在内城积水也已经超过四米。昨天上午那会儿,方舟就紧急疏散在校学生,宣布停课。”

昨夜风雨如晦,冰雹声也成为船行时天然的遮掩,城防所平素站岗的士兵撤去,区域外监控因节约电力而暂时关闭。时岑得以凭借积水区成功进入二层,沿黢黑的楼道,穿行在复杂的蜂巢状建筑之中。

这里的一切晦涩又寒冷,实验教室中培养液散发出幽绿光斑,属于时明煦的这具身体,在长时间室外体力消耗后,已经有点脱力,因而时岑没法走得太快,他又离开方舟太多年,只能凭借隐约记忆一点点向上摸索。

这一路走得实在艰难€€€€方舟的教室号排列有其独特顺序,就连楼层间相互的连接也并不统一,时岑瞥见紧急撤离中瘫倒的课桌,破碎试管的碎碴四溅,白板上甚至有字迹没有擦净,他认出那是一些化学键符号。

他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摸索到十三层,这处完全陌生的地方。

他开始寻找19室。时明煦疑心自己听错了。

但对方显然足够耐心,且不愿意轻易放过自己。

在须臾的沉默后,时岑补充说:“我只是有些好奇。”

时明煦转头,看向那面镜子,轻声问:“好奇什么?”

“长相。”时岑说,“在不同的世界,还存在另一个我€€€€我想要接受这件事情,但依旧没有确切实感。”

时明煦理解了对方。

索沛打着哈欠出来时,正瞧着时岑蹬着顶部的一簇白蘑菇,成功跃身落地的场景。

“......什么鬼。”索沛疑心自己在梦游,他揉了把眼,但眼前混乱的一切都没有消失。

“叫其余人都起来!”时岑翻越躲避的动作很灵活,抽空向索沛丢去一记眼神,“用干毛巾,或者衣物捂住口鼻,避免直接吸入孢子。”

“老大你说这个蘑菇怪在传播孢子?”索沛立刻用衣袖遮住口鼻,他用匕首敲击车门唤醒众人的同时,朝时岑喊道,“这玩意儿什么德行,怎么还偷人衣服穿啊!”

“......你废话太多了。”

说话间,时岑已经退至索沛身前,真菌通过菌丝进行的控制行动仍有些生涩,它在惯性的作用下扑空倒地,进而爬起来,跌跌撞撞地继续朝时岑袭来。

“这也太抽象了吧!”在蘑菇怪逐渐靠近的过程中,索沛终于认出了属于哈文森的衣裤,但身体上半的状况实在一言难尽,他压下呕吐的冲动,骂了一句脏话。

“老大,他基因链断了?脑子炸开了?那也不该是这种死法啊€€€€更何况现在是旱季,我们人还在西部荒漠,哪里来的蘑菇!”

时岑摁下索沛想要抬举燃烧|弹的胳膊:“别用燃烧|弹,我需要采集样本€€€€哈文森应当死于真菌类体内寄生,这些菌类子实体将他当做营养基,吃了个一干二净。”

就在说话间,哈文森脖颈处猝然冒出一团大型蘑菇,喷射而出的粉尘状孢子,在身后几人打来的照明灯中清晰可见,带着肉血的红色。

时明煦冷静道:“都后撤,护住口鼻。”

但幸好,这簇孢子喷射的威力使得哈文森的颈椎骨彻底断裂,那颗已经长满真菌的头颅坠地,在沙地间咕噜噜滚了几圈。

余下的躯体也像彻底失去指挥,在原地翻转两圈,进而颓然倒下。

“真是见鬼,”有人自身后骂出声来,艰难吞咽着口水,“西部荒漠怎么会有真菌?这里最大的威胁不是蚂蚁......”

最后那个“吗”字还没能说出口,便携式手电照明到的区域边缘,缓缓探出几对触角,碰了碰面目全非的哈文森。

按道理说,在固定一层寻找标号为19的房间并不困难,更何况此层的房间数量并不算太多€€€€时岑在开始前就率先数了一遍,方舟十三层一共有39扇门。

“你没有找到19号房间?”时明煦划着艇往七十七区去,闻言尝试回忆了一下,“抱歉时岑,我也没有任何关于19号房间的印象......它当该是被抹去记忆中的一部分。”

路程已经行至小半,连续两天的暴雨掺杂冰雹,骤降十多摄氏度,现在分明才九月下旬,天气就已经快要突破零度。

时明煦途经处结了薄冰,桨破水而出时,可以听见冰层破碎中相互的碰撞声。

除此之外,四下不闻人声,乐园空寂如废城。

“准确来说,19号房间被藏起来了。”时岑说,“我反复找了三次,房间号从1到40都在,唯独少了19。小时,我知道方舟的房间为适应教学需求,大多是不规则形状。但19这个数字本身没什么避讳,不存在特意被跳过的可能性。”

时明煦将袖口卷到手肘部,小艇继续破开雾霭:“你认为有人将19号房间的门牌号拆掉?或者干脆封死了它?”

“是。”时岑垂眸,看着手臂绷带上继续渗出血来,“所以我在18号与20号相互贴近的房间墙壁处搜查,又沿附近的外墙一点点敲击,成功找到了被封死的门,并尝试砸开它。”

多亏了雇佣兵丰富的野外经验,这些对于时岑来说,不算什么难事。

“那你找到了什么?”时明煦问,“又是怎么受的伤€€€€是破墙而入时发生了意外?”

时岑轻轻叹了口气。

他说:“不算意外。我只找到了......一株屏蔽型藤蔓。”

准确来说,在隐藏墙壁被砸开豁口后,时岑弯腰进入19号房间€€€€但这里早已空空荡荡,甚至连课桌,或别的什么物品都没有留下。

时岑利用便携式手电,看清了头顶老式的吊灯与沉寂的白板,于是判断出它从前是一间教室。

而在他走过的地方,滴落零星水液,它们在细尘覆盖的地面上蜿蜒爬出痕迹,渐渐渗透到角落。

前三者都相对好理解€€€€现在看来,索沛奶奶以及“白日”组织,都将灾厄中的巨型白色生物视作教义中的某种神明,企图用神学观点对其进行定性,侍者则因为其本身的某种独特经历,被视为神的使者。

怎么看怎么像一场宗教神学活动。

但今晚来信的这位“侍者”,又宣称自己知晓灾厄中失踪者的去处€€€€这条线索,可是同安德烈紧密相关的。

时岑脑海中骤然闪过时明煦记忆碎片里的雨林,那处安德烈想让他看的地方,它没有风声,晨露饱满,丛林凝固。

没有风声,凝固,凝固......永恒。

电光石火之间,他想起安德烈骸骨上所呈现的年龄静止,想到那些被膨胀后消弭的时间,继而他指腹迅速划过屏幕,从“永恒的应许之地”那里,拉出一道长线,随之标注。

€€€€陷落地。

它是否,根本就意味着陷落地呢?

第 42 章 暴雨

“轰隆!”

夜空骤然炸响雷声,半敞的窗间同时灌入风,索沛奶奶的笔记被吹得不住哗响,时岑探身去关窗时,瞧见被阴云搅碎的月光。

暴雨将至。

时岑正要阖窗的手一顿。

€€€€雨季已经过去,秋日该有这样这样突如其来的大雨吗?

但来不得等他细想,电闪雷鸣中,外城的一切已经被雨淹没,街道间或传来尖声叫骂,又很快被闷雷盖住。

  他闭眼,彻底看清了此刻时岑的处境。

蚁群,密密匝匝的蚁群。

这些巨型蚂蚁有半米长,他们触角坚硬,周身覆盖类似蜥蜴的粗糙表皮,但大部分已经死亡,尸骸堆叠,发出被烧焦的气味,目光所及之处,火光斑驳。

真正让时岑承受威胁的,并非这些工蚁。

......而是蚁后。

蚁后,它大段身躯仍陷于沙地,可仅仅立起的小段前肢,就已经同之前带走178号的灰色怪物一样大。

星空之下,它乌沉沉的复眼中,折射出类似金属的光泽,也倒映出时岑€€€€时岑被它的前肢卷起,高举至眼前。

但时岑没有丝毫慌乱,只是在被绞至最紧的一瞬间,绷至极限的状态忽然被打破。

一个声音,那个虽然初识、但已经无比熟悉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根据灯塔的节肢类研究数据,这种蚂蚁的复眼已经退化,其中仅剩的单眼作为感光器官。”时明煦的声音很轻,但从未如此清晰过€€€€在这个瞬间,时岑忽然理解了现状。

时明煦没有开口。意识,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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