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蔚的目光划过女子腰间的佩刀,思索片刻后松开了攥着匕首的手,起身说道:“容我整理一下行囊就来,请在门外稍等。”
“好。”女子应了一声,利落地出门去了,还贴心地替吴蔚带上了房门。
宜王府……找我干什么?
吴蔚将装了盘缠的行囊系在身上,至于匕首……吴蔚想了想还是决定就放在客栈,宜王身份尊贵,自己若是携兵器入府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再说……对方要真想把自己怎么样,何必派人来请?
想通这里,吴蔚定下了心神,到铜盆前洗了一把脸,又用净布掸去身上的尘土,正了正衣襟,出门去了。
“走吧。”
女兵点了点头,走到了吴蔚身前,二人下了楼梯来到大堂,吴蔚才发现大堂里还等了三位装束同样的人,两男,一女。
吴蔚刚一踏入大堂,四人便训练有素地形成了小方针,将吴蔚护到了最中间,几人从客栈后门出来,门口停着一辆马车,两名女兵随着吴蔚上了马车,另外二人跳上车辕驾车。
马车启动,车轮压在石板上发出有节奏的脆响,车厢内十分安静。
两名女兵一人坐在吴蔚对面,一人坐在吴蔚身旁,均将佩刀抱在了怀里,见这架势吴蔚索性什么都不问了,闭目养神起来。
马车在城中行了快半个时辰才停下,停在了宜王府的后门。
宜王府很大,丈余高的院墙要努力眺望,才能隐约望见院墙的拐角处。
两名女兵引着吴蔚从后门进入宜王府,大概走了十多分钟,来到一处独立的小院,女兵替吴蔚开了院门,说道:“姑娘,请吧。”
院内一个人也没有,吴蔚径直朝着最高,最大的那间屋子走去,敲了敲门,无人应答,吴蔚只好推门而入。
随着门被推开,一股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凉气扑面而来,带着几许潮湿和阴寒。陷珠腐
吴蔚绕过屏风,看清屋内的“布置”后,吴蔚明白了自己为何会被宜王请来了,感叹之余又有些无奈。
屏风后面摆着一张由冰块堆起的台子,台子上铺了一张白布,白布上躺着一具男性遗体,衣物已经被人剥去了,身上也盖了一块白布,只露出半裸的上身。
在冰台旁边,摆了两张并在一起的四方桌,上面放了一个仵作的工具箱,两盆清水,笔墨纸砚,还有一些净布,两副牛皮手衣。
身后传来脚步声,吴蔚转身一瞧,一位长身玉立的中年男子,身穿锦缎常服,头戴赤金发冠,拇指上那枚阳绿翡翠扳指,十分抢眼。
“参见宜王殿下。”
“免礼。”宜王绕过吴蔚,坐到了屋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抬了抬下巴,示意吴蔚开始。
吴蔚不由得暗自腹诽,却也无可奈何。
仔细净过手,戴上牛皮手衣,打开仵作工具箱,吴蔚来到遗体身侧,深鞠一躬:“得罪了。”随后便一把掀开了盖在遗体身上的白布。
宜王微微挑眉,转动拇指上的扳指,一言不发。
吴蔚扫了一眼,通过尸绿的分布情况,判断出这名死者的死亡时间与张家村驿道旁密林中发现的那具尸体的死亡时间基本吻合,判断可能是同一人。
死者的身上有几处刀伤,伤口外翻发白,判断死者生前曾与人械斗,但这些伤口均不是致死伤口。
因为死者的另外几处特征,并不符合出血过量而死的条件。
吴蔚心中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还是按照顺序对死者的四肢和关节进行的检查,在触摸到死者手掌时,吴蔚摸到了熟悉的老茧,并在虎口,指尖也都发现了老茧,且死者的手腕,脚踝处有明显的块状尸斑……
这是因为死者生前佩戴了绑腿和护腕,且通过死者手上的老茧分布,可以判断出死者生前是一名行伍人士……
这人应该是宜王府的府兵,所以张宽才会把人交到了宜王府。
其实单看死者的面部呈现,吴蔚心中已然有数,但她还是一边暗自祈祷,一边扒开了死者的眼皮……
第134章 解剖尸体
看到死者眼睑的一瞬间, 吴蔚的心跌倒了谷底。
是了,不会错的。
不管自己大学如何摆烂,这家传的知识也不会让自己弱到, 连已经尸检过的案例都认不出的地步。
吴蔚又扒开了死者的嘴巴€€€€玫瑰齿。
这一刻, 吴蔚感受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仿佛有一种看不见的漩涡, 正用力地把自己拉向深渊。
除了身上的外伤,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死法,和去年发生的那场祥瑞失窃案,遇难的护卫们一样。
四肢关节完好, 无骨折, 体表虽然有外伤但是都不是致命伤口, 但死者眼睑出血,玫瑰齿, 颈部呢……颈部也没有骨折的迹象,没有勒痕和外伤。
宜王看着吴蔚,见她似乎正对着死者发呆, 便朝一旁的墙壁望了一眼,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 再无一物。
过了片刻,宜王主动开口问道:“如何?”
吴蔚浅浅地呼出一口气,这太平的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宜王既然用这种方式找到自己验尸, 那么就一定是知道什么内情,到底是皇家的人, 又和平佳县主高宁雪有亲戚关系, 知道自己就是当时祥瑞失窃案的仵作也并不奇怪。
如果自己搪塞不言,恐怕不用等到后续的麻烦来找自己, 身后这位宜王殿下就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明镜司已倒,东方瑞下落不明,高宁雪远水就不了近火。
一个张宽就差点把自己弄死,更何况是一方藩王了?
想通这里,吴蔚觉得还是保命要紧,不如及早投诚,换取一二庇护也是好事。
在这样一个时代,如自己这样的小人物,本就不存在什么选择权,没被大人物注意到,还可以如蝼蚁般平静地生活,可若是被关注到了……连谈判的筹码都没有。
吴蔚转身,对着宜王拱起手臂,深深地行了一礼,说道:“殿下,看得起小人这三脚猫的仵作本事,是小人的福气,小人也很愿意为殿下效劳,只是……”
“说吧,什么条件?”
吴蔚有些意外,这宜王倒是个爽利人。
“小人想过平静的日子,这件事小人只管验尸写报告,旁的还请宜王殿下全权做主,若是能隐去小人曾担任仵作一事,小人感激不尽。”
“你的要求倒也不过分,本王答应了。说说吧……怎么回事儿?”
“回殿下,此案小人心中也有诸多疑虑,死者的死因……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小人想进一步验尸,还请殿下恩准。”
“怎么个验法?”
吴蔚想了想,谨慎地答道:“至少也要剃掉死者的一部分头发,不排除要实施解剖。”
这些操作对于现代法医而言或许很平常,但在这个时代,人们讲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即便是死,也分许多死法,若是不能留个全尸,或是遗体遭到了破坏,都不算善终。
不光死者的家属不会答应,就连知晓此事的百姓恐怕都会觉得骇人听闻,这也是吴蔚到这个时空以来,从未实施过解剖的原因之一。
其实当初那些护送祥瑞的人,死因就非常蹊跷,吴蔚在心中已有猜测,碍于这个时空的风俗,却连提都不敢提。
果然,宜王在听完吴蔚的话后,也变了脸色,他端坐在太师椅上,直直盯着吴蔚,不知哪一瞬就要爆发雷霆之怒。
“你可知……此人乃是本王的府兵,是因公殉职的有功之人?”
吴蔚轻叹一声,拱着手无奈地说道:“小人猜到了,只是……我若说这人的致命伤不在体表,而是在颅内,殿下信吗?”
宜王不语,不置可否。
吴蔚继续说道:“想来在此之前,衙门的仵作已经验过了,结论或许并未让殿下满意,不然小人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小人心中已有猜测,但殿下若不亲眼所见,会相信小人说的话吗?”
“你说。”
“小人怀疑,死者死于一种极其刁钻,隐秘的暗器手法,类似银针类的暗器,由后脑刺入,用某个特定的角度由枕骨的缝隙,穿进颅内,从理论上来说,这种杀人手法是很难办到的,不过……死者的玫瑰齿和眼睑出血可以印证小人的猜测,但还需要近一步的验证才行。死者身上的这些刀伤,是与人械斗中留下的,或许死者力战后已经脱身,凶手在后面穷追不舍,眼看着死者即将进入村落,不好再下手,便祭出了暗器,杀死死者后,又将死者拖行至密林中抛尸,由于死者的衣物已经不在了,死者又是于死亡后第一时间被抛尸,小人无法判断死者是否被拖拽过,这只是猜测。”
“该如何从衣物上判断?”
“以死者的身形来看,一般人很难将其扛起,张家村驿道旁的那个树林很密,即便是两个人抬着,也会留下剐蹭的痕迹。检查一下死者的裤腿,鞋子,甚至衣服上,是否有新枝,落树叶,或是被密林,地面,剐蹭留下的破损痕迹。”
宜王再次沉默,只是这次他转动了拇指上的阳绿扳指,吴蔚说的没错,死者的鞋跟处的确有她说的那种拖拽留下的痕迹,而且他派人勘察过,在密林中也有拖拽留下的痕迹,清庐县衙的仵作简直就是个废物,都如此了,还说自己的府兵是械斗失血过多而死,还说是逃到密林后倚着树休息时,死掉的。
宜王将尸首领回后就请来的东方瑞,东方瑞只是简单看过,便向宜王推荐了吴蔚。
东方瑞还说,吴蔚曾经给过她一份仵作手札,里面记录的案情和这次的很像,说起验尸的本事,东方瑞对吴蔚极力赞誉。
更让宜王和东方瑞在意的是:杀害宜王府兵的凶手,很可能和杀掉护送祥瑞护卫的是一批人,甚至是同一人!
祥瑞失窃,相关护卫无一活口,只有熟睡的平佳县主离奇,且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了清庐县的义庄内,这本就是一桩奇案。
随着先皇的驾崩,这件案子也成了囫囵账,再无人追究。
宜王却不能无视自己的封地周围,潜伏着这样一股力量!
除此之外。
东方瑞和宜王都有一个共同的猜测,那就是明镜司的覆灭,并不是简单权利斗争下的牺牲品,有些布局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
这件案子的牵扯,太深,太密,宜王不由得暗自兴奋起来。
再看吴蔚的眼神,也有些不同了。
吴蔚才刚接触到尸体,就立刻向自己求了一个“活命”的保证,很难不怀疑吴蔚对此一无所知啊。
拇指上的扳指停止了转动,宜王对吴蔚说道:“就按照你刚才说的……动手吧。”
吴蔚垂下眼眸,轻声称是。
上位者都很危险,吴蔚想着。
适才还说是有功之人,也不知自己的那句话戳到了他的心思,就这样答应了。
“宜王殿下,请叫两个人进来,将死者的遗体翻过来吧。”
“来人!”
……
两名侍卫将遗体翻过来后又退了出去,吴蔚举着剃刀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致命伤口的大致位置,吴蔚是知道的,她的本意是只挂掉那附近一圈的头发,露出针孔即可,可转念一想……若是自己这般做了,宜王会怎么想呢?他会不会想为什么自己如此了解?到底师出何人?万一他怀疑自己和凶手有关联怎么办?
吴蔚手腕偏了几分,很快在死者的后脑就露出了巴掌大的头皮,正中间,赫然是一处极小的针孔,银针已经被人给抽走了。
由于手法极快,几乎不见什么血迹,只留下了些许红白色液体。
“殿下,请看。”
宜王走到了吴蔚身边,看着死者后脑下部的针孔,沉默了。
“敢问殿下,死者的鼻子和耳朵,是否出血?”
“本王不知,清庐知县听说他是本王的府兵以后,请人给他整理了遗容。”
吴蔚不由得在心中暗骂了一声“蠢”,转身去取了两根竹签,一头用湿棉絮包住,分别探入死者的鼻腔和耳道中。
“你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