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马车的后面,是一眼望不到头, 装备精良的士兵们,队伍的最后则是此行的辎重, 由两队士兵押送。
都说大军未动, 粮草先行,一方面是为了保障军需, 另一方面则是若是碰上急行军,押送辎重的队伍很难跟上行军的步伐。
但萧盛做到了,由于出发的仓促,兵马和粮草只能一同出发,这上千里的路程,萧盛既没有耽搁时日,也没有令粮草掉队,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可见萧盛治军有方!
萧盛一抬手,队伍便放慢了速度,马蹄声,车轮声,还有兵甲相撞的声音,组成一种特殊的韵律,厚重又充满了压迫感!
仿佛除了行军的声音以外,万籁俱寂,飞禽栖于树,猛兽匿于林,家家户户闭门不出!
整个队伍犹如一把巨大的利刃,缓慢,却又无可抵挡地朝着泰州城关刺来!
临近城关之下,萧盛勒马停下,这泰州城他从前也来过几次,从前平燕王老千岁曾亲自带着他登上城墙参观过,如今再看……城墙还是从前的样子,虽然比京城逊色些,但放眼整个梁朝,也很难找出比泰州城防更雄浑的地方了。
一小将策马来到萧盛身边,说道:“大人,此行此地处处透着古怪,大人千万小心!”这小将名唤萧尽忠,乃是萧盛的书童,萧盛金榜题名后做了萧盛的贴身侍卫,是此次随行的先锋之一。
萧盛点了点头,说道:“天子剑亲临,泰州府应率官员,百姓,出城百里相迎。可这一路上却连一个迎接的人都不见,果真蹊跷。”
泰州府虽由宜王掌握,但却分为两个部分,宜王府和泰州府衙,泰州府衙隶属于朝廷,为朝廷负责,虽然管不了宜王府,但却能够从一定程度上制衡宜王府在泰州的话语权,即便宜王妃薨逝,宜王病重,宜王府一时间抽调不出人手出城迎接天子剑,可泰州府衙的人,到哪里去了?
萧尽忠说道:“大人,这青天白日的,泰州城门紧闭,不如由属下先行探路,去问个明白?”
“换个人去吧,你就留在我身边。”
“是!”
……
另外一位先锋接到命令,策马出列,直奔城池而去。
城池之外的吊桥都被升起来了,小将只得停在壕沟前,扯着嗓子对城内喊道:“泰州守将听着!吾乃萧大人麾下先锋官,杜辉,速速开门,迎天子剑入城!”
小将一连喊了三遍,才有人从墙垛之间间隙探出头来,扯着嗓子回道:“昨夜有刺客潜入宜王府内,刺杀宜王殿下未遂,宜王殿下被刺客重伤,危在旦夕,知府大人命我等关闭城门,正在挨家挨户全力搜捕刺客,恕不能开门!”
那小将听完后,火冒三丈,大吼道:“天子剑犹如陛下亲临,你们怎敢将陛下拒之城外,不想活了吗?”
泰州守将闻言,又将头伸了出来,回道:“陛下手足情深,看中殿下,忧心殿下,才赐下天子剑代替御驾来到泰州,若是因天子剑而置宜王殿下的性命于不顾,岂不是违背了陛下的初衷?传出去,天下人要如何看待?”
说完,只听“嗖”的一声,一只由纯金打造的筐从城垛之间顺了下来,就连拴着金筐的绳子都是金线,只见金筐稳稳停在离地三尺处。
萧盛座下的先锋官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听上面的守将喊道:“天子剑亲临,我们自然不敢怠慢,只是泰州内情况万分紧急,也请陛下体恤,垂怜,烦请……”那守城将领突然将头缩了回去,低头看了看手中写满了台词的宣纸,继续说道:“烦请萧大人,亲自将天子剑请上銮驾,我等即刻将天子剑送往宜王府!”
这守城的将领喊完这句话,又将头收了回去,不过突然瞧见后面画了两个半圆,半圆中写道:(对方若是质疑或者不出声,你就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非常之时,应行非常之事,这纯金的銮驾,正配天子剑!你们若是觉得于理不合,便去请示陛下吧!)
守城的将领立刻将这句补充大声喊了出来,喊完之后那守城将领只感觉双腿发颤,险些站不住了,要不是他身旁有两个宜王府的侍卫用剑指着他的话,他早就跑了!
宣纸上的字迹正是吴蔚的,不过这副“金銮驾”和“台词”是在不久之前才送到的,仿佛是算准了时机一般,他们连上面的内容都没来得及看,萧盛的大军就抵达城下了。
今日镇守城池的将领,有一半都是泰州府衙的人,这喊话的将领正是泰州太守的亲信,他们哪里听不出来这是杀头的大罪,可覆水难收,话已经喊出去了,况且宜王府来了许多人就躲在暗处,他们根本不敢妄动。
杜辉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着那离地三尺的“金銮驾”却是一个字也不敢说,只能调转马头,奔萧盛去了。
守城将领的声音很大,萧盛的队伍中早就是一片哗然,要不是顾忌着马车内的天子剑,再加上不动如山的萧盛,怕是早就乱了。
杜辉回到了萧盛身前,双手抱拳刚要禀报,就听萧盛冷冷道:“本官听到了!”
“是……”杜辉灰溜溜地撤到了一旁,不敢言语了。
萧尽忠着急地问:“大人,他们不开城门,怎么办呐?要不要我带一队人到城下去叫骂?”
萧盛摇了摇头:“莫要做无用之功,传令下去,后军变前军,前军转后军,全军后撤,撤军十五里,就地安营扎寨!”
“是!”
萧尽忠和杜辉一左一右飞马传令,大军很快行动起来,后军变前军,向后撤去。
守在城墙上的宜王府侍卫见状,挥了挥手,宜王府的亲兵一拥而上,将泰州府衙的士兵们缴了械,一同压下了城!
宜王府的亲兵则换上了守城士兵的衣裳,接替了他们的任务。
之所以选择在这个关头才缴械换人,为的就是让泰州府衙的这群人,真正“参与”到对峙中来,若是一早就将他们缴械关押,就等于给了这群人一个开脱的机会,之后不好驾驭。
换防结束以后,宜王的侍卫骑着快马将直奔宜王府,直奔宜王的书房,将这一消息禀报给了宜王。
宜王摸了摸脸上的胡子,感慨道:“不愧是萧家的嫡长孙,从未上过战场却有这份领军,制下的手段和本领!”
“再探,再报!”
“是!”
侍卫走后,宜王本想召集自己的幕僚商议对策,话到了嘴边,却说道:“来人……去将吴蔚请来!”
“是!”门口的侍卫领命去了。
自从昨夜听到了吴蔚的那些话以后,宜王愈发觉得自己花真金白银,以礼相待养出来的那些幕僚,都是些酒囊饭袋。
东方瑞说的没错,吴蔚的确是一位奇才!
这个“奇”字,实至名归!
吴蔚正坐在家中后院和柳翠微下棋呢,就听到丫鬟来报,说:宜王有请。
这次吴蔚连头都没回,说道:“你亲自过去,告诉王府的侍卫,就说……”
……
“什么?”宜王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侍卫无奈便又重复了一遍,说道:“吴蔚就是这么说的,她说她该说的,能想到的都已经说完了,再叫她过来也没用,而且吴宅的新门闩颇为沉重,开一次门需得叫许多人合力才行,吴蔚还说……让殿下这几日都不要找她了,开一次门太耗费人力。”
“岂有此理!”
“殿下息怒。”
宜王在书房内喘着粗气踱步了好几圈,才渐渐消了气,转念一想也是,昨夜吴蔚确已经替自己想象到了各种可能性,也说了相应的对策。
吴蔚也是人,不过才一夜的功夫,想不出新的主意也实属正常,若是吴蔚真的算无遗策,宜王反倒要不踏实了。
宜王重新做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闭目回想吴蔚说的,缓缓睁眼,道:“发给全城百姓的告知书,板印的怎么样了?”
“回殿下,各处工坊已经在尽全力板印了,属下已经派人下到各个工坊内监工,每隔两个时辰汇报一次,不过……要做到全城百姓每户人家至少有一份,恐怕还需要至少两日。”
“好,继续派人在城墙上盯着,告知书一旦板印完成,立刻就发出去!”
“是!”
第317章 诡道者也
“天下百姓告知书?”
“怎么回事?这城门可关了三天了!”
“看看……”
告示板前, 一群百姓围了上来,只见告示板上贴着一张大白纸,开头写着“天下百姓告知书”。
“谁识字?快给我们念念!”告知书的内容太长, 绝大多数人都不能从头到尾读下来, 有人着急发问了。
这时,混迹在人群中, 宜王府的文书大声念道:天下百姓告知书, 我,宜王高衡,今日提笔告天下百姓一真相……
那人方才念完一句, 哄闹的人群立刻便安静了下来, 不仅仅是城中的告示栏, 宜王府的侍卫早已带着大量的告知书,挨家挨户进行发放了。
只是城门虽然关闭, 泰州城内的坊市却并未受到影响,街上的行人见告示栏又张贴,自主聚了过来。
这份告示很长, 所用字体为小楷,依旧写了满满一大张纸。
先是详细地说了一下弘宣三年七月起, 由一场暴雨所引发,席卷泰州毗邻六县的洪灾。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这场洪灾的亲身经历者, 虽然泰州城的在平燕王老千岁时期,修筑了不少排水渠, 又因宜王的积极应对, 使得泰州百姓受到洪灾的影响很小,可谁家没几个亲戚呢?半数以上的泰州百姓在毗邻六县都找得到亲属。
听着文书诵读告示上的内容, 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不少人的表情都变的沉痛起来。
洪灾说完,又说时疫,提起那些缺衣少食的百姓,在冰天雪地里冻死的百姓们。
紧接着,文书的话锋一转,开始痛斥朝廷的消极应对,宜王拿出了权威数据,给出了这两场天灾中朝廷总共拨了多少钱粮,这些钱粮平摊到每一位受灾百姓的手中,又是多少。
看着告示上,最终得出的那个可怜的数字,场中百姓们的表情再一次变了。
实际上,泰州及毗邻六县的灾情比告示上的还要严重,在洪灾之前,六县大部分地区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旱,赤地千里,庄稼颗粒无收!为了抵抗这场旱灾,百姓们家中的存粮全部吃光了,有些人家连野菜都没得吃,不得不煮树皮,吃叶子充饥,为的就是将种粮保住,给家庭留存一份生的希望。
结果……等来的却是一场洪水,一场时疫。
场中有些百姓的眼中闪动着泪花,有些则现出了愤愤之色。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朝廷给的赈济,落到个人手中居然只有这么一点儿!
可是……这个数字却与他们实际拿到手的有很大的出入,如果只是这么多的话,那些百姓又怎么可能挺过来呢?
没让百姓们困惑太久,随着文书对告示上内容的诵读,很快便揭开了真相。
原来……真正救他们于水火的人,是宜王殿下!
宜王给出了详细的数据,为了应对这两场天灾,宜王府究竟支出了多少钱粮,人力,总量竟是朝廷支出的五倍!
表完了贡献后,告示上的内容又是一变,开始讲述四皇子的死因蹊跷,更直指凶手就是当朝刑部尚书萧盛!
在告示的最后,宜王痛斥朝廷抗倭不利,令以海州为中心的几个州府接连失守,百姓流离失所,面对此等危机,朝廷非但不调拨精锐对抗外敌,反而先是扣押宜王世子,逼死宜王妃,如今又令杀害四皇子的凶手,携天子剑围困泰州。
“如今,泰州军民已无路可退,一旦城破,则宜王府势必被贼人铲平,城内百姓皆遭连累,本王实不忍泰州百姓落得如此下场,更不忍见昏君误国,卖国求荣,荼毒天下,今正告天下百姓,本王身系天家血脉,为江山,为社稷,为天下黎民百姓计,不日起兵,扫荡寰宇,扭转乾坤,望天下百姓明察,择明君而从之!”
文书念完了最后一段,场内鸦雀无声。
百姓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宜王殿下,这是要反了?!
可那告示上的内容写的清清楚楚,宜王府的印鉴和宜王本人的印鉴,清清楚楚地并排落在告示的最下方,还能有假?
早就潜伏在场中的几人见状,互相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人高声嚷道:“我说城门怎么关了,原来是咱们被朝廷的兵马围住了!”
“我听说宜王世子已经被人给害了,这次朝廷的钦差带着天子剑来,就是要赐死宜王殿下的!”
“宜王殿下犯了什么罪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四皇子还是嫡出呢,不一样被害死了?”
突然有人义愤填膺地喊道:“我家在泰州城里安居乐业几代人了,绝不能让朝廷的人打进来!”
“对,老子才不管谁是皇帝,宜王殿下承平燕王老千岁之志,让咱们家家户户都有饭吃,有营生干,他就是好人!”
简约之言在某个特殊的场合被喊出来,反而更能煽动人心,很快人群便沸腾起来了,纷纷声援宜王府,更有人表示要立刻去参军保家的。
……
凡是告示,一般都遵循这样一个原则:“凡诸晓谕,宜明白简,切勿以词华是炫,所谓妇人童竖;皆可知之者也!”
大致意思是:告示要表述明确,直白,用词简单,切勿辞藻华丽,要让女子和孩童都能听得懂,看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