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仵作 第206章

问题倒是没有多复杂,在吴蔚看来,许多东西都是可以通过后天的教育培养的,最重要的是看待生死,看待仵作这个行当的态度。

若一开始就是排斥且恐惧的话,注定走不了多远。

好在两个孩子的答案,令吴蔚感到惊喜。

男孩子没有名字,也不知道姓什么,善堂的夫子给他起名叫“正善”,希望他可以正直,善良。因善堂的最大出资人是柳翠微,故此善堂里没有名姓的孩子一律姓柳。

女孩姓孙,名秋霜,因生在秋日清晨,那日正好下了霜,因此得名。

这二人年纪虽不大,经历却是许多成年人也比不上的。特别是秋霜,她曾独自安葬了尸身已不审美观的双亲,因寻不到棺材,在发现埋葬双亲的土堆有野狗刨开的迹象时,为了避免双亲的遗体受辱,亲手将双亲的遗体火化后埋葬。

这份经历虽然给她的心灵留下了很深的创伤,但伤痛平复后,却也给她留下了一份面对生死的超然。

几日后,吴蔚便开始兴致勃勃地教二人读书识字了,柳翠微时常会到书房去旁听,脑海中闪过吴蔚当初在炕桌上,一字一句教自己认字时的往事,她相信吴蔚会成为一位好夫子,把这两个孩子培养成材。

……线猪敷

另一边,与泰州这种僻远之地不同的是,京城,京畿,以及毗邻海州一代的州府,似乎并不平静。

周老先生被朝廷判处了凌迟酷刑,先帝一向以宽仁治天下,他在位的几十年期间,梁朝境内从未执行过如此酷刑,即便是十恶不赦之人,也只是一刀了事。

高律一心想通过此举对扶桑人表示“诚意”,却全然没想到此事在民间造成的影响。

周老先生的这场凌迟,在高律的授意下执行的旷日持久,从凌迟的消息传出来,到周老先生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前后后行刑了五十多天,为了确保周老先生能“坚持”下来,高律甚至不惜派出了御医和大内才有的金贵药材。

周老先生咽气儿那日,据说已经不成人形,就连脸上的皮肉,都不完整了。

梁朝的百姓们,也从一开始听说有人被判了凌迟的震惊,到好奇这人究竟犯了什么事儿,到看热闹,到于心不忍,再到惶恐难安……

这场进行了五十多天的凌迟,凌迟的是周老先生的身体,同样也割在了梁朝百姓的神经上。

很快,就有秘密消息不胫而走,周老先生的生平,他曾经做过的事情,以及他被凌迟的真正原因,在京畿和海州一代传开了!

前有玉面神机突然现身,剑指天听,后有周老先生为了大义散尽家财,却落得一个凌迟处死的下场,足以使民心哗然!

而扶桑那边,也并没有收下高律的这份“诚意”,加之梁朝朝廷对战事的态度暧昧,派兵和驰援的不及时,短短几个月的功夫,战火已经荼毒三州!

海州,润州,明州,相继失守!

第306章 女子不弱

三州失守的消息, 传到泰州这边时,已又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柳正善和孙秋霜二人,渐渐地熟悉了吴宅的生活, 这个年纪的孩子学习能力是很强的, 再加上他们求知若渴的态度,进步非常惊人。

只因为吴蔚发自内心的一句话: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就要通过自己双手去努力拼搏。

不同于善堂, 吴蔚没有安排两个孩子的人生,而是给他们讲清楚道理,给他们抛下了一个选择。

虽说三百六十行, 行行出状元, 但相比于善堂能提供的那些单一的营生和有限的工作机会, 仵作这一行当,对这两个孩子而言, 显然更有吸引力!

通过这段时间的学习,两个孩子已经认识了不少字,也打下了一定的理论基础, 孙秋霜还在吴蔚的指导下,独立解剖了一只青蛙。

虽然过程不甚完美, 但孙秋霜冷静的态度和稳健的双手,以及在解剖后对青蛙尸体的合理安置,看得吴蔚心生赞许。

柳正善的资质则相对差了一些, 或许是在黑暗的环境中长大,柳正善非常珍惜这次机会, 可连字都没有认全的他, 完全找不到努力的方向,相形见绌之下整个人都失了精神。

吴蔚发现后, 找到柳正善谈了几次心,给他讲了“学海无涯”和“学如行舟”的道理,仵作这一行,并不是什么高深的学问,只要肯钻研,多学多看,不放弃,哪怕走的比别人慢一些,也一定会有学成的一天。

柳正善听完后给吴蔚连磕了好几个响头,将心放在了肚子里,安心在吴宅住下了。

……

吴宅内一派岁月静好,各得其所的模样,外面的世道却并不太平。

这几日,柳翠微待在家中的时间锐减,又是一副早出晚归的架势,泰州城内另外八大米庄的东家和柳翠微的情况差不多。

泰州商会的会长亲自下了帖子,将泰州城内九大米庄的东家邀请到了一起,共商大事。

会上,泰州商会的会长神色凝重,讳莫如深,口吻却很强硬,他要求九位东家需得用尽一切办法,在三个月内筹措到二十万石的粮食!

言毕,所有的东家都坐不住了,质疑的话到了嘴边儿,有几位急性子的东家甚至都站了起来,但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彼此对视一眼,重新坐了回去。

二十万石粮食,能用到如此庞大粮食数量的地方不多!

要么是赈灾,要么就是€€€€军需!

作为泰州城最大的几位米庄的东家,消息最为灵通,他们根本没听说有灾情的消息,那么这批粮食真正的用处,也就不言而喻了。

只是“军需”这两个字,威力太盛,震慑太强,谁也不敢轻易宣之于口。

宜王的某些动向,或许可以瞒过远在天边的朝廷,可却瞒不住这些嗅觉极为灵敏,人脉关系网错综复杂的大商贾们。

可他们都是地道的泰州人士,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即便察觉到了什么,也没有办法。

沉默中,柳翠微默默在心里算了一笔账,经营了米庄这么久了,某些数据和经验早就积累起来了。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柳翠微便算出,这二十万石的粮食,足够二十万人吃一百天左右!

泰州的府兵并没有这么多,可泰州作为人口重镇,只要宜王想,召集二十万人的壮丁入伍,并非难事。

难道,真的要打仗了吗?

……

沉默被孙老板打破,他是所有人之中产业遍布最广,家资最丰厚的一位,正所谓财大气粗,自然打破僵局的勇气。

只见孙老板手腕一抖,抖开折扇在胸前扇动了几下,又突然将折扇合上,抱在手里朝商会会长拱了拱手,说道:“会长,恕孙某人多言了。敢问这‘筹措’二字,何解?”

“军需”二字太敏感,不过这买粮食的银子问题,还是可以谈一谈的,商人重利,孙老板这么问合情合理,果然在场的另外几位掌柜也纷纷调整了身形,显然是被孙老板的话戳中了心思。

商会会长清了清嗓子,回道:“在座诸位,虽是商贾出身,却与街上那些贩夫走卒不同,包括吴柳记的这位女东家,都是读过书,认识字的,这‘筹措’的意思,难道还需要我来给诸位解释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提及,柳翠微虽心中不悦,端的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几位将目光投过来的掌柜,见柳翠微如此,也不由得在心中夸赞一句。

这世道,女子能读书习字的本就不多,能在一群男子中泰然处之,丝毫不露怯者,更少。

商会会长虽然没有直接解释这“筹措”二字的含义,也算是含蓄地给了一个答案了€€€€没银子。

真真应了那一句,乱世先杀商贾!

这天下还算不上乱,就已经有人想拿他们来开刀祭旗了!

几位掌柜的交换了一个眼神,又将目光投到了孙老板的身上,后者心领神会,说道:“会长大人可真的是太瞧得起我们了。这二十万石的粮食,哪怕我们派人出去到田间地头去收购,也需要十万两白银!这还只是杂粮的价,若是米价,还要再翻上一番!还有一个多月才秋收,会长大人只给了三个月的期限,二十万石,可不是一个小数目,等到秋收之后再去收,怕是要耽误,若是不等……眼下是粮食最贵的时候,比那年关时节也差不了多少了!去年的余粮吃到现在,农户家中也剩不下多少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会长大人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商会会长冷笑一声,说道:“不才忝居商会会长一职数载,诸位老板家资几何,我心里还是有数的,在这里奉劝诸位老板一句,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几位老板平日里挥金如土,可千万别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哭穷,真到了大难临头想后悔,晚了!”

柳翠微默默收回了目光,商会会长一改平日里八面玲珑的圆融模样,想来这次也是被上面逼急了,他领到的八成是一条死命令!

在场的一共九位东家,平摊到每个人的头上,每人要一万多两白银……

想到这里,柳翠微不由得心中泛苦,暗暗佩服起吴蔚那说好的不灵,坏的应验的嘴来。

前阵子吴蔚刚自信满满地说过:“只要不出大变故,咱家的银子是无论如何也花不完的了。”这才过了几个月?她口中的那个“变故”就来了!

这几年,吴柳记生财有道,虽然成衣铺转让了,但也只是时局所迫,并没有赔本。

吴柳记米庄更是日进斗金,再加上上百亩的良田产出,如今柳翠微手里,几千两银子还是拿的出来的,放在平常人家,可不就是一辈子也花不完的家底儿吗?

不过,在一万多两银子面前,却是不够看了。

吴宅倒是值些银子,可那是宜王府的赏赐,就算她们敢卖,放眼整个泰州城……也没有人敢接手。

……

堂会上的气氛再次陷入了沉默,商会会长的警告不可谓不重,场中这些老板的产业虽然遍布梁朝,但妻儿老小都居于泰州。

话说到这个份上,孙老板也不敢再同商会会长叫板了,他的目光扫视过场中的老板们,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了柳翠微的身上。

对于柳翠微这个外来户的底细,他们都清楚,自然也知道住在吴宅里的人与宜王府有牵连,正愁没处发泄怒火呢……

只见孙老板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巴掌大的纯金算盘,放在手掌上单手拨弄了几下,说道:“暂且算作十万两白银,咱们一共九家……一家折合摊银一万一千一百两一十一两,零头就给诸位抹了,算作一家一万一千一百两吧,柳老板,可出得?”

闻言,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了柳翠微的身上,商会会长皱起了眉头,但他不方便再开口,以免露出偏袒之意,引了众怒。

只见柳翠微缓缓起身,得体地行了一个万福礼,朝商会会长问道:“会长,容小女子问一句,这次的筹措,各家是交银子,还是交粮食?”

“粮食。”

“回孙掌柜的话,我吴柳记虽然不如诸位老板底蕴丰厚,好在有些屯粮,三月后……吴柳记定会奉上两万两千两百二十三石的粮食,定不会拖了商会的后腿!”柳翠微的声音虽不大,却是掷地有声,所要捐数目更是脱口而出,丝毫没有接受孙老板“抹零”的“好意”。

商会会长抚掌赞道:“好,柳老板真乃是女中豪杰也!诸位老板,还有何话要讲?”连这位被你们看轻的弱质女流都捐了,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

又是短暂的沉默后,各家老板也纷纷认了此事。

散会后,孙老板特意叫住了柳翠微,阴阳怪气地揶揄道:“柳老板,这两万多石粮食可不是小数目,柳老板一时潇洒认下了,若是期限到了,拿不出这么多粮食……那可就大大不妙啊!”

柳翠微朱唇轻启,笑道:“孙老板有何高见?”

“呵,好说,好说,若是柳老板拿不出来,可奉上压物,我借你一些银子来周转?”孙老板深知柳翠微的家底儿,料定了她拿不出所谓的压物,放话出来也只是为了让柳翠微难堪。

柳翠微却径直朝孙老板行了一个万福礼,惊喜地说道:“既如此,孙老板觉得东街那间吴宅值银多少?小女子愿将此宅压给孙老板,借些银子来。”

孙老板的笑容凝固,脸色微变。

泰州谁人不知?

那东街的吴宅距离宜王府不过一箭之地,兼并东西两个跨院,并非寻常人家可住,若是换算成品阶,需得官居三品才有资格住进吴宅这样规格的宅子中。

说白了,这宅子本就是宜王对吴蔚死后的一种阴封,也多亏是吴蔚已经死了,才无人置喙此事,若是吴蔚还活着……她也没有资格住进这般宅院!

就算孙老板敢接,商贾出身的他也没有资格住进去!

若是柳翠微铁了心用那间吴宅套现银,拿了银子后直接用宅子抵债,那孙老板的银子就算是打了水漂了!

孙老板的面色变了几变,在柳翠微平静的注视下,拂袖而去!

第307章 教书育人

柳翠微目送着孙老板离去, 余光瞥见还有几位东家正在不远处看着自己,柳翠微佯装不觉,挺直腰身上了自家马车。

坐稳后, 吩咐张全回米庄去。

马车微微摇晃, 车轮压在石板路上发出“碌碌”声响,车内的柳翠微却仿佛卸去了半身力气, 无力地靠在了车厢上, 纤细的身体随着车厢摆动。

柳翠微扶额,感觉自己的两个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无力感席卷全身。

无论是在柳家老宅, 还是今日的吴宅, 一直都是由柳翠微当家的, 吴蔚只管赚银子,想点子, 修修补补,撑起这个家的门面,自从搬到宜王所赐的这间宅子, 或许是觉得家中的银子足够开销,也有可能是打定了主意要回蓝星, 柳翠微和吴蔚都对这些身外之物的执念淡了许多。

除了吴柳记米庄和那些田产外,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考虑过如何赚银子的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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