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出行的令旗是正黄色的,其余皇室直系成员的开路令旗是土黄色的,各路一字藩王和公侯之家的令旗是绛紫色的,伯爵子爵,二字藩王及朝中三品以上的大臣所用的令旗为正红色。
至于其他的颜色……吴蔚还没见过。
想来在京城这样贵重的地方,站在高处撒把豆子或许都能砸到一两个有品级在身的官员,三品以下的官员出门,实在是没什么净街洒水的必要。
适才匆匆一瞥,那两名侍卫手持的令旗是绛紫色的,即便是在天子脚下,能配享绛紫色令旗的人,依旧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大人物。
大概是某位藩王进京给太后贺寿来了,吴蔚想着。
太后的千秋寿诞在即,这样的场景吴蔚这几日已看过多次,并不觉得新鲜,便起身去关窗,以免失了避讳。
就在吴蔚拉着窗子准备关上时,下意识地朝着队伍走来的方向望了一眼。
赫然看到了一位熟人,由于骑着马,那人比周围黑压压的侍卫高了一大截,颇有股鹤立鸡群之感。
宜王跨坐高头大马,被一队小跑前进的侍卫护在中间,他今日穿得隆重又正式,衬得他整个人贵气又英武。
只见宜王头戴五龙戏珠鎏金冠,横叉一根纯金的发簪,两条绛紫色的丝绶从耳际垂下,直至胸口,身穿藩王朝服,脚踏皂靴,腰间系着玄黑色的细窄腰带,环,€€,香囊,双鱼佩四样配饰俱全。
宜王的后面跟着几辆马车,为首的那一辆尤其华贵宽敞,里面大概坐着宜王妃和宜王的子女。
再后面的马车想应是拉着这一路所需的辎重,物资,虽然不及第一辆马车那般,却也是吴蔚她们的马车所不能比拟的。
吴蔚定定地看了宜王几眼,正要将窗子拉上,楼下的宜王突然毫无征兆地抬起了头,吴蔚和宜王四目相对,只是须臾宜王便骑着马快速从客栈前面掠过,但吴蔚知道……宜王看到自己了。
吴蔚关上了窗子,重新坐了下来。
客栈的房间里安静极了,吴蔚抬手给自己到了一杯水,捧在手心,热水的温度很快透过杯壁传到吴蔚的指尖,有些灼热,吴蔚却只是将杯子转了转,并未撒手。
吴蔚想起与柳翠微分别的那个最后的夜里,她们也是这样,坐在桌前,吴蔚捧着杯子,耳边传来柳翠微极尽克制却带着颤抖的声音:“蔚蔚,我真的不能和你一起去吗?你就这么怕连累我,宁可把我推开?”
吴蔚沉默着,似在思索些什么。
柳翠微的声音又起:“我说过,生死乃是天定的命数。我既已是你的人,你所有决定的一切后果,我都愿意和你一起承担,我知你心中定然已经有了主意,可若你所谋之事会牵连家人,难道我逃走了,我们就无关系了吗?”
吴蔚抬眼,对上了柳翠微伤心又坚决的眸子,良久,吴蔚用很轻的声音说道:“”三娘,你必须走。
“为什么?你总要给我说一句实话,让我心里明白些。”
“我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把小梅支走。”
吴蔚的话不啻惊雷,在柳翠微的心头炸开,柳翠微从来不会怀疑吴蔚的话,她只是想不明白,吴蔚为什么要这么做。
柳翠微起身搬起自己的凳子,紧贴着吴蔚的位置放好,坐下后二人几乎贴在了一起,鼻息相闻。
柳翠微凑到吴蔚的耳畔,用非常小的声音问道:“为什么?小梅有什么问题吗?”
吴蔚点了点头,同样贴在柳翠微的耳畔答道:“我只是怀疑,并没有切实的证据,但这几天我思来想去,实在是想不到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东方瑞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清楚,即便高宁雪成了她的心魔,可她的判断力还在,以往的经验也还在。或许……我带走了梅兰竹菊,是导致她被捕的一个原因。但问题是,我们离开的时候,东方瑞还在泰州附近,却是在刑州境内被捕的,泰州和刑州中间隔了几百里路呢,而且刑州也不是从泰州前往睦州的必经之路,那么答案……应该只有一个了。”
柳翠微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吴蔚,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三娘,你想想,朝廷布下天罗地网抓了东方瑞一年多,她都安然无恙地躲过来了,转过今年外面的风头明显弱了许多,甚至有人传言东方瑞已经死了,她怎么反而被捕了呢?这里面……有一个咱们不知道的原因,促成了这件事。”
柳翠微心中明了,对吴蔚低声道:“你是说……咱们给东方瑞写的信,出了问题?”
“我没有证据,但也想不出别的原因了。我给东方瑞的信,措辞很保守,每一句话都在竭尽全力地安抚着东方瑞的情绪,可为什么?东方瑞在收到我的信以后,就按捺不住从泰州出来了呢?”
第213章 吴蔚发难
“难道真的是小梅?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是东方瑞的人吗?谋害其主, 她能得到什么好处?”柳翠微大为不解。
吴蔚的笑容有些讳莫如深,淡淡道:“谁知道呢。不管这件事究竟和小梅有没有关系,接下来的事情我都不打算再带着她了。可是我不能明目张胆地将小梅支走, 她的身手高强, 我们俩绑在一起也不是她的对手,若是把她逼急了, 我俩都别想活!所以我需要你帮我, 帮我把小梅带回去,回去之后……我不管你用什么样的办法,一定要把小梅拖住, 把她留在你身边保护你!”
柳翠微心中的哀怨和伤痛在这一刻被瞬间抚平, 她并不惧怕和吴蔚暂时的分离, 她只怕成为吴蔚的负担和累赘,因为自己的无用而被吴蔚推开。
就像从前在小槐村时一样, 在所有人都对自己避之不及时,在自己的绣品再也卖不出去的时候,柳翠微成了家中的累赘。
往事虽然早已过去, 柳翠微也放下了,但这不代表着柳翠微愿意重蹈覆辙。
……
指尖的滚烫将吴蔚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吴蔚松开杯子,甩了甩手,吹了吹烫红的手指。
吴蔚曾经和柳翠微说过这样一句话:只有真心才能换来真心, 算计是换不来真心的。
这句话,在这件事里同样适用, 吴蔚虽然平日里不拘小节, 但她从不是一个粗心的人。
作为一个生在蓝星,接受过蓝星现代教育的年轻人, 吴蔚看待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本着一个平等的原则。
对待男女老幼,贫穷贵贱,吴蔚都能做到一颗平常心。
只是有时,吴蔚在接触那些被枷锁套牢而不自知的女孩子时,心中会生出一丝丝偏袒。
所以在接触梅兰竹菊以后,看着她们犹如机器人一般,没有自我,只知道任务,吴蔚的心中十分惋惜。所以吴蔚有意无意地暗示,引导,并以身作则地影响着梅兰竹菊,希望她们有朝一日能变回一个有自我,有思想的人,而不是一把冷冰冰的,只知道执行命令的工具。
在吴蔚的不懈努力下,小兰,小竹,小菊的性子都有了明显的转变,唯有小梅……她明明看到了自家姐妹的转变,却只是静静的看着,既不排斥,也不接受。
刚开始吴蔚还以为是自己的方式方法出现了问题,但随着东方瑞出事儿,吴蔚渐渐明白了小梅身上的那份违和感,究竟从何而来。
因为小梅和另外三花不同,她除了这个共同的任务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任务!
她一直处在执行另外一个任务的状态中,这导致了小梅无法和自己敞开心扉,就连她们每日的相处,谈话,都带着观察,带着算计,自然也就没了那种,设身处地和真实的感受。
小梅绝不是一个顿感的人,正相反,小梅是一个非常聪明且善于观察的人,就连迟钝的小菊都感受到了吴蔚的善意,而做出下意识的回应,小梅却没有。
答案……只有一个,小梅从未真正对自己敞开过心扉,她一直防备着自己,无法对自己的善意做出回应。
而小梅这个任务,又是谁给她的呢?
会是东方瑞吗?
东方瑞又何须如此?她想知道自己的事情,随便问问四花的哪一个都行,还可以直接来问当事人。
那么……究竟是谁,这么看得起自己?
吴蔚的笑容有些冷,很少见她的脸上有这样的表情。
一个能让小梅效忠,还很关心自己的人,吴蔚一共也就认识三个。
除了东方瑞,还有高宁雪和宜王。
泰州,从前是高宁雪的势力范围,后来变成了宜王的。
看起来似乎两个人都有可能,但若这个人是高宁雪,她一定会奋不顾身赶到东方瑞的身边,毕竟连婚都逃了。
答案,不言而喻。
一切也就都说得通了,为什么东方瑞可以在案发现场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又为什么东方瑞能躲开朝廷长达一年多的追捕?
能把东方瑞从案发现场带走,并庇护她的人,宜王有这个能力!
……
吴蔚端起杯子吹了吹,小口饮下杯中的清水。
宜王敢把东方瑞卖了?他难道就不怕东方瑞把他供出来吗?
吴蔚放下杯子,杯中的清水已被吴蔚喝完了。
再有十日就是太后的寿诞了,吴蔚不想再和这帮人兜圈子了。
在吴蔚决定全速奔赴京城的那一刻,许多事情便已在心中有了轮廓,她可不是来京城看东方瑞被行刑的!
即便不能帮东方瑞沉冤得雪,吴蔚也要逼着当初带走东方瑞,并把她藏起来的那个人,再做一遍当年的事!
大不了米庄和宅子都不要了,本姑娘开局一把匕首,再带着一把匕首和一大家子人远离泰州,重新开始!
姓高的,我和你拼了!
吴蔚快步走到房间门口,大力拉开了房间的门。
住在吴蔚左右的小兰和小竹率先探出头来,随后最里面的小菊也拉开了房门。
吴蔚笑道:“正要去找你们呢,请来我房间一下。”
吴蔚回到圆桌前坐好,看着小兰小竹先后进来,对最后进来的小菊说道:“麻烦把门带上,谢谢。”
小菊觉得吴蔚今天有些奇怪,对她们有些过分的客气了,不是说了要像朋友那般相处吗?
小菊还是依言关上了房间的门,来到圆桌前,刚想揶揄吴蔚两句,就看到吴蔚从怀中掏出一物“咣当”一声丢在了圆桌上,定睛一瞧,这不是吴蔚的匕首吗?
这把匕首的做工世间罕见,小菊眼馋了许久,缠着吴蔚要了好多天,吴蔚都没答应。
吴蔚抬了抬下巴,示意道:“这把匕首虽然说不上削铁如泥吧,但是刺穿我的脖子是绰绰有余了,你们三个,谁来?”
一言出,三女皆惊。
心思缜密的小竹率先想到了什么,抿着嘴不说话了,小兰欲言又止,很快也想到了什么,选择了闭嘴。
唯有平日里和吴蔚关系处得最自然,也是最神经大条的小菊开了口,不满地说道:“吴蔚,你发什么疯?”
闻言,吴蔚的心里有种老母亲般的欣慰:好好好,小菊你可总算像个正常人了。
但面上吴蔚可不敢露出一点儿,依旧板着脸,冰冷的目光在三人的脸上扫过,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你们背后真正的主子是姓高的,他叫什么我还真不知道,你们的身份暴露了,可以杀人灭口了!”
小菊将要出口的话被卡在了喉咙,只发出一个单音节,她瞪圆了眼睛看着吴蔚,对上对方冰冷又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睛时,羞愧地低下了头。
小竹和小兰对视一眼,脸上的表情同样复杂,二人缓缓起身……
吴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在心底无能咆哮道:别杀我,别杀我,啊!
一个呼吸后,等来的不是脖颈间的冰凉,而是两声膝盖撞击地板的闷响。
小竹一言未发,小兰低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小菊来到小竹和小兰中间,一手拉住一个想把二人从地上拉起来,一边红着眼眶瞪着吴蔚:“你是不是疯了?你有什么证据?!”后半句的底气明显不足,吴蔚听了很高兴。
事实情况是“敌强我弱”即便把最厉害的小梅支走了,这三位之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掉吴蔚,小菊之所以会觉得心虚,是因为她觉得自己背叛了朋友,是出自友情。
吴蔚轻笑一声,说道:“我吴蔚,从不做无的放矢之事。知道我为什么把小梅支走吗?”县猪福
小菊也沉默了,贝齿划过下唇。
“行了,都起来说话吧,我并没有处置你们的权利。凭你们三位的本事,随便动动手,就能送我驾鹤归西,你们没有必要在我的面前示弱。”
小竹和小兰这才从地上起来,小兰轻声道:“任务没有结束之前……你就是我们的主人,我们是生是死,悉听尊便,这是命令。”
小菊一掌拍在桌上,冲吴蔚吼道:“你为什么要说出来?你知不知道我们的身份暴露了,就是任务失败了,我们就只有死了!”
这倒是吴蔚没有想到的,她抿了抿嘴,再次说道:“先坐下说。”
三人依次坐下,吴蔚双手交叉放在圆桌上,沉吟良久,方开口说道:“很抱歉,我实在是没有心力再和你们继续兜圈子了。东方瑞对我有救命之恩,知遇之情,如果不是靠着她从前给的一块令牌,我想当初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我,早就死了。凡事都要分个是非曲直,我的确真心把你们当成朋友,即便我们立场不同,可我也请你们想想,东方瑞没有害过你们,也没有害过你们背后的主子,可是她现在却被你们背后的主子算计进了死牢,太后寿诞一过,她的结局是什么?咱们都心知肚明!”
叹了一声,吴蔚继续说道:“至于你们,我并没有至你们于死地的心思,所以我想请你们帮一个忙,我要和你们背后的主子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