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珠一转,想要得寸进尺。
“老大你要闲着,顺便帮忙搬点东西呗?”
时明煦被他这一通话吵得头疼,好容易听着了“搬东西”三个字,他下意识就往门边去。
就在他弯腰要抬起箱子的霎那,时岑出声阻止:“别搬!”
但显然,已经迟了。
时明煦一把提起,被陌生的重量体验惊得下意识松手。
窗户就在顷刻间支离破碎,冰雪啸卷而来,烛火瞬间被扑灭。白雾包裹住时明煦,寒冷彻底入侵身体€€€€几乎在同一时间,那团小小的、波动不止的意识体,消失了。
就仿佛,他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没有通感,就连寒冷也彻底消弭,没有真切的神经链接,属于对方的疼痛与惊疑瞬间灰飞烟灭,闭眼后的世界骤然坠入黑暗,除却黑暗外,这里空无一物。
没有305室,再看不见贝瑞莎、侍者或者暴风雪。
只有52号隐约的咪呜,高楼间的狭管效应这样鲜明,风声依旧凄厉又绵延,像在哭泣。
此时此刻,在偌大又逼仄的两个世界间。
只剩下时岑一个人。
第 64 章 抉择
冷。
好冷。
时明煦眼睫挂满霜粒,任何微小的动作都变得异常困难。他在每一次呼吸中,感到鼻腔处的灼烧感一路下沿至咽喉€€€€这意味着鼻腔黏膜在低温环境下,已经受到损害。
不能坐以待毙。
时明煦勉强站起来,发现这是一片白而混沌的空间,四周没有任何动植物,也没有任何用以支撑的东西。
方才305室中的一切都已经消失殆尽,他再瞧不见老妇人,只记得破碎的玻璃窗间灌进风雪,随后残烛被扑灭,然后......然后呢?
根本来不及阻止。
冰块砸到窗面,闷响震耳,还好玻璃上暂时没有出现裂纹。
“......好恐怖!”索沛拍着胸口顺气,“老大你家玻璃挺结实啊,高级货诶,花了不少贡献点吧?”
“近年来气候异化的情况在加剧。”时岑用心声解释,“我换了最坚固的钢化玻璃,不过一直是这个强度的话,应该也撑不了太久。”
这场冰雹太突然了,它和暴雨本身一样毫无征兆。
甚至不像是极端气候的产物......时明煦想到那团积雨云。
他快速上前两步,在天地间急促的杂响中,望向晦暗不明的天穹。
可惜什么也看不清,就连街道对面的建筑都变得朦胧,原先救生艇上的居民慌忙跳水,但很快,不少地方翻卷出血液€€€€残肢在藤蔓间隙若隐若现,墨绿色舔过苍白皮肉,惨叫溺在水中,又被冰雹的溅射声掩盖。
一切凌乱又血腥,万物瞑晦,恐慌蔓延。
寒气也从窗缝中渗透进来,屋内的温度下降得很快,索沛先前赶来时浑身湿透,眼下还没还得及洗澡,被低温激起一身鸡皮疙瘩:“不是这怎么跟要入冬了一样啊......老大我先借你家浴室用用。”
棕皮黑发的佣兵缩着脖子跑出了厨房。
而小锅中水渐渐煮开,土豆与肉块的相互挤压间,弥漫开一点热气,时明煦立在料理台边,面色发白。
“小时,”时岑闭目间叹了口气,“卧室衣柜里有外套,你去......”
“时岑。”时明煦打断他,“你那边也在下冰雹吗?”
时岑立刻往客厅探了一眼,正巧和52号对上€€€€猫咪刚刚看见毛茸茸小狐狸的新鲜感还没过,这会儿正满屋乱窜,尾巴扫在落地窗边。
屋外雨声依旧滂沱。时明煦:“?”
研究员顿感莫名其妙,记得自己之前已经向时岑解释过与杜升相识的过程,但对方听上去的确在意,这种微妙的不悦,被传递到时明煦这里,扰乱了他原本的思考。
好吧,那......也不是不能试着哄哄对方。
“我对杜升印象的确不错,”时明煦说,“但那是出于前辈对后辈的关心€€€€你知道的,那孩子打着好几份工,为寻找养父付出了很多努力。”
他顿了顿,又说:“更何况他才十七岁,时岑,我不会喜欢小孩子......我指的是那种喜欢。”
“哦,那种喜欢。”时岑似乎有点困了,问得慢条斯理,“哪种喜欢?”
时明煦:“......时岑,你别太过分。”
对方终于露出笑,又轻又短促的一声,像细风扫过的柔软鹅绒。
听得时明煦有点不自在。
他立刻决定将话题拉回正轨,阻止对方接下来再度设套的行为,于是他清清嗓子,食指叩了下屏幕:“时岑。”
“嗯,我看看。”佣兵见好就收,重新闭目,意识链接之中,一同望向时明煦的平板。
有结果了。
但眼下最要紧的不是这个,时岑走在楼道间,动作虽然熟练,但略微迟缓。
小李因此成功追上来,在时岑转过灯塔三层的楼梯口时,她没忍住开口道:“时博士,您怎么......”
“怎么当时反应这么快?”小李稍显尴尬地笑了笑,“跟练过似的......我都有点惭愧了。”
“您还真是全能。”
时岑:“......”
情况紧急,他那会儿没顾及到,自己的意识还在时明煦身体里。
甚至连一点排斥或并存的感觉都没有了......就好像,对方彻底丧失掉了身体的掌控。
时岑下意识呼唤一声:“小时?”
“在。”时明煦还很虚弱,脑袋也尚在昏沉,“时岑,我要加强锻炼。”
“我不是想说这个。”时岑刻意放慢脚步,“你试着,动一动你的右手手指。”
“要怎么动?”时明煦有气无力,“那我稍微弯曲一下食指吧......等等。”
研究员听上去,瞬间清醒了不少。
“等等,”时明煦心声陡然拔高,“时岑,你别跟我争!”
“我没有争。”时岑已经下到一二层中间,在水泽边缘,他将文€€放下,平复着呼吸。
拜基础访问权限所赐,时明煦虽然也没能寻找到“白日”与“侍者”的精准交叉词条,但单“侍者”词条搜索结果中,排除掉某些文化类常规解释外,的确出现了不寻常。
“时间是乐园历111年......12月10日。”词条信息已经残缺,记录模糊,时明煦磕磕绊绊地辨认着,“灯塔......未成年实验体出逃......男,十二岁,F级基因链持有者......姓名已经看不清。”
“他曾反复坚持自称‘侍者’,说自己是神的使徒。”时明煦继续看下去,尝试全档案检索关键词,但很快蹙眉,“档案记录者认为,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有二。”
“陷落地,也成为初代侍者口中‘永恒的应许之地’。”时岑眼皮一跳,“小时,你是想说,初代侍者停留陷落地期间,他的时间也如安德烈一般静止,所以他才会结合自己的信仰,坚信这一切都是神迹,坚信那里能够寻找到‘永恒’?”
“没错!”时明煦咬咬舌尖,心脏快要跳出胸膛,“无论是178号、初代侍者还是安德烈,都同陷落地有关。”
“我做好准备就出发。”时岑靠到椅背上,终于缓缓舒出一口气,揉着眉心,准备短暂放空片刻。
“怎么会?”时明煦微微一怔,“时岑,你联系城防所试试?或许你那边的外城也已经局部变化。”
他音还没落,时岑就已经联系上兰斯。
“城防所,兰斯。”上校立刻接通,“博士,屏蔽型植株毒素真的会导致骨骼粉尘化,外城城防处已有两人不幸遇难。城防所现在已经下达警示指令,感谢您的提醒€€€€现在有什么事吗?”
“外城在下冰雹吗?”时岑言简意赅。
“冰雹?”兰斯一怔,“稍等。”
很快,在一阵€€€€€€€€的响动后,上校回答道:“截至目前,外城七十六城域,尚无一处出现冰雹天气。”
时岑道谢,很快挂断了电话。
两个世界的受灾状况,产生了差异。
为什么会这样?
“小时,你我世界的大部分进程一致,但在某些方面不尽相同€€€€比如178号在灯塔期间的表现和文€€博士的异常状况。”时岑思索片刻,“又比如现状,受灾情况也出现差异。”
“我总觉得这一切都跟178号有关。”时明煦终于转身,缓步往卧室去,“它们像是连锁反应......时岑,你世界178号异变进程较快,进而导致文€€博士更早出现异常。”
“而如果真像我们此前所想,乐园遭受的根本就并非天灾,而是一场由白色巨型生物操控的灾难€€€€时岑,€€曾与178号在南方雨林中产生过交集。会不会是二者交流内容或程度的不同,导致两个世界间天气出现差异?”
时岑也已经回到厨房、闷好锅盖:“如果真是这样,那天气变化之时,侍者就该......”
一切恰如他所言。
时岑的话还没有说完,时明煦右耳的通讯器已经亮起,缠枝白玫瑰浸透寒气,冷冰冰地贴在皮肤上,成为一种无情的催促。
“嗨队长,”侍者一如既往地使用了变声器,“有件事情要通知你一下哦!”
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他听上去很自来熟。
时岑闭上眼,就在通感链接变得清晰的瞬间,时明煦不动声色地问:“你有什么事?”
“我打算提前跟你见面啦€€€€惊不惊喜!”对方欢快道,“神已经降下更多惩罚,加速清洗这个扭曲的世界,冰雹将砸碎有罪者的头颅。而你,我亲爱的队长,你更该认清自己现在的处境。”
“我可没有什么坏心思哦!作为同被神优待的人类,我不过是想同你见证这一切。亲爱的队长,明天上午,还在万象制造城€€€€你会如期而至的吧?”
时明煦声音平稳:“当然。”
但这样被迫的沉默,或许可以保全时岑,对方就能够活下来,以灯塔研究员的身份。
时明煦忽然感到心脏坠痛。
他意识被打得散乱,挣扎间钝钝地想到,他们连一句道别也没有。
不过须臾,无边寒冷吞噬掉时明煦,他的喉管被冻结,身体也再支撑不住,颓然倒向地面€€€€
就在此刻。
一个声音自耳道深处响起,它轻促而隐秘,却如此清晰有力,像破冰的暖流,将被强行拆解的理智重聚到一处。
“小时,现在试着回答€€。”
“告诉€€,你就是时岑。”
第 65 章 俯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