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别人来说,这或许只是传奇遥不可及的人生经历,但短短两分多钟,池惊澜却是看完了自己的一生。
他再一次无比清醒地意识到,“池澜”已经死了,死在了二十八年前那个寒冷的冬日里。
脑海中新旧记忆都是真实,“池澜”也确实存在,但他从此以后不会再是曾经传奇的亚洲王者,而是会作为二十一世纪z省池家的小儿子继续活下去。
冲击力有些大,接下来的新闻也没听进去多少,池惊澜直接关掉了电视,病房中再次安静下来。
于是池惊澜就这样静静地坐在病床上,揉着太阳穴,花十分钟完整地梳理了一遍脑海中的所有记忆。
他掀开被子下床,用自己已经习惯了许多年的角度抬步,却踉跄了一下,池惊澜扶了一下床沿稳住身体,才反应过来,这是新的身体。
健康的,没有了伤病的身体。
有些不太适应,池惊澜慢慢摸索到了洗手间里,看着镜子中和前世十六岁时几乎如出一辙的脸,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刚刚理清了记忆,他终于回忆起来了一切。
前世卡车忽然袭来,生命终结的那一刻,他恍惚间感受到自己的灵魂好像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去往了不知何方,一半留在了世间,很快陷入了沉睡。
期间偶尔短暂地醒来过一两次,意识也不甚清醒。
那时他总以为是死亡时的错觉,现在想来却发现那或许是真实的感受。
脑子还有些发胀,但池惊澜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对自己现在这具身体的操控没有一点点隔阂感,就像是本来就是自己的身体一样。
他想起了昏迷前那一瞬间灵魂中传来的舒畅,冥冥之中,池惊澜知晓了真相,也许是当年他的投胎轮回出了什么差错,破碎的灵魂只有部分成功投胎,另一部分则一直游荡在世间,直到今天才重新融合,于是全部记忆回笼。
所以之前只有半个灵魂的自己,才会被被认为是自闭症,才能依靠本能,跳出和自己前世一模一样的跳跃。
所以才会长相都一样,甚至连名字都是前世自己的原名,前世因为某些原因改名成了“池澜”,但相较而言,他还是更喜欢自己的原名。
€€€€他更喜欢当池惊澜,以后也只会是池惊澜。
曾经的亚洲王者看着镜子中年轻的自己,仿佛二十八岁的灵魂与十六岁的灵魂隔着镜面对视。
少年眉眼清淡如画,而后忽地扬起一抹鲜活的笑。
曾经遗憾丢失的奖牌,这一次,他依然想一个不落地重新拿回来。
他依然想站在花样滑冰的赛场上,继续突破他从前未达到的极限。
池惊澜深呼吸一口气,敛去周身的凌厉,推门走了出去。
医生正好进来,见池惊澜醒了,给他检查了一下情况。
“小朋友,要注意点身体哟,发着烧就不要去溜冰了,摔倒了很容易出事呀。”医生温温和和地嘱咐道。
池惊澜愣了愣,有些不太自在地“嗯”了一声,默默移开了视线。
“刚才那个很俊的小伙走了?他说你的东西给你顺便带过来了,诺,就在那个角落里,你看看缺没缺。”
医生顺手指了指角落,然后告诉池惊澜他的烧已经基本退了,想离开的话办好手续就可以出院。
“谢谢您。”池惊澜点了点头,望着医生收好设备出门,转身走到了角落里,脚步略有些急促。
他好像猜到了那是什么。
果然,池惊澜蹲下身,摘下冰鞋上套着的冰刀套,手指轻轻擦过锃亮的冰刀,有些出神。
直到轻微的刺痛从指尖传来,微微的殷红渗出,池惊澜才回神收回手,找了张纸巾先仔细擦了擦冰刀,才缓缓拭去指尖的血迹。
然后他给自己的冰鞋重新套上冰刀套,把冰鞋妥善地收进了自己的冰鞋包中,背到了肩膀上。
池惊澜顺着脑海中的记忆,离开病房去前台办完了手续,拿出自己的手机付完医药费,背着自己的冰鞋包,离开了医院。
外面高楼林立,对于池惊澜来说,是完全崭新的世界。
三月底,z省天气已经逐渐回暖,路上车水马龙,路边的行人笑意盎然,是嘈杂而又真实的人间。
时隔二十八年,再一次触摸到如此真实的世界,池惊澜呼吸着没有消毒水味道的新鲜空气,感觉滋味不错。
清冷的少年唇角挂上了一抹浅浅的笑,瞬间柔和了气质,惹的路人忍不住驻足打量。
而池惊澜走过喧嚣的人群,在路边一辆出租车前停下脚步,轻轻敲了敲车窗。
“娃子,去哪?”车窗摇下,司机大叔探出头,自来熟地亲切开口。
“省队。”
“呀,小运动员呀,快上车!”
“谢谢师傅。”
少年朝着司机温和谦逊地笑了笑,拉开后座的车门坐了进去。
他摇下了车窗,微暖的春风吹了进来,拂过少年耳侧柔软的发丝,池惊澜望着车窗外迅速后退的风景,身上与新世界的隔阂感逐渐消散,融在了春日的微风中。
第二章
“那位不是……”
“池家的自闭症小少爷?他怎么会在这时候出现在省队?”
“啊,谁?”
“你最近刚来大概不知道,一个在花滑队挂名的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平常都不来省队,都说是来镀金的。”
……
自从池惊澜踏入省队大门之后,总有他人轻声的讨论和好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没有在意,清瘦的身姿挺拔,一路带风地穿过人群,只给旁人留下了一个清冷的背影。
池惊澜顺着地图找到了花滑队的滑冰馆,推开大门直接走了进去。
从阳光温暖的室外走进滑冰馆,一股熟悉的凉意瞬间席卷了池惊澜的全身。
时隔二十八年,池惊澜终于再一次完全意识清醒地,站在了他熟悉的冰场前。
他忍不住轻声喟叹了一声,脚步加快,背着他的冰鞋包,在休息区找了个空着的长椅坐了下来。
此时午饭时间刚过不久,下午的训练时间还没到,属于休息时间,滑冰馆中灯亮着,只是没有人。
池惊澜弯腰换好冰鞋,坐在位置上,撑着下巴看着冰场,有些出神。
连冰鞋都换好了,池惊澜自然不可能不想上冰,只是现在并非训练时间,冰场上也没有人,他不清楚是不是有什么别的规定。
正思索着,大门口传来了一阵动静。
滑冰馆的大门被人推开,一个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男生走了进来。
池惊澜对省队的了解其实不多,甚至于他对如今体坛的了解,都仅限于他每月一次来省队时从他人聊天中听到的信息而已。
不过他看着那个看起来有些腼腆温柔的男生,回忆了一下,还是想起了他的身份。
z省花滑队男单一哥,穆子宁,刚过十九岁生日,因为家庭比较富裕从小自费去冰场训练,而幸运的是天赋也很不错,这两年状态挺好,在国内的花滑比赛上的成绩也在逐步提升,除了有时比赛心态不太好,发挥有些过山车之外,不出意外这两年能进入国家队。
至于为什么池惊澜会对他这么了解,一是因为听到过对他的谈论不少,二是穆子宁曾经自费训练的冰场,就是他家的冰场,他们曾经见过,算是点头之交。
池惊澜看着穆子宁动作十分利索地迅速在休息区换好了冰鞋,就要上冰开始自己练习,眼睛亮了亮,起身走了过去,在穆子宁滑远之前喊住了他,语气真诚。
但直接。
“穆子宁,能借半个冰场吗,小半个就行,不打扰你。”
既然休息时间也能上冰,池惊澜也不搞那些弯弯绕绕的,直接问了出来。
池惊澜很少有如此急切的情绪,但不远处的冰场似乎一直在呼唤他,他有些等不及。
穆子宁被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身,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刚才池惊澜坐的位置有些偏僻,穆子宁直到这时候才发现了他的到来。
“池惊澜?好久不见,你……是病好了吗?”穆子宁看着眼前的小少年,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轻声问道,好似在对待什么易碎品。
池惊澜点了点头,认真回答:“好了。”
穆子宁听到池惊澜的回答,看起来有些欣喜。
“用冰场吗,当然可以,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冰场,没有其他人,我们一半一半就行了。”他毫不吝啬地说。
池惊澜松了口气,微微弯了弯好看的眉眼:“谢谢。”
穆子宁头一次见到少年如此鲜活的表情,愣了一瞬,回神的时候,漂亮的小少年已经上了冰滑到一侧去了。
挠了挠头,穆子宁也摘了冰鞋上的冰刀套,上冰滑到与池惊澜相反的另外一侧,开始了自己的练习。
两个年龄相仿,身形都相似的年轻人,站在冰场两侧,全心全意地投入了自己的世界中。
从池惊澜踩上冰场的那一刻,他就完全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了。
只有亲自用身体真正去感受了,池惊澜才发现,这一世十六岁的身体比前世好了太多太多。
前世他六岁之后就跟着父母到了北方边境生活,加上又是六七十年代,环境和伙食都不好,池惊澜一直有些营养不良,大病小病不断,加上那时候国内的花滑完全是从零开始摸索的状态,不可避免地走了不少弯路。
将一项运动精进到登峰造极的运动员,总是免不了满身伤病,到后面的每一次比赛,每一次上冰,池惊澜踩着他的冰刀,都像是真正地踏在刀山火海之上。
但池惊澜从不曾后悔。
习惯了伤病,习惯了脆弱的身体,如今拥有一副健康的体魄,池惊澜反而有些不太适应了。
他此刻就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孩一般,小心翼翼地在冰面上适应着自己新的身体。
池惊澜踩着冰刀在冰场上滑行,细细聆听着风的声音。
“刷€€€€”
冰刀在冰面上刻下了池惊澜留下的痕迹,像是艺术家精心雕刻的作品,几次轻松的蹬冰,滑速越来越快,池惊澜感受着迎面刮过的风,心脏久违地狂跳起来。
他听到了冰刀每一次划过冰面的声音,看到了在灯光下折射出璀璨光芒的晶莹碎屑,他敞开双臂,微凉的风亲吻着他的脸颊。
脚下的冰面温柔地缠绵着他的冰刀,池惊澜好似听到了冰场在呢喃细语,在对他说:欢迎回来。
心中的一个声音越来越响,心跳的声音也越来越响。
想要跳跃,想要在空中舞蹈。
池惊澜听到了自己心中的渴望。
就是现在!
滑行,转身,左脚冰刀点冰,起跳!
高远度不可挑剔,但池惊澜控制了自己旋转的周数,这是个2T,后外点冰两周跳。
落地出了点小小的问题,没控制好重心摔倒,池惊澜在紧要关头控制了一下身体,才没伤到重要部位。
他没有发现穆子宁已经停下了自己的训练,愣愣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