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秩眸色加深,呼吸不自觉重了一分,喉结微微滚动。
半晌,他转身离开了天台。
几分钟后,俞觉从摇椅上坐起身,偏头扫过何秩停留过的位置,微微眯起眼睛。
他在翻身前就察觉到何秩的出现,但对方只是站在他右后侧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宛如一尊冰冷的雕像,没有任何动作。
明明看了他那么久,却一言不发,动作也轻到让人难以发现,没有想要引起他注意的半分意思。
正如那次在医院里,也是他主动提出先行离开……
何秩似乎总是如此,在理所当然地靠近他,尽心尽力地照拂他的同时,又保持着若即若离恰到好处的距离,让他猜不透、看不穿。
他的身份让俞觉的心始终高悬着,可那体贴入微的言行又在一遍一遍将他即将冷却的心暖化。
俞觉此刻是茫然的,贺易深能看出来的,他自然也更加了然于心,今天何秩并没有说几句话,可偏偏就是那寥寥几句,足以改变当时的局面,
偏偏是那寥寥几句,也无一不是站在他的立场上,真真切切维护了他。
俞觉能清晰地感受到何秩对他的偏心,却无法理解这种偏心,而何秩也只是站在那里,没有更近一步,让他茫然又无措。
何秩未动,俞觉也只好遂其意,当作没有发现他来这里,直到他悄然离开,他才无所顾虑地看向他伫立的方向。
俞觉看得有些出神,直到公司午间休息结束的音乐隐隐约约传上来,他才收回眼神。
回到战投部,俞觉还没来得及走到工位上,一直候着的周周便冲了上来,扯住他的胳膊,不管不顾地凄声道:“小俞,我求求你了,你放过我吧,好不好?”
俞觉扫过周周紧扣在他胳膊上的手指,眉心蹙起,“松开。”
周周恍若未闻,眼神也有些恍惚,“我向你道歉行不行,是我错了,是我污蔑你,是我不对,对不起,对不起……”
周周的长指甲陷入了俞觉的皮肤里,他脸色有些差,语气冷淡:“所以呢?”
周周慌乱道:“你能不能去向贺总求求情,求他收回成令,不要辞退我,好不好?”
她神色凄苦,摇摇欲坠:“我已经三十多岁了,被辞退去哪里找工作啊,这不是要我去死吗?我知道你心思纯善,你就原谅我这一次,放我这一条活路好吗?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做这样的事,我保证!”
“你是受害者,只要你松口,贺总一定会考虑的。”
俞觉抽回胳膊,神色无波:“贺总并不待见我。”
“那你去跟何秩、何董说,对,”周周又抓住他,喃喃道,“……对,他对你这么上心,你说句软话他一定会考虑的,行不行?”
“我真的不能离开公司的……”
俞觉没有开口,但旁边的同事已经看不过眼了,冷嘲热讽道:“哟,原来我们周周也有怕的时候啊,你欺负人的时候咋没想到今天呢?”
“原来已经被辞退了啊?那你刚刚还待在这跟没事人一样,脸皮可真厚啊,也别打扰小俞了,人家能听你说这一大段就已经很有耐心了。”
“你也别担心找不到工作了,你进来这里也不是凭的真本事啊,去哪不都要从小职员起步,赶紧趁还有点姿色的时候往上爬,你那套上位方法还能用几年,晚了可就没人搭理你了。”
这方寸之地,各种八卦都传得很快,周周也没怎么捂着掖着,她那点事儿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
这话一出来,部门里瞬间哄堂大笑,平日里就交情不深,还有各种矛盾,周周落难了也无人同情,几乎都是落井下石的声音。
周周脸色恨恨,几欲崩溃。
徐盛走了进来,他没有被辞退,可也被降了级,考察合格后才能升回去。
多年的积蓄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差点功亏一篑,徐盛心情极差,沉着一张脸:“李周周,你怎么还在这?公司已经辞退你了,还不赶紧走人!”
周周松开俞觉,愤怒地走过去,盯着老情人像是盯着仇人:“徐盛你嚣张什么,你以为这么久了,我没有留下你的把柄吗?信不信我让你身败名裂!”
徐盛脸色一变,余光扫过部门里各种探究的视线,义正言辞地斥道:“这就是你的态度?我看你真是死不悔改,还想着污蔑别人?”
部门里昔日同事面面相觑,交头接耳的声音极小,听在周周耳朵里,却让她头脑发昏。
最后一根绷紧的神经啪的一声断开,周周猛地朝徐盛扑了过去,两人瞬间扭打起来。
场面一时失控,直到安保部门慌忙过来,才制止了这场闹剧,将两人带了出去。
俞觉冷眼看着,从头到尾都是置身事外的表情,他心里想着其他事,过了一会儿,他走出去,拨通了电话:
“小觉,怎么了?”
“秦叔,我今天会晚回去一会儿,你稍微晚点再过来接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章 等价
秦越犹豫了下,才回他:“那你快回来的时候再跟我打电话,我还是去原来的地方接你。”
“嗯,辛苦秦叔了。”
秦越笑起来,嘱咐他:“你要有什么事一定要及时通知我们,回来太晚,俞先生会担心你的。”
“好,我明白。”
俞觉挂断了电话,他回到部门里,几个同事悄悄看了他一眼,又赶忙收回视线,投入自己的工作中。
周周和徐盛离开后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回来,部门里安安静静,获得了少有的清净。
等到下班时间,俞觉准时起身离开,一旁的温初三两下收拾好东西,跟了过来。
她语气轻柔:“俞学长,今天谢谢你,你如果有时间,我想请你吃顿饭可以吗?”
俞觉脚步一顿,他脑海中蓦然响起贺易深的那声警告:
[无论如何,你都不要再接近温初。]
虽然他当时在气头上直接驳了回去,可事情过去,理智回笼,该谨慎的还是要谨慎的。
毕竟温初是贺易深显而易见的底线,他如果真的得罪了对方,又不幸失去俞家的支持,贺易深可以有千百种方法来对付他。
他礼貌又客气地回绝:“谢意收到了,吃饭就不必了,你今天也替我说了话,与我帮你的完全可以相抵掉。”
温初轻轻摇头:“我做的只是一点点,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抵掉呢,这对你太不公平了。”
俞觉笑了一下:“无所谓公平,如果可以的话,你大可把今天的事当作无事发生。”
温初往前一步,清丽的容貌和着温软的表情,让人无法拒绝:“学长,就算忽略今天的事情,我也想和学长交个朋友。”
“学长如果没有时间,那我下次再邀请你可以吗?”
“温初,”俞觉语气平淡,他往后退了几步,让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到起初,“现在的距离,就是最合适的,你明白吗?”
他转身离开,温初看着俞觉的背影,眼神中透着失落。
俞觉来到一楼,走到总裁电梯入口处的拐角,虚靠在墙边站定。
总裁电梯只有极少数几个人有进出资格,离员工电梯正好是两个方向,过去十几分钟,除了俞觉,也没有人出现在这边。
俞觉微微垂着眼,一步也没有移动,也没有因为等待而透出不耐的神色。
独自一人的时候,他显得格外安静,像是阁窗里被摆放着的娃娃,只有等到接他回家的人,才会拥有不同的姿态。
如果等不到,就会孤零零地放空着自己,直到地老天荒。
好在,俞觉是足够幸运的。
半小时后,电梯响起叮的一声,门开了,依次走出来三个人,依次是贺易深、何秩和靳森。
俞觉往前走了一步,长久的站立让他小腿有些发麻,这一步迈得很小。
贺易深正与何秩交谈着,注意到何秩掠过他往身后移去的视线,他也转身看去。
少年微微弯着腰,仰着头看向这边,看向何秩,没有多余的目光放在旁人身上,漂亮的眸子含着几分惊喜。
贺易深看到是俞觉,又见他这副表情,顿时有些不高兴。
俞觉有些艰难地小步走过来,何秩视线下移,落在他笔直中略带僵硬的双腿上。
“何董,我想和你说几句话,方便吗?”
他语气平淡,但还是能察觉那隐含着的些许期待,何秩注视着他,轻启薄唇,贺易深却率先开口:
“当然不方便,何董要和我一起去用晚餐,还要商讨合作细节,没有时间让你占用。”
俞觉略显失望,轻抿着唇角,“那好吧,打扰二位了。”
贺易深冷哼了一声,转头对何秩说:“表叔,我们走吧。”
何秩:“你先等我一分钟。”
“……”贺易深不满地看着何秩从他身边走过,走到俞觉面前。
何秩在俞觉身前半米的位置站定,垂眸看着他:“你是要回家吗?我去的地方正好顺路,不如在车上谈?”
俞觉眼睛一眨,眼尾勾出一抹笑:“如果方便的话,那最好不过了。”
何秩神色微柔,低声道:“当然。”
“跟我过来。”
俞觉在贺易深时不时投递过来的刀片似的目光下,视若无睹地走到何秩车旁,靳森已经替他打开了车门。
“你先进去,稍等一下。”
俞觉点点头,坐在后座上看着何秩走到前面贺易深的车前,和他说了什么,才走回来进车坐在他身旁。
车子启动,中间的黑色挡板缓缓下降,将靳森与他们分在了两个空间里。
驶出车库时,车窗外已经落下浅色的夜幕,城市的灯光早早上映,将街道涂抹上五光十色的绚烂色彩。
何秩注视着他:“想和我说什么?”
车窗隔绝了喧闹,俞觉声音不大,声调轻缓:“何董……何先生,今天你又照顾了我一次。”
何秩靠在椅背上,深色的瞳仁倒映着俞觉的身影:“举手之劳。”
俞觉垂眸,蝶翼般的睫毛在他眼窝处打下一小片阴影,“于何先生而言,或许只是微末小事,可是,却足够解救我于危难之间。”
“……”何秩沉静地看着他额前的短发,“所以,你今天是来报恩的吗?”
俞觉对上他的视线,摇摇头:“上一次和你在扣讯上聊天,你拒绝了我,我就明白了,何先生现在还不需要我的回报。”
何秩眉心松动,溢出一丝笑:“你大可不必将这些看得太重,我没有想过要你回报什么。”
俞觉定定看着他,眼底清明:“真的吗?”
他是不信何秩这句话的,何秩在商场上刀尖舔血、摸爬滚打了这么久,做任何事都带有很强的目的性。
就像对原主的行为,即使摸不透他的动机,俞觉也能清楚地知道,何秩是为了某件事,在报复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