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承业刚关上门,就迎来了孙莹莹劈头盖脸地一顿炮仗。
“所以呢,池惊澜,你以为自己运筹帷幄,不会受太严重的伤就敢去冒险是吗?万一出意外怎么办,你现在代表的不仅仅是你自己,还是华国未来的希望!你如何保证你在车祸中全身而退呢,那是车祸,不是儿戏!”
孙莹莹气的脸上的疤痕都狰狞起来,说出的话近乎刻薄。
池惊澜垂眸看着队医给自己包扎,闻言沉默了一下。
如果孙莹莹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自可以侃侃而谈,可孙莹莹这般质问他,用刻薄掩饰着快要爆炸的担心,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因为孙莹莹并没有说错,他依然是在赌。
时间仓促,池惊澜确实没有特别完善的计划。
与之前的那些豪赌唯一的差别可能就是在这一次有了不少保障,但正因如此,池惊澜的行事反而更加放肆了。
不过就算时间倒流,池惊澜依然会选择这么做,他不后悔。
但少年很清楚,这话可不能说,不然孙莹莹得炸。
他有些苦恼,不知该怎么开口,偷偷抬头瞟了眼刚才挤进来的好友,见他也被压制地像个鹌鹑蛋,灵机一动,朝他眨了眨眼,使了个眼色。
朱承业愁眉苦脸的抓着脸,他能猜到池惊澜之后对众人的交代一定是经过美化和隐瞒的版本,想着自己挤进来能打听到真相的,没成想自己也变成挨训的了。
正在心底叹着气,朱承业又默默瞟了眼池惊澜,两个人正正好好对上了眼神。
大概是爆发的孙莹莹带来的巨大压力激发了他们的潜能,两个少年在这一刻达成了前所未有的默契。
朱承业福至心灵,硬着头皮开口。
“咳咳,领队,阿池应该不是这么想的,要不您先听听他的解释……?”
阿池绝对想的跟领队说的大差不差,不然表情也不会这么心虚,朱承业腹诽道。
不过他两此刻属于一条绳上的蚂蚱,棋差一招就会一同遭受狂风骤雨的批判,希望阿池的解释能靠点谱,能解救他于水火中,也不枉他冒险力挺兄弟一回。
池惊澜还是靠谱的。
他迅速的顺杆子往下爬,连忙乖巧点了点头,然后语速极快地一口气交代完了所有。
说罢,还举起了爪子€€€€没有受伤的那只,煞有其事地发誓。
“莹莹姐,这次实在是因为机不可失,我保证,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有些不顾自身安危的冒险了,有杨叔他们的保护我才敢的,局长也说了,这是最后一次需要我帮忙,以后不会了。”
虽然池惊澜知道自己的信誉已经快为负了,但他此刻说的话的确是发自真心。
他又不是什么受虐狂,曾经那些以自身作为筹码的豪赌只是因为那样才有可能破局,如今曹正德也已落网,在池惊澜看来,他与曹氏集团的恩怨已经彻底了解,国内那些爱坐在办公室里指点江山的人不至于连善后的能力都没有,曹氏集团不可能再东山再起,那些被他们曾经输送到国外的势力和资本也会彻底失去靠山,注定没落。
从此以后,他不会再参与任何这些与比赛无关的东西,或许换作他人,会争破了头借此为未来谋求一官半职,但他从来志不在此。
他要去享受这来之太不易的,他为之奋斗抗争了那么多年才终于得来的,纯粹的竞技时光。
这一刻,少年身上的最后一个枷锁无声破碎,孙莹莹和朱承业注视着他,仿佛看见了雄鹰挣脱了围困自己多年的牢笼,漫不经心地抖了抖断裂的铁链,振翅一飞,终于回归了那自由的,广阔无垠的天空。
朱承业阅历尚浅,还不是很明白这是什么,只是双眼发光地看着池惊澜,觉得自己的好友酷的像是在发光。
孙莹莹却是楞了一下,清晰地感受到肩膀一轻,好像身上有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枷锁也随之冰雪消融。
她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曹正德的落网究竟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这些人长久以来遭受的黑暗和压迫彻底画上了一个句号,或许不知多久之后的未来会出现新的黑暗,但至少这一次,面对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他们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更意味着长久以来那些名为过去的沉重枷锁再也困不住他们,一下拨开云雾见光明,眼前只剩下平坦的大道。
而不可思议的是,这一切却是一个看似十几年都过得顺遂的小少年做到的。
孙莹莹一边想着有池惊澜作为这一代的领头人,华国绝对能构筑新的,超越以往任何时期的辉煌,一边脑子里又控制不住地冒出来曾经被她强压下去的荒唐想法。
池惊澜没有走进众人视线前的十几年用寥寥几字便可以总结完,赛场上的璀璨光芒还可以用努力和天赋去解释,可孙莹莹实在想不通这样一个生活幸福的小少年为何会有让她都感到心惊的执拗和坚决,以至于手段都是如此釜底抽薪的强势决绝。
这绝对不是单纯的中二,朱承业那种觉得自己能拯救全世界的热血傻子才是中二,而不是池惊澜这样沉默的疯狂。
听完了池惊澜的解释,她反而更加明白,上面的命令对于池惊澜来说可能只是起了一个打瞌睡送来枕头的作用,就算局长不找他,他一定还是会做这件事,即使可能付出比现在更高的代价。
可是她没有立场指责,她作为获利者,怎能指责抗争的人,即便她事先并不知情。
之前的生气也只剩下了满满的心疼和满腔的疑惑,孙莹莹张了张口,沉默片刻后,神情突然认真。
“对不起,小池,刚才是我气上头,说的太过了,姐跟你道歉。说你代表的是华国的希望,也只是希望你能因此更加爱护自己,并不是说为了道德绑架你,但如果你把这个当成自己的责任,觉得自己应该去扫清一切障碍的话,那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多爱自己一点,自己的安全永远是最最最重要的,保护好自己,才能有未来,知道吗?我真的不想再看见曾经池澜那样的惨剧再发生一次。”
突如其来的诚恳道歉把两个少年都吓了一跳,池惊澜知道孙莹莹大概是有些应激,静静地看向孙莹莹,乖巧应答。
“没关系的,莹莹姐,你是担心才会那么说,我以后会保护好自己的。”
怎么自己反过来被伤员安抚了,孙莹莹避开少年额头的伤口,好笑地点了点他的脑袋,重新板起脸,表示自己的帐还没算完。
“那我得好好盯着你看你以后的表现才行,而且你知道你刚才的动作有多危险吗,万一那东西擦枪走火怎么办?若不是回程的路没有直播,你刚那些话传出去,可能一堆人就要来骂你了,现在很多人盯着你呢。”
“莹莹姐,那东西我熟悉的很,拉上了保险不会擦枪走火的,至于直播,我又不是什么圣人,我只做真实的自己,总比装模作样好,别人若是要刻意曲解,那就让他们去,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那些人的看法,我不在乎。”
少年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洒脱道。
手木|仓这东西,靠国家队每年短暂的军训就能熟悉吗,孙莹莹还未来得及压下心中的疑惑,另一个“刺头”就冒了出来。
“没错!我们才不在乎呢,那些人根本不懂我们!”
知道了真相,又没了被狂轰滥炸的危机的朱承业满血复活,又恢复了那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中二傻子模样,举起手大声应和。
孙莹莹哭笑不得,直接抬起手给了这货脑袋一板栗,让他强行安静后,转头看向池惊澜,认真问道。
“那你想继续待在这个赛场吗,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就退赛,直接订航班回国休养。”
孙莹莹作为领队,本不该说这么不负责任的话,可她此刻却想任性一回,或者更确切地说,她想要池惊澜能够任性一回。
从赛前的各种手段骚扰到此刻的车祸,除了赛场上的那几分钟,池惊澜没有一刻是畅快的。
刚才的车祸更是稍有不慎就会被他们真的得逞,即便池惊澜警惕性高急中生智完成了计划,也依然受了好几处伤,孙莹莹实在是很难对这个赛场抱有什么好感,也担心曹正德的同伙会不会在接下来几天又横生些波折,思来想去后,开了此口。
若是池惊澜不想去,那便直接回家,她会担下所有的责任,总不能总是让小朋友们冲在前面。
朱承业作为一个业务熟练的墙头草,闻言觉得孙莹莹说的也很有道理,又出声赞同。
“是啊,阿池,你现在伤着,万一他们选择绝境反扑怎么办,而且受着伤上领奖台……唔,好像也挺酷的?”
刺头抓了抓头发,中二病觉醒,再度动摇起来。
池惊澜、孙莹莹:……
由此可见,朱承业最熟练的业务,恐怕还是“活宝”。
池惊澜不太能理解朱承业的脑回路,但他仍然被逗笑了。
少年收回被队医包扎好的手,笑着摇摇头,挑了挑眉反问:“不用,这明明是主办方理亏,为何我们要自己撤退?”
他举起那只脱臼加扭伤,被队医用绷带固定好的手,在队医不赞同的眼神中随意地晃了晃,开口。
“我们不仅不能退赛,到时候上领奖台的时候,还得麻烦方医生给我多绕几圈,他们要是不能拿出一个我们满意的说法,我们就不走。”
简而言之,就是赖上了。
曹正德现在就在他们手里,他是怎么混进来的,身上的木|仓又是哪里来的,主办方可必须得给出一个解释来。
至于他们要怎么给出解释,那就让他们自己狗咬狗去吧。
这么好的机会,人证物证具在,怎么能不拿点赔偿就走呢,池惊澜已经不是曾经那个不懂变通一根筋到底的池澜了。
“还有你们刚才说的会不会有曹正德的同伙绝地反扑,我觉得这个不必太过担心,只要我们足够高调,主办方只敢主动派人来好好保护我们,其他的,他们不会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候砸自己招牌的,这可是要举办好几年的大比赛。”
“而且我并不觉得现在还跟曹正德一块做缺德事的同伙能有多么团结,恐怕此刻看到曹正德被我们抓住,他们已经如鸟兽散了。”
池惊澜铺开自己的理论,像招财猫一般晃着那只被包的严严实实的手,最终被队医看不下去地按了下去,仍止不住他那带着得意和邀功的笑。
这笑容怎么总感觉有点眼熟,孙莹莹脑海中闪过当时某个青年找到她磨了她好多天,她终于同意之后青年脸上如出一辙的笑容,果然还是觉得是凌榆带坏了自家小孩。
孙莹莹愉快地决定了回国后要找凌榆好好算一回账,然后在朱承业崇拜的“阿池,你好聪明啊”的夸夸声中,点头同意了池惊澜的决定。
后续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众人回到了下榻的酒店,孙莹莹去临时借了一个会议室,把大家召集了起来,然后如池惊澜之前所承诺的,他给大家解释了一下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当然,说的是简略版,还是要省略一些需要适当保密的地方的。
不得不说,朱承业之前凭本事挤上的车,还是如他所愿,凭本事听到了全部的真相。
最后,池惊澜的提议也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而曹正德,则是单独又开了一间最便宜的房间,人员轮换24小时看守,等颁奖结束,再押送他一起回程。
回到自己的房间已经很晚了,池惊澜一一回复完手机上收到的关心,早早睡下,恢复精力准备应对第二天的一堆麻烦事。
而有些人却还不能睡,新闻行业最讲究的就是时效性,此刻正神采奕奕地加着班。
很快,一则官方背书、图文并茂的新闻插着小翅膀飞往了国内,此刻正是国内学生党们上早八,上班族们上班的早上摸大鱼时间,一下子就掀起了轩然大波。
主办方早上慢悠悠地醒来上班,却发现一夜之间变了天。
收件箱被塞爆了不说,自己还成了千夫所指那一方,而更狠的是,几乎是卡着他们上班的点,华国滑联官方发来了公开问责。
问责他们安全措施实施不周,放危险人员进入场馆,对他们的运动员造成了巨大的心理惊吓和人身伤害,是极不负责,极为过分,极度严重的重大安全事故,要求他们立刻展开调查,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解释,处理结果,以及全部应有的赔偿。
一套丝滑的连招,直接打得主办方措手不及。
更要命的是人证物证齐全,曹正德人在池惊澜他们那里,现场还被池惊澜他们的人封锁保护起来了,一群乌泱泱的围观群众也没有破坏分毫的现场,从现场痕迹上看一目了然是谁动的手,想抵赖也没法抵赖。
这下出大事了。
而正当主办方焦头烂额之际,安睡了一晚的池惊澜醒来,又为此添了一把火。
第二日华国的直播间照常开启,正值国内晚上大家都空闲的使劲按,池惊澜带着被队医“好好”包扎后的模样出现在镜头前的时候,无需华国冰迷们再去求证什么,那身伤痕和绷带就已经是绝对的铁证。
不过话虽如此,池惊澜还是非常认真地作出了一番澄清。
没有任何添油加醋,只是站在一个事先毫不知情的运动员的视角上作出了最客观的描述,也足够将这件事完全定性了。
之后的事件处理,池惊澜就没有再参与,他只剩下了一件事情要做€€€€闲逛。
没错,就是带着那身绷带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各个场合,就连没有队友参与的冰舞比赛,他都出现在了现场的观众席。
看的确也是真的想看,只不过去现场看,正好可以一举多得。
用最直接的行动PUSH主办方快马加鞭地处理这起恶劣事件,否则按照他们的一贯效率得处理到猴年马月。
而池惊澜如此高调,主办方迫于各方压力,也只能派出人好好将华国的参赛人员们都保护起来,这样一来,就如池惊澜之前对孙莹莹解释的那般,曹正德即使还有同伙,甚至即使这些同伙跟主办方有些背地里的交易,这些人也不会再对他们出手了。
之后的几个比赛日,对于华国的所有参赛人员和随行人员来说,都是最轻松的几天。
就连参加双人滑比赛的两位小运动员也因此取得了不错的成绩,虽然没能摸到领奖台,但超越了自身,就已经足够值得夸奖了。
最后一天领奖日,池惊澜额角的那点皮肉伤已经结痂了,不过他仍没有选择取下绷带,而因为脚上的扭伤,被孙莹莹和队医他们明令禁止这几天不准穿冰鞋,他虽然觉得问题不大,但还是明智地没有选择反抗。
于是不出意外的,池惊澜成为了整个领奖日最靓的崽。
不过这身伤没什么丢脸的,甚至经过这几天的舆论发酵,已经成为了堪比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