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如我 第56章

“上校!”俞景快步跟随,拨弄着平板,“真的不需要向医疗中心报备吗?刚刚那种突如起来的晕厥......虽然通讯器检测仪显示,我们的基因链稳定性没有出现异常,但毕竟事发突然,最好还是去查查吧。”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总部断电,人还在审讯室......”兰斯蹙眉,他在答话间忽然顿住,看清了落在墙根的排气扇扇叶。

紧接着,走廊尽头的风雪随金色长芒一起灌进来,兰斯立刻跑起来,身后俞景打开审讯室房门后的惊呼才刚响起,上校就已经撑身仰首出去。

风掀翻了他的檐帽,亚麻色短发沾染霜雪。而在微微眯起的深蓝色眼眸中,映出一个模糊又庞大的轮廓€€€€

淡金色离开智识,涌向破败的天穹,路过温戈残破的竖瞳。

苏珊娜同沙珂一起趴在窗边,看见深铅色穹顶间涌现的细碎金光,小姑娘好奇地歪歪脑袋,问:“姐姐,暴风雪快要过去了吗?”

“但愿吧。”苏珊娜揉揉她的脑袋,“无论如何,希望极端天气快点结束......这种天气实在太难熬了。”

“不过,还好咱们有万能的老大。”索沛插入话题,将晚餐端上饭桌,“喏,土豆泥,趁热吃吧,留给老大的那份在锅里。”

他想到刚刚那个来传递消息的小姑娘,进而又想到这些天白日在外城搞出的一堆动静€€€€他早知道有这个组织。

他们反对区别对待、主张取消内外城制度,擅长将十多岁的孩子拉出来充当煽动者与挡箭牌,但其后的策划者藏得很深,城防所至今未能掌握组织头目是谁。

时岑一直认为这是某种盲目愚昧的群体集会,他对这种事情向来没什么兴趣,遑论对方传来的邀请函完全在故弄玄虚。

他没空陪小孩玩过家家游戏,也不想和“白日”扯上什么关系。

于是他漫不经心地将两指扣拢,顺势要阖上,丢进垃圾桶中€€€€

就在此刻。

纸张在角度变换中,在灯光恒定的笼罩下,折射出轻微不同的光影,那是一些笔尖走过后所留的压痕。

它意味着这邀请函上还存在其他隐藏信息。

时岑动作停顿,将它重新按在桌上展开,自抽屉间取出一只紫外线检测笔,照射中字迹很快浮现,小字密密麻麻,挤在一处。

语气也同上面正式又客套的官方邀请内容截然不同。

“别着急丢掉嘛先生,我又没有瞎开玩笑。如果你已经近距离接触过神,一定听过了‘到此为止’的警告,对不对?”

“放宽心,我可没打算阻止你继续查下去。相反,我这里一定会有你希望得到的线索,真的不来一趟吗?损失的人可是你哦,亲爱的队长。”

时岑眸色沉沉,继续看下去。

时岑沉默地思索,他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紧接着,平板震动了第三下。

这次也仅有短短几句话,但时岑瞳孔骤然紧缩,他握着平板,死死盯住了邮件。

“如果方便,请代我,去看看哥哥,远远一眼就好€€€€虽然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另,请千万不要再,尝试窥探世界尽头。”

第 59 章 歧途

清晨六点,时明煦睁开眼。

他翻身坐起时听见狂风的卷啸,屋内温度已经很低,被褥一夜之间显现出单薄,雨珠密集地打在玻璃上,一切晦暗如昨日。

暴雨还没有停。

时明煦下了床,意识朦胧地往洗漱间去,在脱掉睡衣的同时,伸手往衣架勾去€€€€但只摸到冰冷微潮的墙壁。

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

自己如今,是在时岑的身体里,在另一个世界。

时岑捻着页边,心思活络€€€€如果索沛奶奶遇到的这个小男孩,就是白日最初的成员之一,或者干脆就是创始者,那么他现在应该已经年逾六十。

“哇靠老大!”索沛跟着一块儿在看,“这么早就有‘白日’了吗?幸好我奶奶够机灵,没给忽悠进去!”

愤慨暂歇,记录还在继续,直至第一本翻完、在第二本中后部,记录再度发生变化。

乐园历121年3月23日

距离神的拯救已经整整十年。

仁慈的父,救我们脱离凶恶,赐予我们安宁、幸福,允许人世间的乐园存在,并派来侍者,引导我们免除罪恶。

众生生之平等€€€€今日,侍者再度向我们传递神的旨意。

侍者。“老大,我真不是在传教......”

索沛浑身发冷,他的牙齿已经开始咯咯作响,像是被迫直面某种难以难说的巨大恐惧。

他盯着时岑,如同落水之人抓住自己的救命稻草,开口中已经带上哭腔:“我原本也就当个故事听听,但老大,今天发生的事,跟奶奶说的简直一模一样!完蛋了,我们都会死的!”

这个大个子落泪的样子有些滑稽,他抹了把鼻涕,断断续续地低声道:“人类,是被神抛弃的物种。你,我,我们终将,终将走向灭亡,或许就在明......”

“索沛!”时岑开口的声音很严厉,他打断索沛的呢喃,“你已经丧失理智了。”

“理智是这个时代最没用的东西!”索沛终于没有忍住,嘴唇嗫嚅,语调激昂,“老大,你这样的人不会理解的!你生来就是A等,不用时时刻刻面临基因链烈性畸变的死亡威胁,可我只有E等,每天睡前都不知道能不能再醒过来!”

他喘口气,又继续哭起来:“我要理智有什么用?理智能让我多活一天吗?理智能帮我带回贡献点吗?现在就连灾厄也要重现,大家都得一起玩儿完€€€€之前那么拼命地找物资换贡献点,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狠狠地砸向杯子,碎屑四溅:“这就是个操蛋的时代!”

“178号根本没有说出‘不可越过’这半句,索沛,它是你自己脑补的。”时岑皱眉,偏头避过可怜杯子的残渣,声音很稳,“别自己吓自己€€€€你觉得墨西哥钝口螈也信教吗?”

就在这句话后,时岑的意识中,传来很轻很轻的笑声。

它十分短促,但已经足够向时岑传达时明煦的心情€€€€对方总算从可怖而荒诞的猜想中解脱出来。

时岑眉头随之舒展。

他下意识呼唤对方:“小时。”

可是,没有回应。

他们之间的联系,像被风吹散的晨雾那样,迅速消弭掉了。它是这样的捉摸不定、来去匆匆。

€€€€与此同时,另一时空。

时明煦在自己的世界睁眼,看见熟悉的病房,杜嘉与俞景立在床边,兰斯不见踪影。

“博士,您终于醒了。”俞景将视线从平板上移开,“上校公务缠身,无法久留,只能由我来看护您。请您放心,我已经通知灯塔事务管理中心,为您请假。”

杜嘉走过来,轻车熟路地摘下时明煦的通讯器,叹了口气:“博士,您都快成常客了€€€€这次也是一样,身体数据没有任何异常,基因链强度也依旧牢固,但您一直昏迷到现在才醒。”

“添麻烦了。”时明煦点头,接回自己的通讯器,又转向俞景,“俞景,联系外派调查团,告诉他们西部荒漠,B-110号城市遗迹附近的蚁群需要尽快消灭,它们可能异变出了更强的生育能力。”

“博士,您怎么知道?”俞景不可思议地抬头,“今天凌晨,灯塔方面给出样本数据检测结果,生育能力大幅增强这点,同您所说的一模一样。”

“军方已经紧急派遣直升机前锋队去往B-110号城市遗迹,空投镁热弹击杀蚁后,但在清晨五点抵达后发现......”俞景艰难地咽了一下唾沫,“那些巨蚁,正绕着蚁后旋转,形成一个无法逃离的死亡旋涡。”

时明煦心下剧震。

也就是说,两个世界的178号,行动轨迹与所做之事,几乎是完全重叠的。

€€们之间,究竟存在怎样的联系,会类似于自己与时岑的情况,甚至......更强吗?

时岑瞳孔骤然紧缩。

侍者的名字,竟然也如此早就出现了。

那么它本身,会是一个代代相传的称号吗€€€€如果真是这样,就可以解释邀请函中活泼的语言风格,对方或许刚刚从上一任侍者那里,了解到关于灾厄的部分真相。

一时思绪万千,但日记还没有结束,时岑只好继续翻看下去。

没想到不久后,就有新线索出现。

乐园历121年3月28日

老天!竟然是那个孩子!

他不仅没有死在冬天,还成功当上了侍者!

这一定是神的旨意!那孩子€€€€现在是尊敬的侍者,说自己从“永恒的应许之地”回到这里,那他无疑就是拯救者!

侍者不朽!白日不朽!

“我天!”索沛火烧屁股般蹦起来,哆哆嗦嗦地指着笔记本,“老大!我发誓,我我我我我从不知道奶奶也加入过白日啊!从我记事开始她神志就不大清醒了,年纪大了嘛......她肯定是被骗的!”

时岑没搭理他的咋咋呼呼,他在这一篇后屏息凝神,一口气看到了最后€€€€但后续的记录又回归到日常琐事,并且直至最终结束,都没有再出现任何有关“白日”或“侍者”的记录。

“还有第三本吗?”

时岑望向索沛,后者缩着脖子坐回来:“或许......有?我之后再找找,但老大我刚接了个三位数的悬赏任务......”

“现在就回去找,”时岑摸过自己的ID卡,给索沛划了四位数的贡献点过去,“别惦记你那悬赏任务了。”

黑发棕皮的雇佣兵见贡献点眼开,立刻往门口蹿去:“得嘞!”

他重重的脚步声飞速远去,时岑在逐渐寂静的长夜中沉默片刻,继而取出平板,记录下几个词语。

灾厄,侍者,白日,永恒的应许之地。

前三者都相对好理解€€€€现在看来,索沛奶奶以及“白日”组织,都将灾厄中的巨型白色生物视作教义中的某种神明,企图用神学观点对其进行定性,侍者则因为其本身的某种独特经历,被视为神的使者。

怎么看怎么像一场宗教神学活动。

但今晚来信的这位“侍者”,又宣称自己知晓灾厄中失踪者的去处€€€€这条线索,可是同安德烈紧密相关的。

时岑脑海中骤然闪过时明煦记忆碎片里的雨林,那处安德烈想让他看的地方,它没有风声,晨露饱满,丛林凝固。

没有风声,凝固,凝固......永恒。

电光石火之间,他想起安德烈骸骨上所呈现的年龄静止,想到那些被膨胀后消弭的时间,继而他指腹迅速划过屏幕,从“永恒的应许之地”那里,拉出一道长线,随之标注。

又啜了第二口。

而在索沛看不见的地方,时明煦在楼道间急步奔行,与此同时,他没有就此放过时岑:“你伤究竟怎么弄的?昨晚到底去哪儿了?”

“小时,怎么这么执着?”时岑终于无奈地笑了一下,“昨晚我趁洪水,偷偷潜入了方舟。”

时岑说完,将平板向后再滑了一页。

半透明的荧光屏上,赫然浮现出第四封邮件的内容:

“如果你实在坚持。我在方舟十三层19室......为你留下了一点东西。但愿能够帮助你,最终活下来。”

第 60 章 迷迭

时明煦的脚步慢下来。

洪水已经席卷至二层,即将舔舐到三楼,那些浊浪拍打在墙壁上,在幽深潮湿的楼道间,他看见藤蔓翻涌于水面,像潜行的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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