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了,秦焕林被吓得不轻,“谢相,这是怎么了,你我二府也是姻亲,您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兴师问罪这句话用得很是妥帖,我想想问一问秦家主,你大姐用假的谢昭宁糊弄我整个谢家,究竟是何意思?”谢蕴抬眸,眼神晦深莫测,静静地定在了秦焕林的身上,“谢昭宁说了她是女子。”
一句话半神半假,秦焕林本不当真,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脸色骤然就变了。
谢蕴质问他:“我谢家好好的长房长孙,为何变成女娘了。秦焕林,你秦家究竟想做什么?”
谢蕴声音不大,眼神凛冽,秦焕林腿脚一软,就跪了下去,“谢相,非您所想的那般,我秦家并无恶意。”
“我只知晓谢昭宁成了女娘。至于你说的误会……”
秦焕林急急说:“谢相,我长姐确实生下一子,谢家大爷取名昭宁,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谢蕴沉默,等着他的后话。
秦焕林怕得不行,继续说道:“大爷去后,长姐惶恐不安,去庙堂烧香,身子不适,让婢女照顾昭宁,未曾想,五岁大的孩子不见了。我们找了几日几夜,都没有找到。”
“丈夫去了,孩子丢了,长姐在庙里一病不起,我不敢回谢家报信,后来,我寻了一个与昭宁相似的女娘,带到长姐的跟前。长姐一眼就认定了女娘,带回府邸,以病为由,养了一年才敢带出了见人。”
谢蕴伸手按了按眉心,“至今没有找到吗?”
秦焕林摇首,“深山野林,我们找遍了每一处,不见人不见尸,找了这么多年,我们都已经放弃了。”
谢昭宁不是谢家的孩子!
谢蕴心中酸涩得厉害,她问:“谢昭宁知晓吗?”
五岁的孩子或许记忆不深,但这么大的事情,多少会有印象。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谢蕴诧异,“五岁的孩子该记得这么大的事情了。”
秦焕林心如死灰般闭上了眼睛,“长姐喂了她吃了药,醒来后就不记得以前的事情,她只知晓自己是谢昭宁,是谢家的长孙。”
谢蕴心惊:“吃的什么药?”
“我也不清楚,吃后烧了一场,就不记得。”
秦焕林将知晓的都说了出来,“谢相,我长姐并非故意而为之,她丢了自己的孩子也心疼,这么多年将所有的疼爱都给了昭宁,看在您长兄的份上,莫要苛责她。”
丈夫刚去,唯一的孩子就丢了,大病一场,谢蕴也不愿苛责,思量须臾,“她是谁?”
秦焕林说道:“牙婆那里买来的,我从市集路过,瞧见了,一眼看去,与昭宁像了七八分。我并不知晓她的来历,药喂下后,她什么都不记得了,省去许多麻烦事。牙婆中贩卖的人,多是犯罪与奴仆。”
“卖身契呢?”谢蕴想起一事,牙婆手中多是有卖身契的,一见便知。
“卖身契上写的是漾儿,至于其他的,也没有了。”
“漾儿?”谢蕴疑惑,能用‘漾’字取名的家里不会是太差的,多半是读书的富贵人家。
秦焕林处也问不出什么,谢蕴起身就要走,秦焕林站起身追上去,“谢相,我长姐在谢家半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看在大爷的份上,您莫要为难她、谢相……”
秦焕林奋力解释,谢蕴也不听,直接走了。
登上马车后,她吩咐车夫:“回谢家。”
找到卖身契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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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昭宁从铺子里出来,秦晚晚堵着门,一脸愤恨,“我哪里不好,你三番两次拒绝我,你娶我,最合适的。”
“我要娶贤妻,性子温顺,操持家里,你可以吗?”谢昭宁坦然,“你我相处多年,我最知你的性子,看热闹、与人斗气,你最在行,你会算账吗?你会管理奴仆吗?”
“我……”秦晚晚羞得脸红,“我、我可以和姑母学。”
谢昭宁瞥她一眼:“你姑母也不会,若不然谢家中馈不会落于二房。”
秦晚晚秀气的小脸紧绷起来,谢昭宁继续说道:“我与你,并不合适,你寻个好人家,我谢昭宁乃至谢家都会是你的靠山,你自己揣摩揣摩。”
她抬脚就走,秦晚晚不甘心的跟上去,“谢昭宁,我不会可以学,我回家就学!”
“表兄,我妹妹为了你,什么可以做的。”
一紫袍少年拦住谢昭宁的脚步。
秦晚晚的兄长秦修明挡在了马车前,“你我兄弟多日未见,不如去酒肆一叙,我阿妹性子不好,你多担待但点,日后秦谢二家合作的事情多着呢,不必这么不近人情,你说,对吗?”
秦家兄妹二人一前一后,将谢昭宁推上了马车。
此时,谢蕴回到谢府,直入大房院子里,婢女惶恐,慌忙去报信。
自七姑娘回来后,就没有来过大房。
大夫人秦氏坐在屋内没动,她是嫂子,不该出门迎接小姑子。
谢蕴进屋,一抬头就瞧见了长兄的画像,心口的怒气散了大半,她努力平静下来,挥挥手,示意婢女们都退出去。
大夫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画像,低喃一句:“大爷走了十五年了。”
她在谢家守寡十五年了!
谢蕴心弦一颤,语气柔和了下来:“漾儿的卖身契呢?”
一句话开门见山,惊得大夫人抬眸,“你在说什么?”
“你大弟什么都说了,我要漾儿的卖身契。”谢蕴不愿多加苛责大嫂,夫丧儿失踪,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是致命的打击。
大夫人终于站了起来,直视谢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谢蕴侧身,避开她的直视:“大嫂,我会派人去找昭宁,穷其一生也要找到他,至于漾儿,她不能再留在谢家了。你若觉得孤寂,我可以准许你过继子嗣,也可将你的侄女娶来。昭宁该得的东西,继子都会有。至于家主之位,我会重新考量。”
“谢蕴!”大夫人豁然明白过来,装糊涂没有用了。
她怨很地望着自己的小姑子,“你可知大爷怎么死的?”
谢蕴回答:“病死的。”
“他是为你的事情忙碌,病死在客栈里。他死了,你有今日的地位,你心中可有半分愧疚?”大夫人怒问,“是你非要参加科考,他为你四处走动,春送衣冬送食,他家破人亡了。自己死了,儿子失踪,你怎么好意思来兴师问罪。”
谢蕴身形微颤,“我没有兴师问罪,她既不是谢家人就不能留在谢家,大房该得的产业,都会给你,我也会去找昭宁。”
“我不要产业,我只要我的儿子,谢蕴,你休要在这里装好人。”大夫人眼眸发红,死死盯着谢蕴,恨不得吃了她,“没有你,大爷不会死,儿子不会失踪,你怎么那么自私、你从来只为你自己考虑,你一个女娘,在府里安心待嫁不好吗?非要与男人争长论短,害死了你大哥。”
谢蕴低眸,一座无形的山压在了她的脊背上,过去多年的事情,已无人再提及。
“秦氏,漾儿的卖身契,你若不拿,我可以派人来搜,你将卖身契给我,我保你、保秦家半生无忧。”
“我若不给呢?”
“秦氏,事情败露,何必揪着不放,卖身契于你而言,并无用处。我答应你,秦家子孙若入朝,我必尽力照拂。你该知晓,我的性子,眼里揉不得沙子,我可以不动你,但秦家帮着你算计我谢家,我可以让秦氏一族在江州城消失。”
大夫人咬牙,“我烧了。”
“我可以将秦家烧了!”
大夫人眼泪水顷刻而出,转身走向内室,找出一个匣子,里面摆着一张卖身契。
谢蕴接过卖身契,“她来自京城?”
大夫人没有回应她。
卖身契上只有名字与出处,而这个名字,连个姓氏都没有。
谢蕴收下卖身契,说道:“你该想想如何与母亲交代。”
言罢,她转身走了。
大夫人瞬息失去了周身力气,捂着脸痛哭出声。
听着身后的哭声,谢蕴的心情也不好。谢家本来就做生意买卖,长兄四处行走,恰好顺路给她送些物什,染了疾病,来不及救治就去了。
或许不给她送物什,长兄不会那么年轻就走了。
秦氏不会守寡,真正的谢昭宁不会走丢。
走出大房的院子,谢蕴停了下来,一口气堵在心口,憋闷得厉害。
秦氏的话一直在耳边回荡,她成了害死长兄的凶手。
踉跄一步后,她捏着卖身契朝谢昭宁的院子走去,春风刮过脸颊,吹得她昏昏沉沉。
脑海里浮现那张白净的脸颊,看似澄澈的双眸,却又裹着阴狠。
“谢昭宁!”谢蕴止步于院门前,她有些踌躇,谢昭宁会跟着她走吗?
谢昭宁布局多年,如今即将继承家主之位,她毁了她的一切,她会不恨吗?
她抬首,望向院内,门口的婆子走来,“七姑娘,大公子出府了,还没回来了,您要不要进内等?”
“她去哪里?”
“说是去铺子里,后来传话说,秦家兄妹请她去酒肆,不知何时回来。”
谢蕴皱眉,秦家兄妹请她去酒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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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肆是秦家的产业,东家来了,掌柜亲自将三人迎去雅间。
谢昭宁不大情愿地跟着兄弟二人进去。
雅间雅致,一面落地屏风挡住了外面的视线,屋内清香徐徐,窗外阳光明媚。
秦修明察觉到谢昭宁的情绪,主动开口说道:“昭宁,我今日找你来是想商议些事,我打算去京城开铺子,你们谢家在京城内有人,你可有想法?”
说及生意上的事情,谢昭宁稍微展颜,说道:“京城内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门路,你贸然去插一脚,成了招人嫉妒,不成的话会血亏,都不合适。”
秦家的生意只在江州城一带,一直想要开拓,可惜没有合适的机会。
秦修明笑道:“我的意思是秦谢两家可以在一起试试,若得谢相的帮扶,此事必然成了。”
提及谢相,谢昭宁皱眉,道:“话虽如此,你忘了谢涵的前车之鉴吗?”
秦修明脸色变了,讪讪道:“我随口一说罢了,你不要在意。你喝什么酒,酒肆内新酿的好酒成了,你给点评一二。”
掌柜送来三壶酒,壶身不大,分量不多,谢昭宁扫了一眼,并不在意。
秦晚晚在侧,屡次想要说话,可生意上的事情,她压根无法插嘴。
等了又等,等到掌柜送酒来,她立即起身,笑吟吟开口:“表哥,我给你斟酒。酒肆的生意一直不错,我阿娘说这间酒肆给我做陪嫁呢。”
谢昭宁没搭话,秦晚晚尴尬地放下酒壶,端起酒,“表哥,我知道我脾气不好,我以后会改的。”
秦谢两家是姻亲,谢昭宁不会不理秦晚晚,下意识就喝了杯子里的酒。
秦修明笑着说和:“昭宁,你与晚晚也是一道长大的,知根知底,她性子骄纵了些,没什么坏心思。她喜欢你多年了,眼里只有你,我这个兄长都得靠边站,你想想,娶一个不爱你的妻子,不如娶晚晚。秦家给你助力,婆媳关系也好,不会给你添麻烦,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