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到了那日,若是三娘先自己一步去了,倒还是好的,可若自己先去了……留下她一个人在这世上孤苦无依,吴蔚的心便止不住的抽痛起来。
最终,吴蔚放软了语气,对柳翠微说道:“再过些日子,我们也去善堂看看吧,给里面的孩子捐些冬衣,吃的用的,顺便看看有没有合眼缘,年龄也合适的孩子,若是有就抱回来。”
……
又过了几日,吴柳记成衣铺开张了。
开张当日,场面十分热闹,除了柳二娘子带着妞妞在家休养外,两家人都来了。
还有李大姐一家,张尺和栓子两家人,小梅,米庄的所有伙计,吴蔚在商会里结交下来的几位老板,以及慕名而来的一些铺面的东家,街坊邻居和一些纯看热闹的路人。
吴蔚买了好几盘鞭炮,从吴柳记成衣铺的门口开始,鞭炮尾一直甩出好远,点燃后爆竹声响彻半条街。
在声声祝福中,吴蔚和柳翠微合力扯下盖在匾额上的红绸,古朴的匾额上是墨绿色的“吴柳记成衣铺”六个大字。
门口的杆子上,也飘荡着印有“衣”字的布幡。
“恭喜恭喜啊,吴老板的生意越做越大了。”一位胖胖的东家笑眯眯地朝吴蔚拱了拱手。
吴蔚也拱手回礼,客套道:“钱老板,真是折煞我了,不过区区两个铺面,哪里比得上钱老板家大业大!”
“柳老板,早就听闻柳老板大名,今日终得一见,幸会幸会。”另外一位东家朝柳翠微拱手道。
柳翠微回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浅笑端庄,大方得体:“幸会。”
吴蔚适时上前,介绍道:“这位是徐老板,也是咱们泰州城内数一数二的大东家了,今日能来给足了咱们面子。”
徐老板听了很是受用,朝吴蔚拱了拱手。
早在半年前,他们这几位泰州城内的大东家,还不甚瞧得起吴蔚,虽然吴柳记米庄的生意不错,而且吴蔚几乎是稳稳抓住一个风口开启的米庄,但吴蔚那些本钱,在他们眼里还是不够看的。
可今时不同往日,吴蔚在巡防营亮了只有宜王心腹才有的黑铁令牌,这个消息虽然巡防营的人并没有可以宣扬,却是瞒不过泰州城内的这几位大东家的。
他们的生意做到如此程度,自然和官府那边有些联系,宜王贵为泰州之主,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人报出来。
于是这几位大东家恍然大悟,难怪吴柳记米庄能异军突起,难怪宜王会赏赐给吴蔚一件大氅,原来她本就是宜王府的人。
吴蔚趁机又将张尺和栓子介绍给了几位场中的大东家,他们的手中都握了不少铺面,若是能将翻修,维护铺面的生意交给张尺和栓子,将会是一笔非常可观的收入。
几位东家非常给面子,爽快地和张尺与栓子约了日期,让他们到自家某个铺面去一趟,见面详谈。
张尺和栓子高兴得红光满面,喜悦之情丝毫不比柳翠微和吴蔚二人差。
众人寒暄了一阵,自然要到铺子里去支持一下成衣铺的生意,或是挑几件买回去,或是定做几条,就在柳翠微领着几位绣娘给众人量尺寸时,忽有马蹄由远至近,马蹄声急,声声脆响,热闹的成衣铺也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停下了手中动作,向门外看去。
坊市之内,虽可行车马,却不能疾驰,除非……
忽地一声马儿长鸣,只见一官差打扮的人一勒缰绳,将马稳稳停在了成衣铺门前,那官差手中还捏着一副缰绳,拖着另外一匹无人骑的马。
那官差扫了匾额一眼,朝着成衣铺内喊道:“吴蔚可在里面?”
众人齐齐让开一条路,对吴蔚行注目礼,柳翠微则快步来到了吴蔚身边,跟着吴蔚一起出了成衣铺。
官差打量二人,问道:“你们哪一个是吴蔚?”
“我是。”吴蔚上前一步。
官差将手中的缰绳甩给吴蔚,说道:“上马,王爷有令,命你随我速速出城!”
“好。”
吴蔚转头对柳翠微说道:“等我回来,别着急,没事儿的。”
柳翠微点了点头,官差催的急,二人也不便再说,柳翠微目送吴蔚翻身上马,调转马头,跟着官差策马而去,往城门的方向。
吴柳记成衣铺离城门尚有一段距离,策马前往也许一炷香左右才能到,吴蔚跟在官差后面,只听风声在耳边吹过。
好在泰州的坊市路宽,虽然也有小贩躲闪不及,散落了货物,一路上却并没有伤到人。
吴蔚并没有问发生了何事,毕竟除了商贾这个身份外,吴蔚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仵作。
宜王传的这般急切,大概是城外出了什么命案,惊动了宜王,吴蔚心里想着。
越往城门的方向走,那股难言的气味就越浓烈,明明天气渐寒,再过一阵子就该下雪了,气味本不应该这般大的才是。
吴蔚将手中的缰绳越握越紧,因为宜王下了吴蔚和柳翠微不能同时离开泰州的命令,吴蔚这些日子都有意无意地避开城门的方向。
传出城门,看到城外的景象,吴蔚不由得一怔。
城外的棚户不知何时竟被整体挪了位置,又往远离城门的方向挪了数十丈,此时城外立了不少泰州府的府兵,这些人各个都身披盔甲,全副武装,手中拿着长兵器,腰间还带着佩刀。
醒目的位置上立着一辆豪华的马车,里面坐的应该就是宜王了。
“吁!”
吴蔚和官差一前一后翻身下马,官差快步来到马车前,跪地道:“禀报殿下,吴蔚带到。”
吴蔚这才看到在马车周边还立了一些穿着长衫的男子,年龄从中年到老年不等,数量有七八个之多。
这些人的身上都背了一个木箱,看起来有些像郎中的药箱,也有些像装着仵作工具的箱子,吴蔚往远处的棚子望了一眼,心中升起了一个不好的感觉。
“吴蔚,过来!”
宜王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吴蔚来到车前,拱手道:“王爷。”
“上来,本王有话和你说。”
马车门开了半扇,吴蔚上了马车,见宜王端坐在马车内,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酒味,宜王的脸上戴了一方雪白的面罩,是双层的。
看到宜王这副打扮,吴蔚心下当即了然。
整个泰州城,除了吴蔚还有那些被吴蔚提点过的人,没有人戴过这种泡过酒精的双层面巾,想来是宜王不知从何处听到了自己戴过这种东西的消息,大概是小梅告诉他的吧,毕竟他戴的还挺有模有样的。
吴蔚不由得在心底发出一声冷笑,宜王口口声声说自己提供的那个提纯白酒的设备是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的玩意,背地里却把酒精给提纯出来了,不仅如此,连酒精口罩都做出来了,还戴上了!
第251章 亡羊补牢
宜王一瞬不瞬地盯着吴蔚, 仿佛要从对方的脸上读到一丝慌张,或者一丝他想象中的情绪,可结果令宜王失望了。
因为吴蔚现在还不能确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而且吴蔚正在心中默默吐槽着宜王, 所以尽管宜王看得很仔细,却只从对方的眼中隐约读到了些许厌弃……
“吴蔚。”
“民女在。”
“城外救济棚里, 有人疑似染上了时疫, 你是不是该和本王解释一下了?”连续三次预料到天灾,这样的能力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吴蔚瞬间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宜王脸上的面罩, 说道:“你还有口罩没有, 给我一个。”
“时疫”两个字给吴蔚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 以至于不仅让吴蔚忘记了对宜王的尊称,还把面巾说成了“口罩”。
见宜王的眼中划过一丝疑惑, 吴蔚才反应过来,说道:“殿下,面巾还有吗, 可不可以给我一副?”
宜王打开了一个盒子,一股浓郁的酒精气味弥漫开来, 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酒精面罩,吴蔚取了一个,戴在了自己的脸上。
“吴蔚?”宜王还在等吴蔚给自己一个解释。
却见吴蔚戴好面巾之后, 眉头紧锁,用无奈又略带愤慨的目光看着宜王, 强压着怒意说道:“殿下, 民女给您提供的提纯白酒的设备已经很多天了,殿下自己都用上了面巾, 怎么不见酒精在泰州城内推广?”就连消杀的宣传,吴蔚也没有听到!
自己这阵子忙铺子的事情忽略了,也怪自己实在是太相信宜王了。
吴蔚觉得眼下天气越来越冷,低温可以减缓细菌病毒传播的速度,再加上酒精和消杀的推广,一定能起到很好的预防效果!
况且在吴蔚将提纯酒精的设备的图纸交给宜王时,还完全没有时疫的苗头,只要将酒精推广出去,就算不能阻挡时疫的爆发,至少也能将规模缩小许多。
宜王皱着眉,还没有几个人敢和他这么说话,但面对吴蔚,宜王并不想用藩王的身份压人,现下他更想知道的是:吴蔚的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难道她能预知未来吗?
想到这个可能,宜王的心头一沉。
吴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酒精味呛的她有些难受。
“殿下,咱们梁朝是有琉璃的,那套设备只要按照图纸,用琉璃烧制就可以了,并不需要多麻烦。若是殿下能信任民女,尽早将消毒的概念普及给城中百姓,给他们发一些酒精,或许可以避免一场浩劫!”
吴蔚的拳头紧紧攥着,诚然,如果按照古人的标准,宜王绝对可以算作是一位心胸开阔的上位者,若是换成别人,在自己大声说话的那一刻,大概就被治罪了。
可在吴蔚看来,宜王距离她心目中的“贤主”还差了不知多少,宜王愚昧,自大,自以为是,都令吴蔚十分头痛。
一家之主如此,或许无伤大雅,一族之长如此,影响也有限,宜王作为一州之主,手底下握着几十万百姓生计和太平,他的愚昧和自以为是,影响颇深。
吴蔚实在气急了,只是碍着二人悬殊的身份,不能再多言。
“本王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洪灾过后,城内的物资奇缺,难道要让本王用赈灾款大量买酒吗?”若是此事传到京城,定要被那些御史大夫们责难。
吴蔚无力地向后一靠,无奈地问道:“那殿下叫民女来,所为何事?如果只是想问民女是如何预料到眼下局面的,民女无话可说,当日在宜王府,民女已经将心里话都说了,没有新词。”
“……安置灾民的棚子里,出现了一些症状相同的病患,经郎中诊治……很有可能是染疫了。”
说到这里,宜王的喉头动了动,他的确在心中质疑着吴蔚,可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情,正在一点点印证着吴蔚所言非虚。这显然已经超出了宜王的认知,让他的心中生出了一丝惶恐。
一个州府爆发时疫代表了什么,宜王的心里很清楚,一旦时疫爆发,他这个一州之主也未必能幸免于难。
所以在接到守城士兵来报时,宜王很震惊,他几乎是下意识就想到了吴蔚,觉得吴蔚一定有医治时疫的办法。
吴蔚没有做声,心中却是无尽的悲凉,她才刚开始喜欢这里多久呢?
因为这里有三娘,有二姐二姐夫,有东方瑞和高宁雪,还有那么多后认识的朋友们。
看着眼前之人,吴蔚有些害怕起这个时代了。
宜王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本王想问问你,可有应对之法?”
“应对何事?时疫吗?”
“对。”
吴蔚还是慎重地在大脑里将所学的知识大致过了一遍,随后摇了摇头,道:“民女能想到的应对时疫的办法,只有在时疫没有出现,或者没有大面积扩散之前才最有效,具体的方法民女已经告知殿下了。”
吴蔚虽然来自于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但她并不是万能的,她所展现出的大多“过人之处”也不过是因为一个“信息差”而已,除了家传的法医理论,吴蔚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
即便她想到了几个能治疗相应症状的特效药,可她也不会做,甚至不知道里面是何种成分。
宜王的眼中划过了一丝失望,正打算让吴蔚回去,就听吴蔚劝道:“殿下,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时疫若是爆发开来,以泰州为中心的州府,将会迎来一场旷世灾祸,百姓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民女恳求殿下,就相信民女一次吧。若是殿下不弃,民女愿将阻断时疫传播之法,写给殿下,但医治时疫的药,民女实在不知。”
宜王沉默良久,给吴蔚取出了一套文房四宝,吴蔚跽坐在小桌之前,将方法细细写在了纸上,无非就是蓝星几乎人人都知道的一些避免细菌,病毒传播的办法。
包括,通风,洗手,消杀,喝凉开水的重要性,以及对病人隔离处置,对病人排泄物,呕吐物,换下的衣物,用过的物品的处置,对尸体的处置办法,等等。
吴蔚将写好的条例交给宜王,恳切地说道:“殿下,光有阻断之法还远远不够,望殿下早日推出治疗时疫的汤药!我知道让殿下用朝廷的赈灾银去买白酒,这听起来很大逆不道,但我诚挚地希望殿下可以试一试,为了这泰州和周边的百姓,试一次!马上就要入冬了,天气越来越冷,眼下并不是时疫爆发和传播的季节,这次时疫的发生,人祸居多。若是能将时疫扼杀在今年的冬天,一切就都还来得及,若是拖到来年春暖花开,气候回暖……后果不堪设想!”
宜王的眼中划过一丝疑惑,问道:“为何?”
吴蔚思索片刻,答道:“殿下,一堆粪,放在夏日臭味能飘到几里地外,可若是在冬日,这味道就会小很多。粪还是那堆粪,不同的是季节,气味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就像时疫……它也是看不见,摸不着甚至闻不到的东西。感知不到,不代表它不存在,殿下可以将时疫的毒气想象成大粪的臭味,闻到大粪的味道,就有可能感染时疫。马上就要入冬了,这或许是上苍怜悯,不忍百姓受此苦难,给殿下一个补救的机会!”
宜王拿起吴蔚的写的单子看了起来,吴蔚能感觉到,这次的宜王比上次的态度郑重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