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时薪对比起家教来说确实差远了,但胜在可以一整天工作,累计起来的日薪就比家教高得多。
家教时薪再高,也是雷打不动一天只有两个小时一百二十块,如果送外卖的话,一天下来挣两三百没有问题。
费薄林粗略估算,这样自己一个月怎么样都能赚三四千。等到大二大三课少些了,他还能去网上接一些灵活的帮写论文和报告之类的单子。
那么大学四年,只要不出大的意外,他和温伏生活就有保障了。
他跟那个骑手交换完联系方式,刚约好见面时间和地点,就听见耳边一阵“€€€€”的响声。
费薄林赶忙放下手机关了灶台的天然气€€€€群消息刷得太久,差点忘了锅里正煮着面,白沫差点从锅里扑出来。
他拿了筷子,一边把煮的有些过软的面条夹进两个打好调料的碗里一边喊:“妹妹!”
温伏“嗖”地一下窜过来,凑到厨房门口。
每次他这样费薄林总忍不住笑笑,看来租房那天温伏说的话是对的,只要他一喊,温伏一个眨眼就到他跟前了。
“来端面。”费薄林说。
温伏爱吃他做的打卤面,百吃不厌,高中有一次连吃了两个星期,费薄林都快受不了了,温伏才作罢。
两个人把面端到桌上,一人一个塑料凳子,坐在桌边低头吃起面来。
不经意间的很多时刻费薄林总感觉自己和温伏还在戎州的家里,吃完了桌上这碗面还会迎着夕阳去上周末的自习。
再一恍惚,他已经考过高考,进入大学一个月了。
看来当年班主任说的没错,绝大多数学生的高中生涯都是一所围城,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进来,只有等到彻底告别了在固定教室固定座位每天摇头晃脑隔着玻璃窗看花开花落的日子,才会在之后很多年的很多瞬间回忆起那时的日子有多珍贵。
现在想想,每天看谢一宁和苏昊然拌嘴的时光都恍如隔世了。
吃得差不多,费薄林放下筷子擦干净嘴唇,喝了一口水后,说:“我以后周末白天不在家里了。”
温伏正吸溜最后一口面条,听到这话,嘴里的动作便顿住了。
费薄林接着说:“工作日也会晚些回来。”
温伏抬头茫然地看着他,嘴角还沾着一点面汤。
费薄林解释:“我找了两个兼职,周一到周五出去家教,要晚上才结束,周末要出门送外卖。”
温伏没再吃面了,费薄林看出他眼中有很多问题和很多想说的话,可人就是这样的,脑海中一时被太多想法塞满,反而笨嘴拙舌不知该先说哪一个。
所以温伏安静了一会儿,才憋出一个问题:“几点回来?”
“十二点。”费薄林说,“你先到家就先休息,不用等我,下午我会多做一点饭放冰箱里,饿了你就拿出来吃。”
温伏脑子里先是空白了一阵儿,随后又乱糟糟的,只问:“每一天吗?”
费薄林点头。
温伏木讷地转过去,对着面碗发了会儿呆,终于明白自己想说什么了。
“我跟薄哥一起。”
费薄林就知道他要这么说,遂耐心道:“这种事情一个人就够了,而且家教是去别人家里,怎么还能顺便捎上你?”
温伏说:“我也做家教。”
费薄林:“人家只要一个老师。”
温伏说:“那我送外卖。”
“你周末还有选修课。”费薄林提醒,“周六选修的乐理,周天还要去川音旁听。”
这是当时温伏选课时费薄林给他安排的。
温伏缺少系统的音乐教学和创作训练,在表演的技巧和效果上终究差专业学生一大截,如果任凭他身上的天赋野蛮成长,最后到底难成个样子。
庆幸的是温伏学校隔壁就是川音,只要有空,温伏随时能去蹭课。
大一课程满,温伏只有周末有时间,费薄林在同城群里问到了川音流行音乐学院一二年级的课表和选修课程时间,正好周日温伏上下午都能在那儿蹭课。
温伏不说话了,费薄林以为他只是想黏着自己,正要说点哄人高兴的话,就见温伏垂下眼睛用低沉的语气说:“家里不该只靠薄哥挣钱。”
费薄林愣了愣。
温伏说:“我也能挣钱。”
费薄林在这时胸中才像被一团紧密的风冲撞了一下,那风里裹藏着许多温伏真实的想法和面目,不再是他以为的一无所知的天真和不通世故,他自以为他把温伏养得很好,又或者自以为的养的好就是把人养出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懵懂样子,可是他才养了温伏几年呢,戎州的象牙塔也就让温伏住了一年半,在那之前不管是什么境遇和方式,温伏也一直是养家的那一个€€€€尽管靠的是偷,靠的是一次次进入虎穴狼口,养的是那个肮脏不堪的家。
温伏好像长大了。
十六岁那个清瘦孤僻,两耳不闻窗外事,换双新袜子都能高兴很久,一听说换了家里新被子就整晚整晚在床上打滚的温伏已是费薄林两年前的记忆了。
“还有一个月是你的生日。”费薄林第一次在这样的事情上妥协,他知道自己需要尊重一个即将满十八岁的少年的独立思想与人格,他们本该在平等的位置上,费薄林不是温伏的家长,即便是,也不代表他能全然掌控温伏的思想与决定。
“等你成了年,想做什么兼职再慢慢找。”他摸上温伏的头顶,放软语气说。
温伏习惯性地在他掌心蹭了蹭,抬起眼问:“真的?”
“真的。”费薄林说,“只要不耽误上课。”
“薄哥不会耽误上课吗?”
“我不会。”费薄林也跟温伏保证,“如果影响了上课,我会立马找别的兼职。”
两个人就这么说定了。
费薄林第二天就开始了他的兼职。
大一学生的课程太多太满,他们天天早八,入夜方归,只有睡觉的那几个小时能见到彼此。
费薄林下午五点半下课,七点半就要出发赶地铁去另一个市区,中间那两个小时是他的吃饭时间。
两个人为了能跟对方多待一会儿,每天傍晚同一时间下课后拔腿就往家里赶,温伏会顺便在路上的超市把费薄林前一天给他列好的菜品买上,费薄林到家就开始做饭,除去路上那几十分钟,在家的这一个半小时是他们最珍惜的时候。
这一个半小时里他们不会做太多事,无非是围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温伏会告诉费薄林今天学校的老师讲课又让他们看了多久的PPT,超市的菜价又悄悄上涨了几毛钱,哪种水果正在拿出来做促销,自己晚上回家会看哪部动漫等着费薄林回来。
费薄林一句话也不说,他总是边吃饭边听温伏讲话,温伏不是话多的人,相反他的话其实很少,可他仿佛很清楚费薄林有多想听他讲讲自己在学校的事,多讲一些,就会让费薄林多感觉到他们在一起上课,一起读大学。
所以他像清点家里那个小卖部货架上的商品一样,每天不厌其烦地说着和前一天在学校发生的大差不差的事,费薄林也总是不厌其烦地默默地听,听一百遍他就像和温伏如影随形了一百天。
为了温伏上完晚课回家不饿肚子,费薄林会在做饭的时候多做一些,解决他们晚饭的同时给温伏留一部分吃的在冰箱里。
他总说让温伏下了晚课之后回家就早点睡觉,可是每天他十二点半到家时温伏一次也没在睡。
温伏永远盘腿窝在沙发里,有时是看动漫,有时是发呆,更多的时候是听到钥匙开门声一响就跑到门前等着了。他的电话从不离手,费薄林到家以前,温伏会一遍一遍刷新手机的信息界面。
为了不打扰费薄林上课,他从不主动给费薄林发消息,而费薄林也顾忌自己是否会吵到温伏睡觉,在到家前不会主动联系温伏。
地铁上来回的那两个多小时是费薄林一天中除了在家以外唯一的喘息机会。
白天课太多,他只能趁中午午休的一个半小时备课,把自己晚上要辅导的补习内容准备好。
七点半的晚高峰坐上地铁,费薄林很少能在这个人满为患的时间段找到座位,所以此时补觉几乎不可能,他顶多扶着扶手站在人群中闭目休息会儿。
十一点二十坐上最后一班回家的地铁,他得以彻底放松,终于可以在这一个多小时里舒一口气打一个盹。
费薄林觉得要是一天能有二十五个小时就好了,多一个小时就好,刚刚好,可以回家后跟温伏说一会儿话。不像现在一样,钱用得紧紧巴巴,时间也用得紧紧巴巴。
那天锦城下了场雨,算是入了秋,天气凉快下来,费薄林坐在十一点半的地铁上,一不小心睡过了头。
等他醒来时,整个车厢空无一人,再抬头看行程,自己已经坐过了两站。
下一站到站时他及时下车,奈何此刻已经没有往回坐的地铁。
费薄林只能出了地铁站,在路上找找有没有能租借的共享单车。
找车时一辆无人的士路过他身边按了按喇叭,费薄林礼貌性地冲司机摆了摆手,意思是不坐。
加上备课时间一天工作三小时也才赚一百二,减去来回地铁票钱,赚到手的只有一百块,他舍不得花十几块打车回家。
司机看穿他的意图,懒洋洋地说:“这一片没共享单车!三轮都没一个啦!”
费薄林还是摆手,连话都没精力多说。
司机在秋意凉凉的夜色里发出一声细微但清晰的冷笑,随后朝窗外吐了口唾沫,一骑绝尘地走了。
对方说得没错,费薄林沿路找了十分钟都没看见一辆共享单车,此时离家还有十五分钟的路程,打车也不划算,他想了想,继续走下去。
到家时差不多是凌晨一点,温伏今早六点半就起床和他一起吃早饭,费薄林觉得,再怎么样,今晚温伏应该是睡下了。
他站在家门前,拿出钥匙,在插上钥匙孔的前一刻先疲惫地松了很长一口气,仿佛要把今天在外面受的累趁机全叹出去,免得带回家里。
又靠着门框休息了片刻,他才开门。
门开了一半,他无处下脚。
€€€€温伏盘腿坐在门前的地板上,正仰头望着他,不知道在这儿等了多久。
费薄林看见温伏手里拿着个本子和一支笔,像是听到他的声音才收起来。
他维持着开门的姿势,跟温伏静静对视着。
良久,费薄林嘴角浮现一点笑意。
好像真的不累了。
他弯腰,双手穿过温伏的腋下,用拥抱的姿势把温伏从地上托起来。
温伏顺着他的动作站起身。
费薄林将就这个姿势,把头放在温伏肩上,抵着温伏的脚尖,圈着温伏往里走,温伏亦步亦退地跟随他的脚步往后倒行。
“对不起啊……”费薄林的声音被一天的疲累压得有些沙哑,“我回来晚了。”
温伏回抱住费薄林,同样把下巴靠在费薄林肩上:“不晚。”
他一开口,费薄林好似再也强撑不下去了,在这一瞬间彻底停下脚步,站在客厅中央,挂在温伏身上休息起来。
“怎么坐门口?”费薄林缓了几口气,一边休息一边问。
温伏说:“可以早点看到薄哥。”
费薄林又笑。
过了会儿,他低低地问:“是不是怕我还在上课,所以不敢打电话催我?”
温伏不说话。
“手里拿的什么本子?”费薄林想到什么问什么,问得漫无目的,仿佛只是想听温伏的声音,得到温伏的回应,“在写东西?”
温伏点头,可闷声思考了会儿,又说:“没什么。”
费薄林一听就知道温伏有什么事想瞒着他,不过这会儿他没功夫问。
改天好了,他想,就明天,明天再问。明天等他睡醒起来就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