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国把所有的压力揽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池惊澜很感动,但他也有自己的执念。
他刚刚一直在心底计算着自己原本自由滑编排的分值和那几位天才之间的差距。
别人可以认为他的发挥已经足够好了,即使最后没有拿到奖牌也无可厚非,但他自己不行。
他从来都没有改变过这一行的目标,他要拿的是第一,不是铜牌,也不是银牌,而是金牌。
而短节目排在第二,他与金牌之间最大的变数和距离,便是排在他前面的伊万€€阿纳托里€€瓦列里。
短节目五分的差距,不算大,但也一定不算小。
但如果如陈志国所说,俄罗斯这位天才如果真的有4Lo作为杀手锏,在他自己表演滑被压分的情况下,这五分是很难去弥补回来的。
池惊澜看过伊万的自由滑动作技术表,他提交给主办方的自由滑技术表上只有两个四周跳。
在上个赛季就能跳出三个四周的情况下,伊万在这一次的自由滑原本只打算上两个,池惊澜可不会认为是体力不支的原因,只是这个天才原本对于这场比赛,足够自信到自由滑只上两个四周也能拿冠军。
但现在,出了自己这样一个变数。
刚刚那场“温和”的交会,两人早已通过眼神达成了默契,池惊澜相信伊万绝对会在自由滑上拿出全部的实力,那是几个四周跳?
三个,还是四个?
伊万与他同龄,应该也同样处于过发育关的时期,四个对身体消耗太大了,大概率是三个四周跳。
那是哪三个四周,会有4Lo吗?
池惊澜的直觉告诉他会有。
池惊澜大脑飞速旋转,庞大的计算量汇聚在了他脑海中,自由滑的各种方案被他一一筛选,抛弃了不能用的,又留下了有可行性的。
然后他看着陈志国,眼神平静,骨子里隐藏的疯劲却犹如调皮的孩童一般忍不住逃出来了一丝。
危险,又奇异的美丽。
“教练,如果我想赌一把呢?”
第五十六章
“什么?”
陈志国微微皱了皱眉, 有些疑惑地看向池惊澜。
心大无比的朱承业没把陈志国的话放在心上,原本听得都打起了哈欠,听到池惊澜的突然开口瞬间清醒了一点, 也转头看了过去。
此时这两个人还没有预料到池惊澜想要做些什么。
池惊澜先是给他们冷静地分析了一下伊万在接下来的自由滑中可能会作出的变化。
朱承业听得满眼写满了卧槽好牛, 好像真的是这样,这都能想到的崇拜。
陈志国没有朱承业那么傻白甜, 仔细想了想, 郑重地点了点头, 认同了池惊澜的分析。
“不用太在意, 你没有拿名次的压力, 比出自己的能力就可以了。”但陈志国这样说。
池惊澜认真点了点头, 和陈志国对视的眼神却一点都没有移开,带着股小狼般的执拗。
“伊万把我当成对手, 我自然也要拿出尊重他的实力。”
可池惊澜原本的自由滑编排里也是两个四周跳了,这已经是他现在能拿出的最多的四周跳了,这小孩想干什么?
陈志国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看着面前长得乖乖巧巧的少年, 眉头皱得紧了些。
“所以?”陈志国反问道。
休息室内的气氛却骤然悄悄地紧张了起来, 被陈志国削过很多次的朱承业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脑袋。
池惊澜却一点都没被陈志国身上爆发出来的气势唬到。
黑发黑眼的清冷少年乖巧地坐在陈志国身前, 白皙修长的双手扣在桌面上, 双眼却直视陈志国, 一字一句地开口。
甚至嘴角上扬了一点弧度, 带上了凌厉的攻击性,目标是对他接下来最强的对手。
“陈教,你说要比出自己的能力, 我要上三个四周。”
是“要”,而不是“想”, 一个字足以表现出少年的决心。
但他话音落下之后,休息室里却陷入了绝对的寂静,朱承业和陈志国不可置信的目光瞬间锁到了池惊澜身上。
不知是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秒,或许是三秒,又或许是更久,陈志国猛地抬高了音调的嗓音在休息室中响起。
“池惊澜,你哪来的三周四周,一个4T,一个4Lz,4Lz的成功率都还不高,你哪里再凭空变出来第三个,你……”疯了?
陈志国拍了下桌子,理智拉起最后的红线,才把最后那两个字咽回了肚子里。
他沉沉吐出一口气,双手用力按了按太阳穴,才勉强冷静下来。
不对,关心则乱,上三个四周跳并不代表着要上三个不同的四周跳,现行规则之下,是允许有重复的跳跃的,但池惊澜这小孩,他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你难道想上两次4T?倒也不是不行……”陈志国皱着眉分析了起来。
池惊澜却摇了摇头,再次开口。
“不,是三个不同的四周。”
国家队说一不二的主教练把快要爆炸的心情压回胸腔,看着面前坐姿乖巧但大言不惭的小孩,直接气笑了。
“啪嗒。”“啪嗒。”
是陈志国手指敲桌子的声音。
“小疯子,告诉教练,你哪里拿出来第三个四周跳?”陈志国语气温和,唇角还带着一抹弧度。
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陈志国这是真气狠了,才会露出这种表情。
如果这是在训练,大概率就有一个队员要因此英勇“牺牲”了。
朱承业带着他的椅子无声地往后挪了几步,眨了眨眼睛,无比震惊,又兴致勃勃地看起了戏。
“小疯子”池惊澜冷静地眨了眨眼,唇角同样扬起一抹弧度带着点张扬的笑。
“4F,后内点冰四周跳。”
就算曾经在这片赛场上失利,他也是花样滑冰冬奥会历史上独一无二的两冠王。
池惊澜骨子里一直有着他自己的傲气。
或者说更因为曾经的那一次失利,他这一次才更不允许奖牌从自己手中溜走。
他不是货真价实的十六岁,曾经要不是因为当初的伤病,他也不可能只跳出一个4T。
上辈子,在突破4T之后的那些年里,他在脑海中演算过无数遍其他的几种四周跳,尤其是其他两个点冰跳,也就是4lz与4F,他也曾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尝试过无数次,一次次的失败,一次次的触摸极限,虽然最后受限于身体没能成功,但他对这两个跳跃的理解远超常人。
这也是他这辈子摆脱了身体伤病的困扰之后,能在短短几个月内就练出4lz的重要原因。
当然,不仅仅只有4lz。
别的选手藏了底牌,他也有。
如今的花滑界与池惊澜当年相比厉害太多了,十几岁的年轻人都已经学会了好几种四周跳,如今与自己同场竞技的几位选手,已经可以代表当今世界上年轻选手最顶尖的实力。
如今最顶尖的实力给自己下了站帖,怎么可以不应呢?那不自己曾经活的那二十几年,不是白活了?
只要成功率有五成,池惊澜就敢赌。
“4F??现在还没有人真正突破的那个4F?你跳出来过吗,就算你点冰跳是我见过的最扎实的一个,也不能乱来,胡乱尝试甚至会有生命危险!”陈志国声音陡然严厉了起来,一瞬间气势爆发,压的人连气都不敢喘。
花样滑冰不是一项平和的运动,运动员们都是踩着刀尖舞蹈的,一着不慎便会全盘倾覆。
在赛场上乱来,尤其是跳跃,是花滑最忌讳的举动。
那绝对会受伤,甚至葬送职业生涯!再严重一点都有!
陈志国几十年执教生涯里,见过太多太多的悲剧。
池惊澜感受到陈志国前所未有的愤怒,心却突然暖了一下。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也满是郑重与认真。
池惊澜对陈志国说:“教练,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陷入太危险的境地,我跳出过4F,无论这次的尝试是否会成功,我都有八成的把握不伤到自己。”
八成,已经非常高了,池惊澜没有夸大,他对陈志国说的都是实话。
但他这番话还是把陈志国和朱承业两人狠狠惊到了。
“跳出过?!什么时候?!”陈志国满眼震惊。
这个小孩不是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训练吗?之前还一直在练4lz,哪里多出来的时间和场地去给他练4F?
池惊澜摸了摸鼻子,略微有点心虚地别开了视线。
刚才对峙得有点上头,一时忘了,他的底牌,连自家教练也不知道。
陈志国眯起了眼。
刚刚还跟他对峙得一步都不后退的小刺头此刻突然安静了。
安静必有妖。
“恩?”陈志国从鼻腔里哼出了一个疑问词。
池惊澜不善说谎,但说实话就完蛋了,他眨了眨眼,迅速找到了折中的办法,祸水东流。
清冷的少年眼也不眨地供出了同伙。
“凌榆晚上去训练馆的时候碰巧被我碰到了,进去训练过几天。”
“就几天。”
事实上当初是池惊澜身体恢复之后却又依然被陈志国严格控制训练量的时候,他觉得训练量不够,但陈志国也没松口。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曾经就干过晚上偷偷自己加训的池惊澜再次操起了老本行,结果还没等他观察好环境,他就发现了一个同行。
之前严格盯了他两天的隔壁队一哥,居然也会自己晚上偷偷加训。
在证明自己的确撑得住加训的训练量之后,晚上偷摸加训的就变成了两个人。
短道馆和花滑馆在同一个场馆里,凌榆身为队长自然有钥匙,谁也没想到他会“监守自盗”,晚上训练完,两人对冰场的清理和恢复也是一等一的熟练,浇冰更是小意思,等众人第二天过来训练的时候完全无法察觉到什么。
于是到池惊澜这一次来参加比赛之前都没有人发现。
他的4F也是在晚上加训的时候自己练的,白天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给他去练习两个新的四周跳,而因为是晚上自己偷偷练的,他也从来没给陈志国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