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安忽而推开金镶玉,自己一步步走入灵堂,她好像没有看到谢昭宁。
谢昭宁就在她的右边,视线遮挡,她径直走了进去。谢昭宁走过去,伸手搀扶她,她顿住,迟钝地转首。
若是常人,轻瞥一眼就可,而她却要转过半个身子才能看清谢昭宁的脸颊。
“是你。”
“是我。”
两人对视一眼,秦思安说:“我给先生上柱香。”
“我帮你。”谢昭宁去拿香,点燃后递到秦思安的手中。
秦思安跪下来,祭拜亡人,谢昭宁同样跪下来,按照世俗规矩,答谢对方。
她一跪,秦思安怔住了,“谢昭宁,你不能再留在京城了。殿上她问少傅你的去处,少傅不肯说。说明她是知道你的存在,你留在京城不合适了。”
“我会留下的。”谢昭宁不慌不忙,一如既往的冷静,而后,叩首大拜,“我替少傅谢秦大人誓死守护尸体的恩德,往后,您有要求,谢昭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秦思安双手捧着香,受她一拜,她没有避让,道:“你这是以什么身份谢我?”
“顾漾明之女。”
秦思安抿唇笑了,闭上眼睛,眼泪滑过脸颊,“先生得你,不负十八年的岁月折磨。”
谢昭宁说:“确实是折磨,她被人下了至毒,折磨了十八年,无一日舒服。秦大人,她也得了你这么一个好学生。没有你,她、尸骨无存。”
“不,没有我,她死不了。”秦思安愧疚,心脏,像是被人捏住了一半,疼得难受。
谢昭宁低头不语,少傅以死为局,她自然不会再提。
灵堂内没有第三人,谢昭宁站起身,接过秦思安手中的香,稳稳地插在香炉内。
秦思安没有起身的意思,她试着去搀扶,秦思安摇首,“今夜,让我为先生守夜,你回去吧。”
“我陪你。”谢昭宁不肯走。
“走,我有金镶玉陪着,不需要你。”
谢昭宁:“……”
“好,我这就离开。”谢昭宁答应下来。
临走前嘱咐浮清,照顾好秦思安与金镶玉,又差人去告诉荣安一句,明日再来。
谢昭宁翻墙而去,悄悄回到相府,照旧翻墙而进,相府内的侍卫看见后也装作没有看见,只是好奇主子为何不走门要爬墙,锻炼身体吗?
谢昭宁摸索回卧房,不想,房内空荡荡。
她纳闷,蓝颜闻讯而来,道:“陛下召谢相入宫去了。”
“她身上有伤,受不了马车颠簸的。”谢昭宁不满,心中不免担忧,问道:“为何入宫呢?”
“长公主病了,听说病得不轻,陛下不理朝政,宣召谢相入宫去了。”
谢昭宁垂眸,道:“何时回来,她是人,身上有伤,要她的命吗?”
蓝颜不敢言语了。
谢昭宁说道:“我去宫门口等她。”
入不了宫,那就在宫门口等。
蓝颜吩咐人去套马车,谢昭宁却说不必了,骑马过去,回来坐谢相的马车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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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桑茴自昨日起就昏倒了,夜间高热,女帝守了一夜,白日里没有醒,女帝也没有离开。
等谢蕴来到大殿,殿上摆着几摞高的奏疏,她险些气笑了,如果可以,她也想装晕倒算了。
不能一来就昏倒,等等、等上半个时辰再晕倒。
谢蕴认命地坐下来,随手翻开一本奏疏,问道:“长公主是何病症?”
“奴婢也不知道。”
一问三不知,谢蕴低头去看奏疏,一个脑袋两个大,快要疯了。
一个疯了、一个成魔、一个瞎了,就剩下她一个完好的人干苦力。
谢蕴坐了半个时辰,便已支撑不住了,站起来,头晕目眩,宫娥忙去搀扶她,“谢相。”
罢了,趁机晕吧。
谢蕴果断的闭上眼睛,晕在宫娥的怀中。
顷刻间,大殿内人仰马翻,一阵喧闹。
可怜谢昭宁坐在马车内不时朝外看去,幸好是夏夜,晚上也不觉得冷,靠着车壁等得昏昏欲睡。
直到宫门关上,也没等到谢蕴出来。她困得睁不开眼,闭上眼睛,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半醒半睡间,不知是谁焦急地拍打车窗,她爬起来,掀开车帘,“怎么了?”
是落云。
“是驿馆,驿馆内有人刺杀,烧了灵堂。”
谢昭宁彻底醒了,推开车厢门就爬了出去,疯了,大殿内尊贵的女子,哪里是帝王,分明是地狱的恶魔。
穷追不舍,连灵堂都不放过。
夜间冷风拂面,冻得她顷刻间又醒了,问道:“秦大人与金镶玉呢?”
落云怔忪:“她二人在里面吗?”
“她们在不在,你不知道吗?”谢昭宁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演戏
驿馆的大火, 照亮了京城半座城池,灯火朝夜空扑去,似要与夜空中的星辰一较高下。
谢昭宁疯狂赶到时, 驿馆已陷入一片火海中, 荣安站在一侧骂娘, 手臂烧伤了, 疼得不想搭理人。
“秦思安呢、金镶玉呢?”谢昭宁冲过去拽起荣安的襟口,“荣安, 秦思安呢、金镶玉呢?”
“我怎么知道,来了那么多人黑衣人, 见到就人就杀,趁我不注意就烧了灵堂,老子能活过来, 就天大的喜事。我不明白,你们是不是脑子有病啊,人都死了, 放火烧灵堂是觉得人命不值钱吗?”
荣安骂骂咧咧, 捂着手臂, 凶神恶煞地盯着谢昭宁。
“秦思安、金镶玉……”谢昭宁站在门口朝里面大喊。
大火形成了一道光幕, 将人阻隔在外, 火光映射得四周清清楚楚,谢昭宁失神地站在原地, 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怎么办、怎么办、为何会死这么多人呢?”
“顾漾明死了还不够吗?”
“到底还要死多少人了?”
少女失神, 跪在地上痛哭,怎么会死那么多人呢?
她猛地站起身, “荣安,浮清呢?我的侍卫呢?”
“都说了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都烧成这样了,还管什么用。”荣安气得心口疼,“老娘就没这么吃过亏,一时间来了那么多黑衣人,浮清死死护着棺木,我拉她,她不走。”
谢昭宁身子晃了晃,回头望着火海,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火已灭不掉了,附近都是西凉人,也没有人想着去灭火。
等京兆尹周鸣恩赶来,驿馆都烧完了,火势朝两侧蔓延,不远处就是鸿胪寺了。
“快,灭火,不能烧到鸿胪寺,快……”周鸣恩指挥下属们去搬水,火烧得周围温度极快,看着每个人脸都是红扑扑的,她下意识后退一步。
她退了一步,目光落在清秀少女身上,“咦,谢小娘子,你怎么在这里?”
“秦大人与金大人都在里面。”谢昭宁面如死灰。
周鸣恩热得不行,擦擦头上的汗水,乍见少女面上湿漉漉,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她疑惑道:“哪个秦大人、哪个金大人。”
“秦思安、金镶玉。”
周鸣恩擦拭汗水的动作僵住了,摸摸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遍,谁?”
“你耳朵聋了吗?我都听到了。”荣安忍不住骂娘了,“秦思安、秦思安、内廷使秦思安、还有金镶玉、金镶玉。”
周鸣恩转身看着荣安:“内廷使秦大人?怎么会,她不是在家养伤吗?她来这里做什么,拜祭顾漾明?”
内廷使只在谢相之下,何其重要,她不明不白地死在驿馆,朝堂必然要乱了。
“别别,去找、灭火,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陛下大怒,都得掉脑袋。”
周鸣恩不敢退后,拼命地喊人救火,喊到嗓子嘶哑,再回头看着冲天大火,没忍住,膝盖一软,当众就跪了下去。
“完蛋了,我要死了……”
谢昭宁已然听不进去了,手抖得厉害,落云上前搀扶起她,“我派人守在宫门口了,宫门开了就通知谢相。”
“告诉她又能怎样,她也是个凡人,难不成还能逆天改命吗?”谢昭宁阖眸,泪水倏然落下。
一具尸体,搭进去多少条性命。
她靠着落云,躲藏起来,忍不住再度痛哭。巨大的无力感将她包围起来,如今的她,面对皇权,毫无办法。
她哭过一通,擦擦眼泪,转身之际,一辆马车停下。
周鸣恩几乎扑了过去,“谢相,出大事了。”
开国至今,还未出过一品大员被活活烧死在驿馆的事情,她的官帽保不住了。
周鸣恩还没靠近,谢蕴侧身避开她,转身朝谢昭宁走去。
少女此刻镇定多了,眼眶红红的,眼神发飘,谢蕴低叹一声,与周鸣恩说道:“刑部夜叩宫门,开宫门,夜禀此事,如今陛下令我过来处理此事,先灭火,无论如何,哪怕是死了,也要找到两位大人的尸骨。”
“谢相,下官不知会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突然间就有刺客来了,下官着实冤枉。”周鸣恩先开口将自己摘清楚。
谢相看都没有看她,只道:“你的罪由陛下来定,此刻先灭火,若不然鸿胪寺保不住,陛下雷霆之怒,我也无妨捞你。”
“灭、在灭了。”周鸣安哭得凄楚极了。
落云忽而说一句:“不知情的还以为周大人与秦金二位大人感情深厚呢。”
“落云,金镶玉没了,你不伤心吗?”谢昭宁看着落云,感觉不对。
金镶玉落云的感情一直很好,两人打打闹闹,看似不和,可人家都死了,落云连一点伤感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