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柳老夫人,吴蔚多少是有些不满的,若不是她的纵容和无视,柳翠翠也不会跋扈至此,绣娘也不会受了那么多的委屈。
但几日接触下来,吴蔚发现柳老夫人并不是纯粹的“装聋作哑”,她的性子是真的很老实,吃穿用度一概不见她计较,默默做活从不邀功,也难怪绣娘从前常说:他们家被村里人欺负了半辈子……
当天中午,绣娘就打开了一匹全新的靛蓝色布料,裁剪开来做起了衣裳,吴蔚知道绣娘的心思,只是趴在绣娘身边陪着。
这几天折腾下来,吴蔚感觉自己的腰椎又在隐隐作痛了,必须要养好了才行。
……
转眼又过了三日,地里的庄稼全部收好了,李大姐笑得合不拢嘴,她们家的余粮已经见底了儿了,要不是蔚蔚家供饭早就难以为继了。
纳税是比较有趣的,吴蔚全程参与了。
梁朝税法公道,直接从农户手上征粮而不是征银,不同的作物征收的比率也不同,细粮征收的比率少一些,粗粮多一些。
别看这征粮,征银、只有一字之差,中间的差别可大了!
若是征银,那就涉及到需要农户们把粮食先卖了,再统一铜板换成银子,变数很大。若是中间的粮商稍微压压价,百姓们就要吃苦,再遇到铜钱贱,银子贵的年头,那农户们很可能一年百忙了。
按照比率,吴蔚家的几亩地需要交纳六百斤的粗粮,由牛车拉着没脱壳的粮食到村里进行脱壳,装袋,称重,记录在册后入库封存,等待朝廷的人来收。
缴粮时还遇到了张水生,张水生会打算盘,负责算数。
入册则由村长亲自执笔,里正监督,公开称重,半点也不会错的。
缴完了公粮,才轮到自家分粮,按照约定是一人一半,两家各分到了四百多斤的粮食。
吴蔚和绣娘粗粮吃得少,决定到市集上去把粗粮卖了,买细粮回来,李大姐家则是不用的,细粮金贵她们吃不起,最多也就换个十斤白米,留着招待贵客用。
吴蔚粗略算了一下,在蓝星现代的一家三口一年大概需要两百斤大米,李大姐一家都是重体力劳动者,食量自然要大些,这四百斤粮食虽够她们吃,可熬到明年秋收也剩不下太多。
想到这里,吴蔚不禁感慨农民的不易,佃户更是不易,自己已经算是非常有良心的主家了,分出去的粮食也仅够李大姐家最低的生存需求,市面上佃户能拿到三成就不错了,这些佃户累死累活干了一年,还可能吃不饱饭,这还得建立在一家人都无病无灾的前提下。
真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是日,风和日丽,天朗气清。
吴蔚和绣娘共乘一骑,小黄牛拉着粮食,车上坐着柳老夫人和赶车的李大姐,一行人往市集去了。
柳老夫人穿了一身全新的靛蓝色襦裙,在李大姐的带动下,苍老的面庞上也露出了一抹笑容。
牛车满载,速度不快,走了两个时辰方到市集,吴蔚把大黄和丑丑放到棚子里去寄存,给了小二五文铜板,让它们吃饱喝足。
绣娘则找来了米庄的伙计,推着车子把几袋粮食拉走了。
刚经历了秋收,市集上人声鼎沸,辛苦了大半年的农户们纷纷带着自己的收成前来,有粗粮兑换细粮的,也有用粮食换些银子买生活必需品的。
各大米庄都在门口挂了一个板子,上面写了各种粮食的收价和售价,公开透明,童叟无欺。
吴蔚和绣娘家的粮食被倒在米庄的桶里,换了一百斤的大米,吴蔚又买了一袋白面,李大姐也用一袋子粗粮换了差不多十斤的白米。
“李大姐,就先把米存放在粮庄吧,咱们到市集里去逛逛。”
“哎,好,你们还要买什么,我来拿!”
绣娘来到李大姐面前,将一个荷包交给李大姐,说道:“李大姐,这是二丫给我们看院子,喂狗,喂鸡,收拾菜地的工钱,咱们事先谈好的,一共是一百三十文,中间我有段日子时常不在家,家里都靠二丫料理,这孩子帮了不少忙,就按照二百文了。”
李大姐哪里肯要?
连连拒绝道:“这哪成呢?你们供我们全家一顿饭,精米白面供着,还顿顿有肉,再也找不到这样好的东家了,不过是看个院子,不能收钱!”
李大姐说着,就把荷包往绣娘的怀里塞,绣娘撕扯不过,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吴蔚,吴蔚接过荷包,郑重说道:“大姐,我知道您是个靠本事吃饭的要强女子,可咱们之间除了主顾的关系,还有一份姐妹情谊不是么?你看看家里的三个孩子,大丫穿旧的衣裳给二丫,二丫穿小的衣裳给三丫,你们都是干辛苦活的人,那衣裳补丁套着补丁,到二丫身上就不太行了,三丫都快衣不蔽体了。到底是三个姑娘家,孩子也一天天大了,哪能这样?我和绣娘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这个钱你就是不要,我和绣娘也打算给你们买些布匹,回家去做几身新衣裳给孩子们换上,过个体面年,你还是拿着吧,这是二丫靠自己的劳力赚的!”
听完吴蔚的话,李大姐这个刚强的女子眼中涌现出泪花来,用双手捧着,接过了荷包。
“是我这个当娘的不好,她们跟着我受苦了。”
绣娘劝道:“大姐别这么说,再也见不到您这样好的母亲了,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是呢,绣娘说得对,谢谢了,谢谢你们。”
……
最后,吴蔚一行人买了八匹布,十斤棉花,两袋子盐巴,还有一些吴蔚需要的草药和材料,满载而归。
李大姐买了一匹土黄色的粗布,绣娘又送了她两匹青色布料和五斤棉花,或给孩子们做冬衣,或做两床厚实的被褥,好度过冬天。
一晃又过去了一个月,吴蔚的户籍落定,迁令也送来了,同来的还有另外一封给张水生家的信,里面写的是张水生和柳二娘子之子的名字:君卓。
“谦谦君子,卓而不群”之意。
不过这个名字太雅致,张家二老担心孩子娇惯不好长大,就起了个小名,叫“柱子”,有撑起门楣之意,且柱子结实,好养活,孩子没开蒙前就先叫小名。
吴蔚在县城订了些材料,准备过几日请人搭个马棚和牛棚,还在山上选了一处好地方打算开凿个山洞出来,柳老夫人却病了。
消息一出,坐满了双月子的柳二娘子来到了绣娘和吴蔚的家,照顾柳老夫人。
柳老夫人已在绣娘住了三个月了,养胖了不少,脸上的皱纹都浅了。
此时却只躺在炕上默默流泪,任两个女儿如何询问,老人家也只是叹气,什么都不肯说。
柳二娘子和绣娘对此一筹莫展,吴蔚的心里倒是明白,只是有些话,她作为外人不好点破,便请张水生出面将回春堂的老郎中请来给柳老夫人瞧病。
老郎中捋着胡须对众人说道:“老夫人得的是心病。”
柳二娘子急道:“老先生,这心病该怎么治啊?您倒是给开个方子……”
绣娘见吴蔚一脸了然,心中也有了答案,拉着柳二娘子进了西屋,关上门窗,坐到炕沿上,轻声问道:“娘,你是不是想回家了?”
闻言,柳老夫人猛地睁开眼,眼泪又流了出来。
柳二娘子也明白了,问绣娘:“大姐不是说忙完秋收就来吗?”
绣娘用目光示意柳二娘子收声,听到柳二娘子的话,柳老夫人又把眼睛闭起来了。
“他们……!”
“二姐!”
柳二娘子闭了嘴,眼中的惊愕却怎么都散不去!
继承了柳家全部家产的柳翠翠两口子,竟然不打算要这个娘了!
第113章 状告忤逆
柳二娘子不放心母亲, 留在吴蔚和绣娘家里住了,柳二娘子的儿子柱子还在离不了娘亲的月份,张水生便把襁褓中的孩子抱了过来, 也想让自家岳母看到孩子宽宽心。
反正绣娘和吴蔚家中并无男主人, 而且两个姑娘也没有那么多忌讳,张家人都放心。
秋收结束, 田地里没了活儿, 李大姐一家便不来吃饭了,绣娘和吴蔚都是安静的人,院子里难免冷清了些, 柳二娘子和柱子的到来, 给小院增添了不少活力。
柳老夫人虽然还是愁眉不展, 但见了胖嘟嘟的柱子,心情也好了不少。
夜里, 绣娘和吴蔚洗漱完毕熄灯躺到床上,绣娘低声问道:“蔚蔚,你早就看出来了, 是不是?”
关于柳老夫人的问题,白日里吴蔚已经和柳家两姐妹讨论过了, 不过现在是属于绣娘和吴蔚的时间,她们可以说的更为直白一些。
吴蔚没有直接回答绣娘的问题,而是悠悠说道:“老人家年岁大了, 恋家是很正常的一种现象,从她那日亦步亦趋出门去送柳翠翠我便知道了, 老夫人是想家的。这点你不要觉得不舒服, 这种感情和柳翠翠夫妇的关系不大。”
“那你一早就知道大姐不会回来接?”
“这倒没有,毕竟你大姐为了撑起柳家的门楣付出了很多。这点你和二姐都是认可的, 我还以为她只是贪心了些,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种事儿来。”
绣娘沉默了,她也没想到柳翠翠会做出这种事,毕竟自从柳翠翠招了上门女婿以后,她在家里的待遇和话语权比旁人家的儿子还要高,偶尔柳翠翠真发起脾气来,全家人都要看她的脸色,包括自己的爹娘。
但柳翠翠并不是个不孝顺的人,父亲去世时,她也是真情切意哭昏过去的。
到底哪里出了错呢?
绣娘喃喃道:“难道就因为我的生活好了,大姐就……”
吴蔚立刻打断了绣娘,严肃地说道:“你和你大姐是两个人,两家人,她做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千万不要生出这种自我绑架的念头来,咱们的日子红火了,和你大姐孝顺亲娘没有因果关系。”
绣娘点了点头,打消了适才的念头,说道:“蔚蔚,我认真考虑过了,二姐说的轮流养娘的法子不行,二姐是嫁出去的女儿,跟公公婆婆一大家子人生活在一起,哪有如此过日子的道理?大姐要是不要娘了,我养!不过……柳家的家产我是真的不想争,二姐若是想要,我也不拦着。”
吴蔚说道:“我一直都觉得继承财产和赡养老人不是等价交换,但是却不是这个方法。”
“什么意思?”绣娘不解。
“明日,我和老夫人好好谈谈,先给她老人家透个底儿,免得她真伤了心再病了,但是绝不能就这么便宜了柳翠翠他们一家。”
……
次日,吴蔚和绣娘还有柳二娘子先开了个小会,在得到柳二娘子的理解和支持后,吴蔚单独进了柳老夫人的西屋。
二人不知谈了什么,吴蔚出来后又让绣娘进去,柳老夫人坐在炕上直抹眼泪,一只手拉着绣娘的手。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是个沉默寡言,不善表达心思的人,可这回绣娘从自家娘亲的眼中看到了对自己的心疼。
……
下午,吴蔚又去了一趟张水生家,把自己的想法和张家三口说了,张家二老对柳老夫人的境遇唏嘘不已,出于对吴蔚的信任,也同意了吴蔚的计划。
就这样又过了一日,吴蔚和绣娘骑着马,张水生赶着吴蔚家的小黄牛车,驮着柳二娘子,四人朝小槐村赶去。
牛车上什么都没装,马鞍两边的袋子也是空空的,但无论是这牛车,还是吴蔚看不上的丑丑,一进了小槐村便引起了瞩目。
只不过这回四人面色不善,并没有出现当初回门时打秋风的情况,只是有几个好事儿的婆子,奔走相告,很快就纠集了一些人远远地跟在后面,等着看看热闹。
小槐村和张家村本就隔得不算远,一些消息早都传过来了,再加上柳翠翠是一个人回来的,过了这么些日子也不见他们去接人,村里人早都开始议论了。
柳二娘子心中火起,离家门尚有一段距离便从牛车上跳了下来,她怎么也忘不了自己上回带着绣娘她们回娘家时,受到的冷遇。
当时自己还怀着身子强忍着没有计较,如今孩子也生了,做足了双月子身子也养好了,非要和这两个黑心肝的东西论一论!
“砰砰砰!”柳二娘子将柳家的院门砸得山响。
“谁呀!”柳翠翠掀开门帘正要骂,却看到砸门的是自家二妹,妹夫和三妹还有那个姓吴的居然都来了,“嗖”的一声缩回头去,片刻后换成一脸笑意的李铁牛出来开门,边走边说道:“二娘回来啦,这是做什么呢?别把门给砸坏了。”
吴蔚和张水生拴好大黄和丑丑,快速和绣娘还有柳二娘子会合,只见柳二娘子推了李铁牛一把却没推开,怒道:“你让开,我和你说不着,我找柳翠翠。”
“虎子病了,你大姐在里面照顾孩子呢。”见张水生瞪着眼,瞧过来,李铁牛没有再阻拦,让柳二娘子进了院子。
之后张水生朝李铁牛拱了拱手,也进了院子,绣娘紧随其后,到了吴蔚却被李铁牛拦住了,冷冷道:“二娘,三娘是柳家人,你又是谁?来我们家做什么?”
吴蔚的唇边扬起一丝讥笑,答道:“既然你们两口子知道我是个外人,怎么还把柳老夫人放在我家,一住就是几个月呢?”
“你……”
“柳翠翠,你别在屋里装缩头鳖,你要是再不出来,可别让我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来!老娘数到三,你再不出来,我便要骂你了!”
柳二娘子中气十足的声音飘出好远,聚在远处的小槐村村民见真的有热闹看,乌泱泱地聚了过来。
李铁牛见状也不再管吴蔚了,而是来到柳二娘子身边,半呵斥,半劝阻道:“二娘,你这是干什么?怎么能这么和你大姐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