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反应有点迟缓,慢慢抬起头:“……裴渊……”
他刚洗过脸,脸颊上还挂着几粒水珠,眼尾透出一片明显的薄红,一双眼睛水润晶亮,却带着几分迷离。
裴渊轻轻抽气,愣了片刻才回神€€€€这是……醉了?可刚刚都还好好的。
沈晏的确感觉身上有些绵软,既然被扶住,就干脆全靠到裴渊身上,轻声说:“酒意有点上头……”
裴渊半搂着人,一时心情复杂。没想到十几度的酒,沈晏也能喝醉。
他定定心,扶着沈晏走到自己床边坐下:“难受吗?要不要喝点解酒的东西。”
沈晏笑道:“不难受,微醺而已。可能是刚才低头洗脸,才一下上了头。睡一觉就好了。”
裴渊用手背碰碰他的脸和额头,确认没有发热,又拉过手腕摸脉,确认心跳正常,才放下心。
便说:“今晚你睡我这儿吧,别上楼了,怕你走楼梯会摔。”
沈晏顺着裴渊的力道躺下,又被盖上薄被。
他看着上方的裴渊:“那你睡哪?”
裴渊刚想说“上阁楼睡”,就见沈晏翻过身看看,又翻回来。
沈晏伸手拍拍另半边床:“还挺宽,应该能睡得下两个人。”
裴渊顿时气息一滞。
沈晏微微歪过头,含着水的眼睛直视着他,唇角带着笑:“不愿意和我睡?”
裴渊一时间分辨不出沈晏是故意还是无意,也没有精力去分辨。他现在要压着自己猛然变快的心跳,就已经耗尽全力。
沈晏等了片刻,没听见回话,微微蹙眉,露出几分伤心之色:“真不愿意?”
以前他也曾几次邀裴渊同榻而眠,可裴渊从来没有同意过。除了偶尔伺候自己时会上床榻,其余时候,裴渊最近也是宿在外间。
沈晏还想着,现在总该和以前不一样了吧,尤其是上回深谈过之后。
结果裴渊好像还是不愿意?这多少让他有点伤心。
下一刻,裴渊的手掌落下来,盖在沈晏眼睛上。
随后是有些哑的声音响在耳边:“睡吧。”
沈晏伸手,轻轻握住那只手腕,叹口气:“好。晚安。”
裴渊稍等了一会儿,感觉沈晏闭上了眼睛,才拿开手,无声一叹。
他进卫生间洗漱回来,发现沈晏往床里挪了地方,腾出外边一片,显然还是希望自己留下。
裴渊挣扎片刻,到底还是留下的心思占了上风。
沈晏毕竟醉了,有个人在身边更安全€€€€他这样告诉自己。
然后,坐到床边,慢慢躺上去,熄了灯。
床虽宽,但两个大男人还是得相互挨靠着才能睡下。
沈晏就在身旁,气息、温度都那么真实。
裴渊在黑暗中静静地凝视,根本舍不得闭眼。
急促的心跳慢慢变缓,一股暖意慢慢充满胸膛,他感觉整颗心像是浸到了温水中,唇角克制不住地上扬。
裴渊以为自己今晚会睡不着。
不过,或许是沈晏睡得太香甜,困意也感染到了他。没过多久,他就感觉困意渐渐涌上,眼皮渐渐沉重。
昨夜睡得迟,加上喝了点酒,裴渊这一觉睡得很沉。
直到半夜被身旁的动静闹醒。
裴渊睁眼的下一刹那,就感觉沈晏翻身半压到自己身上,灼热的气息吐在颈边。
沈晏眼睛还闭着,似乎没醒,迷糊又含混地叫:“仲坚……”
裴渊瞬间就全身猛地一颤。
第063章 奖赏
今天一曲琶琵弹得尽兴, 醉意朦胧间,沈晏感觉自己好似回到了那个时候。
那一场会谈,说是北边四国, 其实就是四大部落, 又以扎合部为首。这次会谈, 主要也是大承与扎合部之间的彼此试探。
沈晏刚摄政那时,扎合部感觉有机可乘。趁着大承政权交接、朝堂动荡,扎合王命亲信大将率大军南下。但终被边关守将拦在关外,不仅没能入关,甚至被几次奇袭打得损兵折将。
两年过去,那位守将上书朝廷, 言年事已高,身有暗疾, 望能回乡将养。沈晏准了他的请求, 赐下许多奖赏, 另调人去交接镇守。
如此,扎合又动了心思。但扎合王年纪也不小, 身体同样不怎么好, 不太敢冒险。思来想去, 就联合另三部派出使臣,张罗这么一次会谈, 刺探情况。
会谈头一天, 扎合王的小儿子, 也是扎合部的第一勇士塔鲁赤,就对沈晏出言不逊, 甚至言语轻浮,借羞辱沈晏来羞辱大承。
裴渊二话没说, 直接拔刀斩去。不过片刻工夫,就将塔鲁赤踩在脚下,刀尖指到他暴突的眼珠前。
于是,第一天的气氛就有些不尴不尬。当然,不自在的只是那四部,沈晏相当自在,极有风度地当了回热情的东道主。
当夜,裴渊将人全都遣出屋去,与沈晏秘密商量。
他一边为沈晏捏肩,一边小声说:“殿下,臣想趁此时机,杀掉塔鲁赤。”
沈晏未睁眼,只回道:“说说。”
裴渊慢慢分析:“扎合王老了,臣今日看他,徒剩野心,已无胆魄。另三部表面尊他为首,实则暗流涌动。而扎合部好几个王子争权夺利,只是现在扎合王积威压着,尚不敢有大动作。
“扎合王最疼爱塔鲁赤这个肖似自己的小儿子,隐隐有让他接位的势头。但塔鲁赤之母只是女奴,比不得另外几个有母家助力的王子,主战派人数又少,他急需一次大功劳收归人心,南下之心最为坚定。
“只要杀掉塔鲁赤,那几个王子的争斗必然变得激烈。如果再能把扎合王刺激病倒,另三部更是会虎视眈眈。总之,让他们自己去斗,我们再遣人适机挑拨一二,短期内便不用担心北边边塞。”
沈晏这才睁开眼,转头看过去,轻笑:“还是你懂我,和我想到一块去。”
再续道:“但要杀塔鲁赤也不是一件易事。杀是不难,可该如何避免扎合王反扑。光他扎合一部还罢,只怕其他三部兔死狐悲,最后反倒促成他们四部搞联合。”
此处会谈榷场虽属于大承,却地处关外。五方约定各带三百护卫来此,但外围自然都有两三千的陈兵。
裴渊显然已经想好,也续道:“臣估计,这次会谈,八成是塔鲁赤撺掇起来。他试图展示他的武勇,灭我大承威风,回去好继续撺掇扎合王出兵南下。明日寻个由头,臣与四部打生死擂,激他出战。
“塔鲁赤行事强硬蛮横,他们四部间本就有草场之争,另三部这几年也积压着不满,只是慑于扎合部强大。只要我们杀人时占着理,他们就只会袖手,除非扎合王能许诺分出草场。”
而为了一个死掉的儿子割地,扎合王还没这份慈父之心。只要他当场讨不到好,回去之后,其他儿子和和主派更不可能再让他发兵。最主要的是,上了年纪的扎合王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魄力。
沈晏垂眼低首,细细思量。
裴渊最后道:“况且,哪怕四部真在此暂时联手,臣亦有把握护着殿下退回关内,绝不会令殿下身处险境。”
沈晏抬眼看他:“我不是担心这个。你真有把握?塔鲁赤不是傻子,今日交过手,他知道自己不如你。若非比武条件对他绝对有利,他不会轻易下场。我不希望你受伤。”
裴渊一愣,随即眼中退去锐利,变得一片柔和:“殿下放心,臣会见机行事,量力而行。”
沈晏凝视他片刻,确认他没有行险之意,才微微一笑:“那行。去叫人进来,今晚就先把备好的东西给四部送去,表达我大承期望睦邻友好的殷切之情。”
于是会谈第二日,在大承的礼物攻势之下,气氛和缓不少。唯有扎合部的塔鲁赤臭着一张脸。
沈晏挑了个嘴皮子利索的官员,明褒暗贬地一顿嘲,激得塔鲁赤面红脖粗,反唇相讥。双方唇枪舌剑几个来回,最后像是话赶话一般,定下裴渊以一敌四的擂台战。
大承官员再面露难色:“只是,刀枪无眼。裴将军虽勇猛,但以一敌四难免有顾及不周之处。若是伤到哪位勇士,还请贵客们体谅一二。”
塔鲁赤想趁着擂台报昨日丢脸之仇,这话正中下怀,立刻冷哼道:“刚才夸下海口能以一敌四,现在又说这屁话,不就是在为打输留退路。就问他敢不敢立生死状!要打就痛快打,谁都别留手。”
另三部的勇士虽不想拼命,但若是四打一都不敢立生死状,委实太丢人。
很快,生死状签好,五人各自向天上神明立誓,便一同上擂。
然而,裴渊的强大出乎所有人意料,霍霍刀光闪遍整片擂台。
沈晏原本心里还绷着,看过一会儿,才暗暗松口气,紧接着就忍不住心喜与骄傲€€€€这么一员智勇双全的骁将,是自己的人。
百余招后,裴渊将围攻四人一一分化,从擂台上踢下一个又一个。在踢走第三人时,特意给塔鲁赤卖了个背后的破绽。
塔鲁赤正焦躁,见此,想也没想就举刀偷袭。
众目睽睽,裴渊勉强避过这一击,又遭塔鲁赤狂风暴雨般的杀招连击。“逼不得已”之下,使出一招回身刀,险中求生地一刀刺中塔鲁赤喉咙。
塔鲁赤血溅当场,不可置信地瞪着一双眼倒下,死不瞑目。
当日后来就有些乱。
悲痛交加的扎合王意欲联合另三部,当场为爱子报仇。但那三部反拿生死状与誓言劝他,话里话外暗示他给出利益,气得扎合王心口痛。
扎合王拂袖而去。两主角少了一方,沈晏也就笑着表示€€€€各自散了吧。
沈晏骑上骏马,在裴渊率领的三百轻骑护持下,迅速南撤与外围羽林卫会合,再马不停蹄地入关。
事情没出裴渊所料,扎合王没能联合另三部,又没有魄力只领两三千人来叩关复仇,最终只能带着塔鲁赤的尸体回去。之后,扎合部内、以及四部之间,将陷入更为复杂的形势。
当晚沈晏宿在关城,高兴得召集一众随行大臣、将士宴饮。被裴渊扶回卧房之时,脚步都是虚浮的。
沈晏斜倚软枕,见裴渊又把内侍遣出去,亲自拧了巾帕来给自己擦面擦手,不由得笑道:“你让他们做就行,何必自己来呢。”
裴渊仔细地擦着那双白玉似的手,用沙哑的声音小声回:“臣乐意伺候殿下。”
沈晏也习惯了,心情极好地说:“今日仲坚力战四勇士,扬我大承国威,想要什么奖赏?”
裴渊:“为殿下分忧,本就是臣分内之事。何况,刚才殿下已赏过了。”
沈晏:“那是朝廷的。你不想要我个人的奖赏吗?”
裴渊抬眼,眸光闪过一抹光。
沈晏见此,鼓励道:“说吧,想要什么。”
裴渊目光闪烁,犹豫片刻,终是说:“臣想求殿下一幅画……”
沈晏答应得爽快:“行啊,画什么?”
裴渊垂下眼:“画殿下。”
沈晏一愣:“我还真没画过自己。”
不过方才都已经应了,他自然不会食言,便道:“回京了给你画。”
裴渊再次抬眼,眼中带着欣喜:“谢殿下。”
沈晏心情好,又玩笑道:“要不要加上你。只我一个,孤单啊。”
裴渊目光柔和:“那自是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