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仵作 第22章

走在路上,吴蔚问绣娘:“绣娘,咱们剩下的铜板还够给你买一身儿不错的成衣,我的想法呢……也是给你买一套现成的。我知道,你的手艺是成衣铺那些师父比不了的,可我想着:忙了一年到头也让你清闲清闲。还是要问问你的意思,你是想要一身成衣呢,还是咱们买了布回去自己做?”

绣娘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转过头略仰视着吴蔚说道:“我还是……想买布回去自己做,成衣不划算。”

“那好,那我们就买布。”虽然吴蔚是打心底里希望绣娘可以歇一歇,但她还是选择尊重绣娘的意见。

况且适才柳二娘子说的也不无道理,家里赚的这些铜板吴蔚一个都不会带走,每一文都是绣娘的家产,能多给她留一点儿也是好的。

二人来到布庄,吴蔚一眼就看到了柜台后面的那一抹红色,赞道:“这个红布真好看。”

绣娘扯了扯吴蔚,低声说道:“蔚蔚,我不能穿红的……”

吴蔚这才反应过来,绣娘的父亲去世了,忙改口低声道:“我的……肚兜快坏了,你能不能给我做两个?”

绣娘的眼中划过一丝错愕,紧张地看向柜台,见伙计没有注意到她们这边才点了点头。

吴蔚又低声道:“那我给你选块其他颜色的布,咱俩一人做两件,怎么样?”

吴蔚看过绣娘的肚兜,也已经很破旧了。

绣娘的脸颊透粉,点了点头,不放心地嘱咐道:“一尺布就够做两个。”

“二位客官要买点什么?咱们布庄今儿是今年最后一天,要等上元节过完才开业了,剩的布料也不多了。”

“这匹红色的,还有旁边那个绿色的,多少钱?”吴蔚问道。

“哟,客官真是好眼力,不过这两个颜色的都没有整匹的了,红色的二十五文一尺,绿色的三十文一尺。”听到伙计的报价,吴蔚皱起了眉头,这个时空一匹布等于四十尺,这么算的话自己挑的这两种布都超过一千文一匹了,正常的布价也就四百文左右,柳二娘子不是说今天能抄底儿,便宜么?

“你们家的布怎么这么贵,别人家不到四百文就能买一匹了!”

绣娘连忙小声提醒道:“蔚蔚,这是绢……”

“客官,我给你拿下来您摸摸,您一眼相中的这俩哪里是布啊?这是绢,放在平时也是一千文一匹,更何况……您瞧瞧,这成色,这手感,一文钱一种货啊,客官!”

吴蔚这才知道自己露怯了,摸了摸鼻子笑了两声,绢的手感的确比布细腻多了,贴身穿正好。

于是对伙计说道:“今儿都二十九了,你总共剩下的也不够一匹了,这点东西大户人家看不上,一般人家又买不起,不趁着今儿卖一卖,等过完了年……这剩下的两个半匹的绢,可就得搁到仓库里了。”

伙计见状也不隐瞒,点头称是。

吴蔚又说道:“红的和绿的,我一样要一尺……”说到此处,吴蔚顿了顿回忆起自家老妈杀价的样子,于是选择礼貌性地先砍一半儿,然后再拉扯看看。

“三十二文,不行我们就去别家再看看,反正……”

“成!”吴蔚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伙计已经拿起尺子熟练地在两块绢上一样割了一尺,麻利地卷好用纸包起来,外面又系了一根草绳固定住,双手递给吴蔚,朗声道:“三十二文,绿绢红娟各一尺~,您拿好咯,柜台结账!”

吴蔚嘴唇翕动,浑身发麻,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完了,价给高了……

第33章 紧急救人

一趟采买收获颇丰, 去的时候是牛车拉着柳家姐妹,回来的时候四个人全都下地步行,板车上拉满了年货。

柳二娘子嫁到张家多年, 从来没过过这样一个富庶年, 最主要的是买完了这些东西他们家还有五两多的现银,就算给老两口都买了寿材还会有剩余, 如此便相当于给她和张水生的孩子留出了一笔钱, 柳二娘子怎能不开心呢?

回去的路上,绣娘把吴蔚买绢的事情和柳二娘子说了,后者的笑声回荡在山谷中, 飘出好远, 好远。

四人有说有笑的回了家, 这一趟满载收获的路程,谁也不觉得累。

回到家, 张老夫人接了剩下的银子,看着一板车的年货也是乐得合不拢嘴。

张家村是个消息既闭塞也灵通的地方,闭塞的是:这里是燕王封地去往京城的必经之路, 算是朝廷和藩王封地的一个缓冲,朝廷和燕王的指令到了清庐县后都会大大减弱, 即便执行的不是太好,两边也都不会深究。灵通的是:每个村子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儿,比如:谁家盖了新房, 谁家娶了妻,嫁了闺女, 买了耕牛……很快就能传开。

卖对联的买卖在吴蔚的提醒下张水生已经很小心了, 不过看着张水生家今年的年货堆的和小山般高以后,这个消息没用上一个时辰就传开了。

于是, 张水生家门口迎来了一批村民,有的仗着和张水生家亲近些的,直接开口便问张家买年货的钱是哪来的,有些不太亲近的,也努力找到一个借口进到院子里四处瞧瞧,似乎要验证传言的真伪。

吴蔚打心底里反感这种行为,同时也有些担心会惹来麻烦,谁知张水生看着粗矿,却是个心思灵透的。

对待这些试图探究真相的老乡,张水生的回答统一都是:“是赚了点儿小钱儿,不过是张成带着我赚的,我只是出了些力气,具体是什么门道儿我也不清楚,你们得去问张成。”随后,再以家中有未出阁的亲戚在,不方便过多招待,打发了一波又一波的人。

吴蔚留意到一提起张成,来探听消息的村民们无不泄气,不禁偷偷对张水生竖起了大拇指。

这就是生活的智慧啊。

除夕。

无论是蓝星还是这里,百姓们最重要的节日在一片喜庆中降临了。

张家村里家家户户都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别管是穷过富过,到了这一天再精明的主妇也不会吝啬。

张老夫人,柳二娘子,绣娘,连吴蔚都到厨房露了一手,申时刚过就可以开饭了。

张水生和张老爹二人合力将实木的圆桌面从仓库里滚了出来,放到堂屋,桌上不算主食一共摆了十四道菜,有鱼有肉,有猪有羊,色香味俱全,张水生还打来二斤农家酒,准备与自己的父亲来个一醉方休!

面对张老爹,绣娘多少有些拘谨,好在有吴蔚坐在身边,只要稍稍再往吴蔚的身边挪一挪,绣娘便觉得心安。

吴蔚问张水生讨了一碗米酒,听着外面不时传来的鞭炮声,听着张家人说着田间地里的琐事,以及对来年丰收的美好展望,其乐融融。

如柳二娘子所言,张老爹是个开明的人,他没有觉得吴蔚喝酒有何不妥,更没有对绣娘表露出丝毫嫌弃,老人家的话虽然不多却总是能在他的眼中看到慈爱的流露。

宴席过半,柳二娘子用胳膊肘推了张水生一把,后者嘿嘿一笑,微醺表情中透出一抹温情。

“爹,娘,有件事……我得告诉你们。”

张老爹放下筷子,张老夫人也急忙把正夹着的红枣吃到嘴里,二人都看着张水生,等着他说下去。

张水生又对着柳二娘子笑了一阵,才说道:“爹娘,二娘有了,昨儿赶集的时候请郎中切了脉,两个多月了。”

“好!”张老爹一拍桌子,激动地吼了出来,一旁的张老夫人也跟着笑,脸上的褶子深深地堆在一起,激动地溢出了泪花。

突然,张老夫人干呕了一声,一把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胡乱挥舞起来。

“娘!”

“他娘,你咋了?”张家的两个男人都慌了,柳二娘子看出张老夫人可能是噎到了,急忙倒了一碗水:“娘,快喝点水压一压……”

张老夫人的脸上出现了痛苦的表情,张老爹对张老夫人的后背连拍带打也不见效,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快去请郎中来!”

“都让开!”吴蔚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峻,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与平常那个温和活泼的人判若两人。

堂屋空间有限,横了这么大一张桌子后,一桌子五个人至少有两个人的背是顶着墙壁的。

“绣娘你让让!”吴蔚猛地推了桌子一把,可实木桌面太重了,几乎纹丝不动,前面还隔了一个柳二娘子,眼看着张老夫人的动作越来越弱,吴蔚大吼一声:“都别慌,二姐夫,把桌子挪一下,二姐你躲开!快点儿!”吴蔚的话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原本来乱作一团的张家人变得有序,张老爹和张水生合力抬着桌面给吴蔚腾出了最大的空间,柳二娘子也闪身让出了位置。

吴蔚一个箭步穿到张老夫人身后,拉起她的上衣露出腹部,双足前后开立,前腿穿过张老夫人的双腿中间,心中默念着“剪刀,石头,布!”,冷静地摸到张老夫人的肚脐伸出二指,贴在肚脐上部,随后另一只手成空心拳抵在定点位置,适才比划“剪刀”的那只手五指张开,按在自己的拳头上,用力推压!

海姆立克急救法!应对眼下情况最有效的急救法!

“一,二,三……”眼看着张老夫人力量越来越小,吴蔚的额头上也渗出了汗珠,但她的目光坚决而明亮,有节奏地推压着,一直到第六下,只听“噗”的一声,一颗红枣从张老夫人的口中飞落下去。

张老夫人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吴蔚向后退去,一直退到绣娘所在的墙角,“咣”的一声,半摔半靠到墙上,长叹一声。

“蔚蔚!”绣娘见吴蔚脸色苍白,额头冒汗,紧张地揽住了她的身体,目露关切。

吴蔚靠在绣娘的肩头,用疲惫且略带颤抖的声音说道:“我这是第一次实操……好险啊,万幸。”

绣娘不明白吴蔚口中的“实操”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吴蔚刚才救了人,自家二姐的婆婆。

张老夫人吓坏了,瘫软到凳子上靠在张老爹的怀里哭泣,柳二娘子一边劝着婆婆,一边抹眼泪,张水生在后面扶着柳二娘子。

闹了这么一出,谁也没有心思吃饭了,吴蔚悄悄对绣娘说:“你吃饱了吗?”

绣娘心领神会,搀扶着吴蔚出了堂屋,来到了院子里。

吴蔚坐在院子里的木桩上,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抬头仰望夜幕即将降临的天空,尘封多年的往事突然戳了她一刀。

“……蔚蔚。”绣娘感觉到了吴蔚的不对劲,这样落寞的微微,是绣娘从未见过的,绣娘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蔚蔚,三娘,你们俩在院子里做什么?快回屋!”

张家人从惊恐中恢复以后才发现他们的大恩人吴蔚已经不在了,张水生送自家爹娘回了东屋,让柳二娘子请吴蔚他们回来。

桌子已经重新摆好了,张水生眼眶通红,端起酒杯对吴蔚说:“妹子,这份救母的大恩大德,我张水生这辈子都不会忘的,今后但凡有什么事儿,只管言语一声。”

说完豪迈地一饮而尽,吴蔚也干了杯中的酒。

柳二娘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道:“多亏蔚蔚了,真是多亏了蔚蔚……娘的眼睛都憋红了,明儿请郎中来看看。”

回来之后吴蔚就变得很沉默,吃完了饭张水生到东屋去陪父母,柳二娘子和绣娘一起收拾碗筷,吴蔚也想帮忙却被绣娘推了回去。

姐妹二人一起刷碗的时候,绣娘趁机对柳二娘子解释道:“二姐,蔚蔚刚才也惊到了,累得不轻,你和二姐夫说说,别放在心上。”

“傻妹子说什么话呢?今天要是没有蔚蔚……这个家可就全完了!”柳二娘子又忍不住抹眼泪,若是张老夫人真有个三长两短,那她腹中的孩子岂不是成了不祥的孩子吗?还没出生就克死了亲奶奶,以后可让她怎么做人?

吴蔚不仅救了人,还挽救了这个家!

“二姐,你有了身子,去东屋歇一歇,陪陪老人家,剩下的交给我。”

“你去吧,你也进屋。这点儿活有什么打紧的,去去去,快去进屋替我陪陪蔚蔚,等过几天,娘身体好了,再好好感谢她。”

绣娘被柳二娘子推进了屋,吴蔚正靠在墙角的褥子堆上,不知在想着什么,怔怔出神。

绣娘坐到炕沿上,一直等到柳二娘子也离去,才脱鞋上炕,来到吴蔚身边坐定。

二人谁也没有说话,隐隐约约的爆竹声从外面透进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吴蔚低低唤了一声:“绣娘。”

第34章 出命案了

“我在这儿。”今天是除夕, 屋子里点了灯,但绣娘在听到吴蔚的声音后,依旧像是担心吴蔚看不清自己一般, 又往吴蔚身边挪了挪。

吴蔚又进入到了沉默中, 绣娘几番犹豫终于鼓足勇气问出了口:“蔚蔚,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伤心事儿了?”

长长的一段沉默后, 吴蔚“嗯”了一声。

绣娘又说道:“你不是告诉过我, 伤心难过的时候可以哭一哭吗?你要是想哭你就哭,要不……也可以和我说说,我不会和任何人提起的。”

吴蔚发出一声叹息, 眼眸愈发空洞, 说道:“我从前有个朋友, 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上学, 她一直是我的同桌,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特别聪明,学习好, 会好几门乐器,还会说两门外语, 可是谁也不知道她生病了,病得很重。我爹……其实算是仵作吧?有一天,我朋友突然和我说, 如果她死了,一定是自己了结了自己, 但是她父母是不会相信的, 说不定还会找仵作来给她验尸,她当时像极了开玩笑, 她看着我,问我:‘你能不能帮我作证,保住我死后的体面?’我当时觉得她一定是在说玩笑话,她是个时常微笑的人,对待身边的每个人都很温柔,怎么会寻死呢?我还是劝了她几句,她只是笑着,什么都没说。大概又过了两周吧……我听说她死了。”

“啊!”绣娘发出一声惊呼,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父母的反应和她当初预料的几乎一模一样,我朋友留了遗书,但她父母反而更加怀疑了,因为他们觉得遗书里描述的那个人的内心世界,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女儿,我做了所有的努力,把我朋友的遗愿告诉了我能接触到的,几乎所有能在这件案子里说得上话的人,差点被误会成了嫌疑人,可是依旧没有改变她父母的想法,我到底没能保住她所希望的那份体面,她生前是个特别特别爱干净的女孩,课桌永远都是整整齐齐,脱下来的校服上衣每次都要叠好,放在袋子里。而我爹,就是这件案子的仵作之一。”

吴蔚一不小心说了太多现代名词,绣娘整理了片刻才勉强串联起来,这件事情以绣娘的伦理观来看太过于复杂,首先死者为大不便评说,绣娘能听出来吴蔚的怨气有一些在她父亲的身上,可那是吴蔚的父亲,绣娘就更不敢说了……只剩下吴蔚孤零零的在这件事里,受苦,难心。

绣娘想了好多安慰的话,最后也只能低声道:“你的那位故友……一定病的很难受吧?”

吴蔚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说道:“她的病不在身体上,而是在这儿……她的心病了,她的精神世界崩塌了,她找不到逃出去的路,寻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

吴蔚没有哭,毕竟已经是过去很多年的事情了,她只是喃喃道:“我觉得仵作这行,真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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