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仵作 第165章

宜王听到吴蔚的自白,神色稍缓,吴蔚口中的这位“老夫人”自己找个机会一试便知。

宜王继续问道:“那洪灾呢,你又怎么解释?曹天旺和侯月霞和本王说过,你当初做那些个粮仓的时候,是根据造船的工艺做的,你们的米庄在这场洪灾中没受到任何损失,也是因为你们的粮仓好!”

“殿下,我们的米庄没有受到任何损失,是因为我们米庄内在众志成城,外在有贵人帮助。我们吴柳记米庄的伙计,是殿下您亲自给派的,放眼整个泰州,没有任何一家铺子的伙计能比得上,再加上三娘蕙质兰心,小心谨慎,指挥得当,更是如虎添翼了。”

宜王冷哼一声,插话道:“知道的成语还挺多。”

吴蔚“嘿嘿”一笑:“谢殿下夸奖。”

“这外在的贵人,是隔壁榨油坊二姐,二姐夫一家,还有工匠张尺,栓子二人,在泰州大雨绵延数日后,张尺和栓子主动来到了米庄,给我们做了一套挡板,是由一截完整的原木切割出来的,比起其他家用的沙袋,杂物来挡水,自然是好用的多了,两股力量齐心协力,我们的米庄才没有受到损失。”

“好,算你有理,可你并没有直面回答本王的问题,本王问你,你是如何预料到洪灾的?别和本王打哑谜,你那些藏冰的山洞,还有山洞里的冰块,可是救了不少人的。”

吴蔚不假思索地答道:“关于这个问题,如果殿下非要民女给出一个答案的话,那就是五分的运气,三分贪财,两分的杞人忧天。”

“哦?说说看。”

“事情还要从小槐村村口的一颗定风石说起,民女曾经住在小槐村村外义庄旁边的民居,因为身边几个要好的朋友都和小槐村多少有些关联,所以民女也曾去过几次小槐村,后来无意中听人说起,小槐村门口的那颗所谓的定风石,在一百年,或许更久之前是一块湖底石,也就是说……小槐村原来是一片大泽,后来大泽内的水流干了,显出湖底,最大的一颗靠人力挪不动的湖底石,成了小槐村村口的定风石。而清庐县也因为原本是湖底平原的缘故,土质肥沃,人口增长得很快,成了一个县城。民女听完这个故事以后,突然生出了一股杞人忧天般的惶恐,仔细一看才发现,整个清庐县四面环山,住人的地方地势低洼,而且整个清庐县境内都没有一条流到县外的河,如此地形一旦连降暴雨,雨水很容易顺着周围的山流到住人的地方!所以民女在安家的时候,放着更安全的张家村内不住,偏选择了一处半山腰作为新房的地址,那个时候县主娘娘刚赏赐了民女几枚金叶子,民女可以在清庐县内任何地方安家。至于山洞,是因为民女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种地,刺绣我都不会,只能做些投机的营生谋财,冬天的时候,冰块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民女花银子开凿那个山洞,纯属是想在夏天的时候多赚点银子。殿下若是不信,可以去打听打听,张家村的村民应该都知道此事,后来的村民们自发开凿的山洞,也是为了藏冰卖钱才做的。民女可从来都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会有洪灾。”

“那用造船工艺做粮仓,你又怎么解释?”宜王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吴蔚轻叹一声,答道:“为了贪便宜呗,反正也求了曹把头一回了,民女本想着:万一米庄干不下去了,就把粮仓从中间劈开,至少也是一艘船嘛,到时候可以去河上撒网捕鱼。正所谓无鱼不成席,任何酒楼都不会拒绝收鱼的,殿下……民女只是想多弄些银钱傍身,老了以后也买个大宅子,请十几二十个人到家里照顾我,安度一个晚年。”

不管宜王作何感想,答案,只能说这么说。

吴蔚宁可宜王看轻自己,也不能让他觉得自己的身上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到时候就算不被烧死,也会被宜王想办法留在身边,让自己帮他预测一些事情,只要自己稍有“失灵”,最终还是一个死。

这一刻,吴蔚已经动了离开泰州的心思了,泰州哪儿都好,就是泰州的主人不好,太危险了。

吴蔚很清楚自己的一些说辞是经不起推敲的,现在自己已经吊起了宜王的兴趣,那么……宜王只要稍稍派人去追查自己的底细,就会发现自己是一个没有户籍的黑户,一个凭空出现的人。

想到这里,吴蔚的心中的退意更深。

谁知下一刻,宜王竞对吴蔚说道:“你既然这么想拥有富贵安定的生活,本王府上正好缺了一个帐下文书,虽然你的字……还不如个开蒙几年的稚子,本王用人不拘一格,月奉食禄一切好说,本王不仅可以在宜王府附近赐你一座大宅,还能再给你派一队泰州府兵保护你的安全,两班家丁供你驱使,一队丫鬟伺候你的饮食起居,如何?”

第244章 女子之罪

对上宜王似笑非笑的目光, 吴蔚只感觉一阵手脚冰凉。

脑海中不由得闪过了高宁雪的劝告:若是没有入仕的打算,就不要和宜王走得太近……

或许是高宁雪更了解宜王的性格,对自己做出的警告?

还是一句无心之言呢?

吴蔚不由得在心中咆哮, 自己可没有“招惹”宜王啊, 是这位殿下主动来找的自己!

虽然自己也有心将消毒概念告诉他,可自己却从来都没想过入仕啊。

就算自己带灾民进城, 不甚引起了城外灾民的不满, 冲击了泰州城,可这件事……难道非要堂堂一州之尊的宜王殿下亲自过问吗?那么多有司衙门齐齐禁声,等来的却只是宜王的一次秘密召见?

女子入朝的事情并非首例, 上一个前车之鉴应该已经到扶桑了吧?

对于这个时代, 吴蔚有着一种近乎于冷酷的理智, 吴蔚没有忘记东方瑞的教导,吴蔚也很愿意将自己脑海里的现代知识, 用来造福这里的布衣百姓们,毕竟他们的日子是真的苦,但吴蔚却并不想入朝为官。

说到底, 这个世道是男人们的天下,以目前这个社会的发展程度来看, 这一点未来的几百年甚至一两千年之内,都不会改变。

东方瑞为何在梁朝的身份这么特殊?

为什么老百姓的心中十分爱戴她,而朝中的大臣却都“不屑”与东方瑞为伍?

又为什么先皇愿意重用东方瑞?让她成为皇帝的爪牙, 皇帝的眼睛?

答案只有一句话:东方瑞是女子。

在这个时代,女子永远都是弱者……百姓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一点, 他们在看待东方瑞的时候, 做了一个立场的代入。

拥有庞大基数的布衣百姓,是这个封建时代的弱者, 当东方瑞以女子之身,立于男子林立的庙堂之上,还能身居高位时,在普通百姓看来,无疑是一种“弱者的胜利”。

东方瑞的存在,让他们看到了希望,弱者也能翻身变成上位者的希望,这微妙的共情心理,就像那个撬动杠杆的支点,将那个明明离普通百姓很遥远,相对站在弱者对立面的东方瑞,高高翘起。

而朝堂上,所有的朝臣都“不屑”与东方瑞为伍,表面上是两个原因,一是不屑东方瑞曾为乞丐的身份,二是东方瑞的位置特殊,又“不懂”人情世故所致,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难道不是因为她是个女人?许多高高在上,十年寒窗的男子们,见到了这个女子,也要拱起手,唤一声:“大人?”

还有皇帝……他放心将这么重要的权力交给东方瑞,还不是因为东方瑞女子的身份,在皇帝看来先天有缺,即便官做得再大,权力再多,也不能威胁到他的皇位?

哪怕有朝臣私下进谏,弹劾东方瑞,皇帝也会想:一个女子,官做得再大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如果东方瑞是个男子呢?百姓们或许会称道她是一名好官,神探,真的会对她如此狂热吗?

如果东方瑞是个男子,那些朝臣们又会是怎样的嘴脸呢?会不会阿谀奉承又大义凛然地评价东方瑞道:“出身寒微不是耻辱,能屈能伸,方为丈夫?”

如果东方瑞是个男子,皇帝还会放心把这么重要衙门,交到东方瑞的手上吗?

如果东方瑞是个男子……萧家,朝臣,还会在四皇子案子发生之时,以雷霆之势敲定这件案子,把东方瑞置于死地吗?

难道整个梁朝就没有一个忠臣,谏臣了?一夜之间全都哑巴了?

东方瑞可是堂堂三品重臣啊,怎能不经审问,直接就结案了呢?

自四皇子悬案发生以来,吴蔚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绞尽脑汁也得不到一个答案。

那就是凶手嫁祸给东方瑞的动机究竟是什么,一开始吴蔚还以为东方瑞的手上掌握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直到见了东方瑞,二人细谈许久后,吴蔚才后知后觉明白了。

因为东方瑞是女子啊。

当日能赴雅集的人,哪一个不是世家出身或位高权重?真凶将此事嫁祸给任何一人,都会遭到这个倒霉蛋背后的家族,势力,疯狂的反扑自救。

……

见吴蔚一副神游太虚的模样,嘴角还挂着一抹讽刺的弧度,宜王的表情阴沉了下来。

“吴蔚……”宜王的声音有些冷,拇指上的阳绿扳指再次被转动,在宜王看来,自己许下如此丰厚的条件,自诩贪财的吴蔚要是还不答应,那这个人……便不能留了。

今日她能造出一个载人飞天的玩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造出一个杀人于无形的东西,若不能为自己所用……

吴蔚被宜王唤回了神,唇边那一抹讽刺的笑意愈发浓了。

宜王的眼中闪过杀意,问道:“你笑什么?”

吴蔚长舒一口气,起身侧过一步,一撩衣襟下摆直接跪到地上,平静地说道:“殿下不如直接杀了民女吧。”

“你是不是仗着有东方瑞和平佳县主保着你,就觉得本王不敢杀你了?”

“不,民女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殿下杀死民女,就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你的意思是,拒绝本王的招募了?”

“是。”

“是本王给的太少?还是你在图谋别的东西?”宜王起身,从书案后面绕了出来,坐到吴蔚适才的位置上,冷冷问道。

“都不是,而是……民女觉得宜王殿下问的这个问题,于民女而言无疑是让民女在白绫和鸩酒之间选择一个罢了。”

“荒谬,本王许你要职,厚禄,怎么还成杀人利器了?”

“殿下,若是民女不答应,那殿下一定觉得很奇怪,就如殿下所言,民女不是贪财吗?怎么会不为金银所动呢?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民女的下场注定不会很好。可若是民女答应了……那民女的结局会是什么呢?”

吴蔚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又诚恳地说道:“殿下,民女是爱财,但在这些身外之物和性命之间,民女选择后者。殿下若是真想赏赐民女,就给民女些实在的,金银,物件儿,哪怕是些珍贵的草药,都使得。”

宜王被吴蔚的话气笑了,反问道:“怎么,听你这话……我宜王府难道是什么虎狼窝不成?”

“殿下贵为泰州之主,殿下的宜王府其实就是一个小朝廷,女子立身朝堂的结局,东方瑞已经用自身经历告诉全天下的人了,民女不是傻子。殿下帐下文书一职,何其贵重?若是被民女这个布衣女子得了去,那民女的下场只会比东方瑞更惨。”

宜王并未言语,吴蔚又说道:“殿下,这个天下虽然是男女共同生活在一起的,可庙堂这地方,却无女子半片立锥之地。”

宜王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抚掌道:“好好好,好你个吴蔚,果然是无所畏惧,如此狂悖之言,竟也说得这般轻描淡写。”

吴蔚也笑了一阵,将自己适才心中所想,摘去不能说的,再润色美化一番和宜王阐述了一遍。

听着吴蔚清醒了论述,宜王脸上的戏谑渐渐消失了。

“殿下,民女和东方瑞分别之前,东方瑞曾言辞恳切地希望民女能投身殿下帐中,为殿下所用,尽一份绵薄之力。说句实话,民女非常钦佩东方瑞,所以才愿意为了她不惜冒着被杀头的风险做一些事情。民女敬佩东方瑞的气节,被她身上那种历经磨难依旧不忘初心,愿意为了心中的正义,付出全部的气魄所深深折服,但是民女永远无法成为东方瑞。东方瑞的睿智远在民女之上,虽未行过拜师之礼,但也算是民女半个师父了。难道她就看不出来?这一切症结和风波,并非她做错了什么,仅仅因为她女子的身份?我想……这一点她早就知道的,可她还是愿意立在朝堂之上,为天下的百姓做一点事情,哪怕每一步都是万分艰难。”

话说到这个份上,宜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的心底又不禁对吴蔚多了几分欣赏,宜王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他自认为阅人无数,就连东方瑞在他的面前也和一碗清水差不多,可偏偏在面对吴蔚的时候,对方总是能将自己已经认定的想法扭转过来,理由又是如此的令人信服。

“起来吧。”

“谢殿下。”

宜王起身,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并示意吴蔚重新坐下。

吴蔚谢过宜王后,又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宜王看着吴蔚,略带感慨地说道:“东方瑞能有你这样的朋友,徒弟,算是她修来的福气,你是懂她的,但是有一点……你说错了。”

“什么?”

“难得你能有这样的觉悟和眼界,你的这番话……是本王没想到的。但有一点你说错了,你能认识到的这个问题,东方瑞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这些年……本王就像看戏一样,看着东方瑞一步步走过来,她很努力,对父皇,对朝廷,对这个天下赤胆忠肝。可她却从未意识到,女子是不应该出现在朝堂上的,可以说她变成如今的这番局面,也跟她的后知后觉有关,若是她能有你这般……”

宜王想了想,才找到一个合理的措辞,继续说道:“如果她也能有你这般,置身之外的冷静,也许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了。那日的雅集……她就不应该去。”

第245章 变相控制

吴蔚久久无言, 宜王也没有再说下去。

最终宜王还是收回了招募吴蔚做帐下文书的成命,并赏赐给了吴蔚一百两纹银,载人天灯的图纸算是吴蔚将功抵过的, 而后面这个将白酒提纯的图纸, 宜王用一百两买了下来。

宜王和吴蔚约定好,今后吴蔚但凡有好东西, 好点子, 都可以卖给他,每被采纳一个,就可以得到一百两银子的酬劳。

吴蔚内心稍定, 想起东方瑞对宜王的评价, 这人的心胸的确宽广, 以他的身份就算一文钱也不给,自己也没有办法。

但吴蔚这个念头没有停留超过一个呼吸, 就听宜王突然补了一句……

“从今以后,你和柳家的那位三娘子,不能同时离开泰州。”

“殿下这是何意?”

“你是聪明人, 定能明白本王的用意。有了这块令牌,泰州之内保你们二人自由自在, 也不会有任何人再去找你们吴柳记米庄的麻烦。就连柳家那个一直令你不胜其烦的大姐,本王也能帮你料理了。代价是……没有本王的准许,从今日起, 你和柳三娘子不能同时离开泰州。本王不会限制你们出城,不过必须要留在城里一个, 要么是她, 要么就是你。”

吴蔚的心中升起一股愤怒却无法发作,宜王此举无疑是断了自己想要逃走的念头。

梅兰竹菊曾经撞破过自己和三娘的事情, 这件事也定然汇报给了宜王,他知道自己和三娘是彼此的软肋,竟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来控制自己!

吴蔚的面色铁青,嘴唇抖动,攥紧了拳头却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宜王见吴蔚呆愣着不动,便又问了一句,道:“怎么?对本王的决定不满意?还是说……你们两个都不想再离开泰州城半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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