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娘!”
听到吴蔚的喊声绣娘推开了门,吴蔚却并不进屋,只是将木匣递给绣娘,说道:“把这个放屋里,菜架子上面那个竹筒给我拿过来,再给我打一盆水。”
“好。”
绣娘进了屋,匆匆放下木匣,找到竹筒夹在腋下,端着一早就准备好的水回到了院子。
见状,高宁雪也出了屋子,看到吴蔚拿过竹筒将里面的好像是竹盐的粉末倒在了自己的手里揉搓起来,揉了好一会儿。
“绣娘,倒水。”
“哦,好!”
绣娘端着脸盆把水倾倒出来,大概倒了一半儿,吴蔚叫道:“好了。”
绣娘停下吴,蔚又重复了适才搓盐的动作,把最后的半盆水也用了。
洗完了手吴蔚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心道:也难怪人人都躲着仵作,这样简陋的条件连个手套都不给,要是验尸过后自己再不注意,那不是把细菌和病毒都带回家了?
自从吴蔚回来眉头就没舒展开过,绣娘有些担心地问道:“蔚蔚,你怎么了?”
“没事儿,咱们进屋再说。”
吴蔚暗暗决定:酒精和肥皂必须要提上日程了,往后的天气越来越热,大部分的细菌和病毒也比冬天的时候传播的速度更快,洗手是很重要的预防。
“怎么了这是,你去了这么久,饭呢?”高宁雪问。
这几天吴蔚和高宁雪也算是比较熟了,吴蔚直接白了高宁雪一眼,答道:“委屈二当家的今日就对付一口吧,有件事儿……比吃饭更有意思。”
三人进了屋,吴蔚注视着绣娘,柔声道:“绣娘,这次……可能没有办法把你摘出去了,我们俩生活在一起的事情那些人都知道,欲盖弥彰反而会给你惹来祸患,好在二当家在这儿,她一定会保护好我们的,是吧?二当家!”
虽然还不知道什么事儿,高宁雪却仗义地点了点头,吴蔚和绣娘对她有搭救之情,在高宁雪看来:哪怕是绣娘和吴蔚犯了点小过错,自己出面把她们保下来也是人之常情。
“谢了。”吴蔚一把掀开了木匣,看到里面的银子,绣娘发出了一声惊呼,绣娘手里的金叶子还没来得及换成银子呢,所以这是绣娘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银子。
“这是?谁给你的?”高宁雪淡定地问道。
“赃款!刚才我去百味楼的路上,遇到了衙役张兴和李六,他们说奉县太爷之命请我过去,到了衙门以后却是师爷在偏厅接待,师爷给了我这二十两银子,要求我按照他们的需要,作假一份仵作的证词,我刚验尸回来。”
高宁雪当即厉声道:“大胆!简直是无法无天了!”除了平佳县主这个身份外,高宁雪还有一份明镜司左统领的头衔,到底是玉面神机一手教出来的徒弟,最见不得这种苟且之事。
“绣娘,麻烦你把纸笔拿来。”
“好。”
吴蔚一边研墨,一边回忆着自家父亲的教导,她虽然是学法医专业的,但大学四年由于心有不甘和排斥,一直都是摸鱼逃课的状态,吃的都是家传的老底儿,反正是勉强毕业了。
幸好吴蔚的家传深厚,他的父亲和爷爷都是法医,教她的东西应付这种案子还绰绰有余,不过此刻的吴蔚难免在心中暗自设想,要是自己大学四年好好学习……
墨研好了,吴蔚提笔写道:“死者是一名男性,通过齿质点和牙齿的磨损情况判断死者的年龄在十八至二十四岁之间,尸绿布满腹部且已有外扩趋势,死亡时间已超过五日。死者的体表,头部,和主要关节均无外伤,颈椎无异常,无骨折,身体有被人为清洗过的迹象,但仍从死者的鼻腔深处,耳道深处发现血液结痂,死者的眼结膜有血痕,舌头外吐半寸,玫瑰齿……”写到这里,吴蔚的脑海里突然回响起她父亲曾经对她的教导……
“蔚蔚啊,你现在看到的这种情况就叫做玫瑰齿,这是机械性窒息的表现之一。但是,爸爸后面的话你要记住了,即便玫瑰齿是很多因窒息死亡的死者遗体上所展现出的一个重要特征,但是你不要把玫瑰齿和机械性窒息直接挂钩,一旦形成思维定式,会影响你今后的判断。因为在一些……比如,失血性休克,中毒,电击,颅脑损伤致死的案件中,死者也会出现玫瑰齿。蔚蔚啊,遗体是死者留给这世界最后的交代,当然它也伴随着层层迷雾,我们做法医的,就是要拨开这层迷雾,为警方提供最真实有效的线索,替死者说话,为活人讨个交代,法医是刑法的守门人之一,我们一定要把这道门给守好了,记住了吗?”
吴蔚记得,那年自己好像才十二三岁,是与父亲关系最好的几年,一直以来吴蔚都赌气不愿意回忆家人的好,她怕自己抵触当法医的心,会因为这些回忆而松动,可今日吴蔚在外面受了委屈,应该说是事关生死的胁迫,吴蔚本能地想起那位曾经在自己的生命中如巍峨高山般的存在。
吴蔚回过神,继续写道:由于当时情况所迫,条件有限,无法进一步判断死者的死因,但本人怀疑死者大概率死于颅脑损伤。死者的左侧背部和左臂,左腿,留有明显的尸斑,故此推断死者死亡时的姿势应为侧卧,不应该是验尸时的仰卧状态,这与衙役张兴,李六的描述不符,且尸体的保存完好,第一凶案现场不应是乌鸦聚集的乱葬岗附近,且死者的双踝部,双腕处,留下了特殊尸斑,判断死者生前应佩戴了绑腿和护腕一类的护具,后被人为摘除。死者的手掌上部,虎口处有成片的老茧,应与死者生前的职业,或生活习惯有关。
落下最后一个字,吴蔚感觉自己突然有种想哭一场的冲动,她压下心中的激荡仔细阅读了几遍,确定没有遗漏后,才在最后的空白处写上,仵作:吴蔚。
早在吴蔚复盘手札的时候,高宁雪就凑到吴蔚身边看了,高宁雪是越看越心惊,她早就从绣娘口中听说过:吴蔚曾经协助自己的师父破案,当时高宁雪并未放在心上,直到看到了这份吴蔚当着自己的面亲笔写完的手札,高宁雪久久无言。
难怪师父会把令牌发给她,难怪师父不惜破例,让吴蔚留在了清庐县,全都因为吴蔚值得这种待遇!
等待墨迹干透的功夫,吴蔚对高宁雪说道:“二当家的,清庐县的知县命师爷对我行贿,让我在仵作手札里体现出死者的遗体有被挪动的迹象,并提及死者的死亡时间和发现的日子不符,他们的目的是想通过我的手札和衙役的供词,得出死者是于清庐县之外的地方遇害,被抛尸到了清庐县境内的。我虽然不知道堂堂知县为什么会不惜冒险也要把清庐县从这件案子里面摘出来,若我猜的不错的话……死者生前很可能是一名士兵,而且这件案子并不止这一个受害者,我仔细看过了,乱葬岗之内最少有七个新坟,清庐县一直治安良好,百姓安居乐业,谁会把人葬到乱葬岗去?就算是乞丐……也不至于近期死了这么多吧?书记官姓胡,大概是师爷的心腹,他逼着我在仵作手札上按了手印,我想等到此事平息,我可能会被灭口。”
第56章 去搬救兵
听完吴蔚的陈述, 高宁雪已经攥紧了拳头,吴蔚说的其实已经很委婉了,但身为当事人的高宁雪当然明白这件事里到底存了怎样的玄机。
这些被胡乱埋在清庐县乱葬岗的士兵, 很可能就是押送祥瑞的那一批!
要不是自己睡着的时候被人“掳走”在义庄的棺材里醒来的话, 那自己此刻是不是也被埋在乱葬岗了?!
高宁雪还想着吴蔚的叮嘱,起身道:“你跟我出来一下。”说到底祥瑞出事也只是高宁雪和吴蔚的猜测, 不能让无辜的绣娘牵扯得太深, 吴蔚一直称呼高宁雪“二当家”的而不是“县主”也是这个原因。
吴蔚心领神会,对绣娘说道:“绣娘~我饿了,做个红烧肉, 闷点儿白米饭再炒个青菜好不好?”
“嗯, 我这就去做饭。”绣娘神情自若地起身到堂屋去了, 出于对吴蔚的绝对信任和尊重,绣娘从不多问, 哪怕是偶尔吴蔚和高宁雪背着自己密谈些什么,绣娘也不会觉得不舒服。
因为她知道:蔚蔚是绝对不会害自己的,该到自己知道的时候, 吴蔚也不会可以去隐瞒。
高宁雪和吴蔚再次来到那块空地,吴蔚不禁感叹道:“你师父的眼光是真的毒辣, 这个密谈的地方当时还是她找到的,你看啊……四周空旷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可是呢……从那边的路过来是一个断崖式的小土坡, 咱们站的这个地方正好是从那边过来人的盲区,可站在这个位置却能先一步发现来人。不愧是玉面神机啊~。”
“那当然了, 我师父可是神仙般的人物!”一提起东方瑞, 高宁雪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对东方瑞更是不吝赞美。
高宁雪缓缓收了笑意, 认真地说道:“我怀疑……经你验尸的那个人就是运送祥瑞和丹药回京的禁军之一,乱葬岗上的那几个新坟下面就埋着其他人的尸体,一共二十个人,七个土坑也是够的。”
“我也隐隐有这个猜测,不过你不是说你们当时已经行进到了清河县了吗?尸体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清庐县呢?”
高宁雪眉头紧锁,思索片刻答道:“这也是我不能完全确认那些人就是禁军的原因,但是根据你的描述,死者的身上有绑腿和护腕留下的尸斑,这两样东西一般人家哪里会用呢?”
吴蔚分析道:“如果单单只是绑腿的话,上山打猎的猎户为了防止蛇虫叮咬一般会选择上绑腿,但是护腕多为皮制一般人家是用不起的。而且护腕的主要功效是防止敌人的器械砍到手腕上导致兵器脱手。若死者的身份是猎户的话,他手上的老茧应该多生于指尖,而非上掌心和虎口处。再有就是猎户的身上多少会留下一些蚊虫叮咬的暗色疤痕,那个人的身上却没有。”
高宁雪沉默片刻,答道:“或许……是禁军发现我不见了,回头搜寻了也说不定。我相信你的判断,依照族制,藩王的府兵不能踏出封地。我爷爷历来是个安分守己的人,所以这些士兵只可能是朝廷的人,清庐县的知县真是胆大包天,身负皇命的朝廷禁军被人谋害是多大的一件事?他们居然想把这件事压下去,瞒天过海?可恶!”鲜珠夫
吴蔚用平静的口吻说道:“我想我离被灭口也不远了,等到他们觉得风波过去的时候,大概就会给我安排一场意外。好在除了你和绣娘还没人知道东方大人给了我一块令牌,这也是我反败为胜最关键的一步,就要看是东方大人先到,还是清庐县的衙役先来了。”
高宁雪当即仗义地表示:“你别怕,还有我呢,我就不信了……一个小小的知县还真敢倒反天罡了不成?”
吴蔚却只是轻笑一声,说道:“我怕到时候会连累绣娘和你。”
“他们敢?”
“掩埋尸体,贿赂仵作,伪造证词,杀人灭口的事儿都做了,难道还差这一桩吗?若是县主的行踪明朗,身边又有护卫陪伴他们自然是不敢的,可你现在孤身一人流落到我家,有什么东西能证明你县主的身份?那么多恶事都做了,放了你他们必死无疑,还不如放手一搏,不要低估人性中的恶。”
“他们敢?谋害皇亲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吴蔚将视线投向远方,淡淡道:“在一个荒僻之地,一手遮天的权力失了监管,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谁知道呢?”
高宁雪这些年一直被东方瑞保护的很好,虽然也会接触一些案件,可是只要她跟在东方瑞身边所见的都是守法之人,只要她还顶着县主的身份一日,所遇到的事情都是“公正”的事儿,在高宁雪的逻辑里,依照例律知县和师爷乖乖伏法,那只会处罚他们两个,若是他们执迷不悟,打算伤害自己的话……那就是灭九族的大罪了。
可不知为什么,听着吴蔚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完这些话以后,高宁雪只感觉一股寒意窜出,游走全身。
高宁雪敢用自己的命去赌一份“正义”吗?吴蔚觉得她是不敢的。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吴蔚转过头直视高宁雪的眼眸,答道:“算算日子,最快还要十日京畿的通广钱庄才能收到我的信,也就是说……哪怕东方大人马不停蹄地赶来,也要将近一个月才能过来,一个月后那些尸体早已腐朽,证据也被他们清理干净了,到时候就是我的死期。你觉得……两边哪个比较快?”
高宁雪咽了咽口水,紧张地问道:“那怎么办呐?”
“搬救兵吧,向燕王殿下。”
“可是我爷爷的府兵不能踏出封地……而且,而且我也不想回去!”
“放长线钓大鱼,你可以以明镜司左统领的身份问燕王殿下借三四个身手高强的护卫,暂时潜伏在义庄里,在东方大人抵达之前保护你的安全,若你有公务在身燕王殿下总不能强绑了你回去吧?况且……你没有考虑到问题的严重性吗?”
高宁雪面露喜色,她觉得吴蔚的法子非常好,既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又不会被爷爷抓回去,只要不回泰州,能见到师父,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什么问题?”高宁雪问。
“祥瑞和贡品丢了,燕王殿下会是什么罪过?”
……
吃完了饭,绣娘和吴蔚坐在炕桌上,吴蔚捧着一本《清庐县地志》认真地看着,这本是她买给高宁雪解闷用的,结果高宁雪根本不喜欢读书,白白便宜了吴蔚。
绣娘则安静地纳着鞋底儿,吴蔚这几日天天往外跑,鞋子磨损的速度惊人,虽然吴蔚总劝绣娘:她们现在手头宽裕了,到市集上买两双也没多少钱,可绣娘坚信买的鞋子不如自己做的用心,穿起来舒服,所以坚持给吴蔚纳鞋底儿。
高宁雪则有些坐立难安,在小小的过道上来回踱步。
吴蔚揉了揉眉心,说道:“我说二当家,咱们这屋子就这么大点儿,你要消化食儿去堂屋转,走的我眼晕。”
高宁雪轻轻击掌,说道:“我想好怎么写了!吴蔚,给我研墨!”
“得嘞~”吴蔚放下书,绣娘取来了文房四宝放在炕桌上,让出了位置。
墨研好,高宁雪提笔给燕王写了一封信,基本都是按照吴蔚的建议写的,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高宁雪只说了借调人手是突发公务,并没有提及祥瑞和丹药可能失窃的事情,毕竟这种事儿若是藩王比朝廷先一步知道,总是不好的。
高宁雪把信大方地拿给吴蔚看:“你帮我看看,还需要润色吗?”
“我看挺好,就这样吧。”
吴蔚的信封也折好了,顺势把信折好放到信封里用蜡油封住。
“你有信物吗?”吴蔚问。
高宁雪摘下手上的银镯子,说道:“喏,用这个,送信的人呢?先说好啊,你可不能走!”
吴蔚轻笑一声,答道:“放心吧,我不会把你和绣娘丢在家里的,我心里已经有稳妥的人选了,事不宜迟我出门一趟。”
“去哪儿?”绣娘问。
“我去趟张家村,找二姐夫,除了你……我只信得过二姐一家,这封信要是被外人拆开后果不堪设想。”看出绣娘的担忧,吴蔚安慰道:“你放心,我只和二姐说去帮个忙,有工钱,去不了多久的!若是连夜走,明日晌午差不多就到了,到时候会车马送二姐夫回来,赏钱也定然不会少了,是吧,二当家?”
高宁雪连连点头:“我爷……也觉得是,收信的那个人可大方了!”
“你们两个锁好门,我回来会叫你们的。”
“嗯。”
……
吴蔚带着信出发了,如今大地彻底开化,山路比冬天好走了不知多少,赶在天黑之前吴蔚到了张家,算一算日子柳二娘子也该显怀了。
见到吴蔚来了,张老夫人很惊喜,招待吴蔚进屋去坐,吴蔚却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等二姐生了我再来拜访,请老夫人帮我叫一下二姐夫,我就在这儿等。”
张老夫人叹了一声,她明白吴蔚心中的顾忌,也是发自内心地惋惜吴蔚居然想不开当了仵作,他们全家自是不会嫌弃的,只是今后可怎么办呢?
片刻后张水生披着衣服出来,见到吴蔚二话不说,拉着吴蔚的胳膊就往院子里请,便说道:“来都来了怎么不进屋,你二姐这几天身子沉,没出来接你,让我请你进去呢!”
第57章 肥皂有了
面对张水生的热情邀请, 吴蔚心中一暖,但还是笑着拒绝了,说道:“二姐夫, 天色已晚, 我就不进去叨扰了,今日过来其实是有一件十万火急的事情想请你帮忙。”
张水生这才停下, 转过身去将披着的衣裳穿好, 又转过来,说道:“妹子,什么事儿你说吧。”张水生还是了解吴蔚的, 知道她并不是一个施恩图报的人, 这么晚了来找自己那必定是真的遇到难处了。
吴蔚沉吟片刻, 决定将事情的大致经过和张水生讲清楚,张水生安静地听完, 脸上的表情逐渐严肃,但是目光却并无闪躲和退却,吴蔚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
吴蔚继续说道:“这一路过来我非常小心, 身后并没有尾巴,还请二姐夫放心。之所以找二姐夫帮我走这一趟, 一则是我一个女子只身走夜路多有不便,再有就是我不能把绣娘和县主就这么放在家里,万一有衙役过来连个应付的人都没有。这一趟不会让二姐白走的, 只要到了泰州城门口,将信物交给守城门的士兵, 就算是成功了, 后面的事情二姐夫听从安排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