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瑞轻笑一声,说道:“真比出身,你比我可强多了,我当年不过是沿街乞讨,随时都会被饿死的乞儿。你的能力并不在我之下,宜王殿下未来可期,早晚有用得上你的一日。”
……
对整个清庐县的搜查,整整持续了三日,收获非常惊人,大到吴蔚半夜惊坐而起,都忍不住的一身冷汗。
吴氏一族的成员都被有效的控制了起来,还查出了另外几个家族与吴氏一族的人暗通款曲,小梅她们已经把相关涉事人员都抓了,等待调查后再交由东方瑞定夺。
至于吴沛说的那位“使者大人”很可惜并没有找到,不知是早一步望风而逃了,还是畏罪自尽了,不过士兵们在吴氏成员的家中搜到了一些信件,以及好几位吴氏的族人,顶不住压力主动选择了招供,证明了吴沛所说的这位“使者大人”的存在。
真正令吴蔚感到冷汗直流,噩梦连连的是……
小竹带人从一家仓库里搜到了简配版的“燃烧的瓶子”虽然瓶身不是琉璃制作的,但只要投入到实战中,效果是一样的。
而且经过小竹的亲自审问,从仓库拥有者的口中撬出了他们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火烧绣娘阁,火烧吴宅,火烧清庐县衙。
只等着西郊大营的士兵撤走,他们便联合衙役一起行动,将吴蔚和柳翠微以及负责保护他们的人,一网打尽!
一连好几天,吴蔚都没有从这份惊恐中走出来,就连近在咫尺的柳翠微一度在吴蔚的眼中都变得不太真实了。
第353章 直臣之谏
或许在旁人看来, 虽然吴蔚和柳翠微的处境一度很危险,但好在行动破灭了,危险被扼杀在了计划阶段, 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可在吴蔚眼中, 并非如此。
燃烧的瓶子,一件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杀器, 是吴蔚凭借一己之力强行让它出现在这个时空的。
也是因为这个东西, 仅拥有区区几万兵马的宜王,敢尝试着推翻朝廷,与朝廷大军掰掰手腕。
自从燃烧的瓶子诞生以来, 一直都是无往不利, 吴蔚虽然也有过担忧, 她担心自己的行为会不会提前结束冷兵器时代,给这里的百姓造成巨大的伤害, 但这份担忧也仅仅是停留在想象阶段,没有那么大的冲击。
直到吴蔚得知,燃烧的瓶子差点儿被人复刻了, 并且打算投放到自己的身上,这让吴蔚如何能不害怕呢?
虽然事后吴蔚仔细研究了那批燃烧的瓶子, 发现他们的引线材料不对,提纯的酒精纯度也不够,很可能丢出去的只是一包哑弹。
但这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这世上从来都不缺聪明人,古人和今人之间只存在信息差, 不存在智商的差异。
一想到自己所爱之人, 或许会因为自己带过来的东西而葬身火海,吴蔚就止不住的做噩梦。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吴蔚状态的变化, 柳翠微,东方瑞,梅兰竹菊,到最后……连万事如意都察觉到了吴蔚的不对劲。
在他们看来,并未发生什么大事儿,但吴蔚却明显比前阵子呆滞了,时常会盯着一个地方陷入放空,好久好久,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
好在有东方瑞坐镇,需要吴蔚做的事情并不多。
在这件事上,东方瑞展现出了非常强硬的手段,一旦经过查实,确定了这个人所犯下的罪行属实,东方瑞直接给予当事人所犯下罪行的顶格处罚。
首告有功的吴沛,还有几个主动交代,并提供了有力线索的人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减罪外,其余所有涉事成员,全部顶格处罚。
似乎在东方瑞的眼中,根本就没有“法不责众”这四个字。
这场案子审理到最后,共有七人被判了斩刑,十三人被判处绞刑,二十二人被判处不同年限的徒刑,几十人被打板子或者鞭笞,所有收受了贿赂的骑墙派衙役,全部革除了公职身份,并根据受贿金额的大小做出了不同程度的处罚,且将这件事记录到了这些人的户籍之中,这些人三代之内的血亲,再也不能出任公职了。
令吴蔚感到一丝欣慰的是:赵捕头和他的弟弟赵银,还有钱刀头并没有参与,李师爷也是清白的。
不管怎么说,清庐县衙也算是保住了最后一丝体面。
吴蔚自掏腰包,好好奖励了这些能抵制诱惑,拒绝收受贿赂的衙役们。
……
日子还要继续过,即便吴蔚的心态已经变了,经过了几日的颓唐之后,吴蔚鼓励自己重振了状态。
绣娘阁重新施工,泰州那边又派了二百工匠过来,张尺和栓子也在其列,张尺和栓子还特意给吴蔚和柳翠微带来了泰州那边的问候,一封家信,写信人是张水生和柳二娘子的长子€€€€柱子。
信中细细说明了家中每一位成员的状况,包括李大姐她们一家子。
大丫已经出嫁,二丫的亲事也定下来了,柳二娘子按照柳翠微临别时的吩咐,给两个丫头都添了妆,一人添了一间不大的铺面,租出去每年大概有个十两银子左右的进项,对于普通人家而言,已经是非常可观的收入了。
柱子的笔锋虽然还有些稚嫩,但隐隐已经能见到这孩子的风骨了,在信的末尾,柳二娘子汇报了善堂和吴柳记米庄的情况,并表示等外面的局势再稳当一些,他们会举家来探望她们。
唯一不好的消息是:前些日子德芙死了,就是吴蔚和柳翠微在半山小院住的时候,抱养来的一窝小狗,分别叫德芙,费列罗,生巧和大板,德芙是这窝狗子的老大。
这一消息是在信的背面写的,大概是柱子的一点儿小心思,家里的大人大抵是不会允许柱子浪费宝贵的篇幅去说这些的。
柱子说:自从吴蔚和柳翠微离开之后,德芙就不太吃东西了,最喜欢的棒骨也很少吃,没过多久就把自己给饿到了皮包骨,再后来的一天夜里,睡下了就再也没起来。
柱子和张水生一起把德芙埋在了院子里,还给她立了一块小小的木牌。
这封信,看得柳翠微和吴蔚泪流满面,既是对家人的思念,也是心疼德芙。
四只狗子是她们俩建造半山小院时抱的,光阴荏苒,一转眼四只狗子的年纪也不小了,达到了田园犬的平均寿命,或许用不了多久……另外三只也会离开。
吴蔚和柳翠微都是善感的人,当天晚上二人谁都没吃下饭,柳翠微还专门按照记忆修了一只德芙的绣样,全当纪念。
……
经过上次的事情,吴蔚觉得用人还是要用熟,于是就和东方瑞推荐了张尺,正好东方瑞要给宜王写信汇报这件案子的最终结果,顺便就把张尺和栓子的名字都报了上去,等待宜王定夺。
东方瑞见吴蔚的状态恢复了,在前往其余几县征兵之前,她打算和吴蔚好好复盘一下这件案子。
案件疏离完毕后,吴蔚提出了一个观点。
“你说,在这泰州毗邻六县之中,有多少读书人,也和吴沛她兄长一样,因为这场战事耽误了前程?”
听到吴蔚的问题,东方瑞沉默了,她是绝顶的聪明人,对于政治的感受也是顶级,自然明白吴蔚真正想要表达的是什么。
吴家之所以选择接受朝廷的招揽,原因是复杂的,但这种有几个最关键的因素。
一则是吴家出过几位秀才,进士,对朝廷的忠诚比一般百姓要强一些,第二,吴家在朝中有身居高位的族人,第三,就是吴蔚此刻提的这一点,吴家有好几位想要通过科举来改变命运,重振门庭的读书人。
宜王的起兵,等同于绝了这些读书人对仕途的渴望,一朝登科哪一个不是十年寒窗,你让人家的希望破灭,人家不恨你才怪呢。
“平燕王老千岁最重视对人才的培养,从前泰州在他的治下,几乎每一年都有能出几个两榜的进士,泰州毗邻六县受到这股求学之风的影响,有志之士不在少数。”
吴蔚对此表示认同,说道:“既然你说宜王殿下正值用人之际,为何不就近取才呢?这场仗还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科举一场跟着一场的耽误,朝廷那边的人才会越来越多,宜王这边的人才若是不能一同增长,早晚有一天会出于劣势,科举是最直接的选拔人才的方式,不然请宜王殿下考虑一下?”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宜王殿下可以举办科举啊,不管是春闱还是秋闱,或者是恩科,反正就在他已经占领的州府进行呗,经你这么一肃清,我清庐县衙的人手都不够了,别的地方肯定也会有缺的。”
东方瑞蹙眉思索良久,谨慎地回道:“若是如此……不等同于对天下宣布宜王称帝了吗?殿下所求的是正统,他要做的不是改朝换代,而是拨乱反正,恢复正统,将德行有失的皇帝从龙椅上拉下来,宜王作为先帝的庶长子,若先帝的嫡子都死光了,他便有最优先继承大统的资格,若是贸然称帝,局势就变了,阻力也会变大,这实在是太冒险了。”
东方瑞劝道:“你说的的确是个需要解决的问题,建议也是好的,但宜王殿下是不会答应的,而且这件事实在是太敏感了,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
吴蔚也知道东方瑞的判断完全正确,也做到了为自己考虑,但吴蔚还是说道:“你知道天下最厉害的是什么人吗?”
“什么人?”
“读书人!你别看那些行伍空有一身力气,可从综合素质上来看,他们不如读书人,力气可以练,脑子却是天生的。科举求仕是每一个读书人毕生的梦想,这场仗还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不知道要耽误多少场科举。光是耽误了一场科举,吴沛的兄长就恨上了宜王。我经商的这几年,在商会听过一句话: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这是商人的立场。对于读书人来说,断人科举之路,就等于杀他全家!你知道培养出来一个读书人需要多少银子吗?大户人家还是好的,现任的清河知县张成,屡试不中,家差点儿都被他败了,多亏后来考上了才一雪前耻,你想想……要是他打算最后拼搏的这一次,正好被战事耽误了,给他一把刀,再给他一个机会,你觉得他会选择杀谁?”
东方瑞沉默良久,低声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吴蔚叹了一声,说道:“打天下的时候,用的是武官,可这仗总有打完的一天,治理天下还是需要文官的,宜王打一路,耽误一路,打到最后,把全天下的文官都给得罪了,别到时候再培养出一批拥护前朝皇帝遗孤的戏码!”
第354章 农户转军
东方瑞眉头紧锁, 瞪了吴蔚一眼,说道:“这些话和我说说就行了,千万不要到外面去乱说, 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咱们俩生死与共, 患难之交,我认可你的为人才和你说这些的!不管在宜王的内心深处如何看待我, 反正我的身家性命是系在他身上了, 我难道不希望他可以长治久安?你知道贤臣,直臣,和普通朝臣的区别是什么吗?”
东方瑞挑了挑眉, 饶有兴致地看着吴蔚, 说道:“愿闻其详。”
“贤臣大概就像你这样的吧, 能文能武,忠心耿耿, 能力出众,居庙堂则有安邦之才,下方到地方也能让一地风调雨顺。直臣, 便是在忠诚的前提下,将自己心中所思所想勇敢地提出来, 哪怕自己的想法并不面面俱到,甚至存在一定的风险或者副作用,但是只要是对家国社稷有利的, 总是要说出来的,至于是否被采纳那不在直臣的考虑范围内。而普通朝臣, 审时度势是最基本的政治素养,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能做,他们的心里自有一套金科玉律。我倒是不想做什么直臣,但我也不想再出现今日这种事情了,若不是因为战事绝了科举,让吴氏一族的读书人没了门路,他们也不会如此团结,都选择了效忠朝廷对抗宜王,说白了……他们难道不知道此地距离泰州不过百里?难道他们不知道,就算宜王无法一统天下,至少泰州地区在未来的许多年,宜王还是守得住的?他们反抗宜王殿下所要承担的风险比其他地方的百姓大多了,若是不把这个问题解决了,清庐吴氏一族今日之事,只能成为其他县城的参考,不会成为警示,大不了今后小心一些,不让你们发现就是了。”
闻言,东方瑞沉默良久,回道:“好吧,我这就给宜王殿下写信,将你的想法禀报给他,至于能不能成功,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好。”
吴蔚替东方瑞研墨,东方瑞思考良久,字字斟酌,既让宜王知道了这个主意是吴蔚出的,又巧妙地表达了吴蔚的担忧和忠诚,最大限度地打消宜王的疑虑。
待墨迹干透,东方瑞把信递给了吴蔚,说道:“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我来修改,润色的地方,你提出来。”
吴蔚前后看了两遍,竖起大拇指赞道:“不愧是你,我没什么要改的了。”
……
东方瑞将信送了出去,她又在清庐县休整了一日,次日一早便带着人离开了清庐县,走之前东方瑞把一份“由农转军”的执行意见交给了吴蔚,并告诉吴蔚,清庐县地区的农户转军户的工作,就交给吴蔚了,她和高宁雪负责其他五县。
兵源关系到大业的成败,希望吴蔚认真对待。
东方瑞给的这份意见很粗略,留了许多空白,方便吴蔚因地制宜,根据清庐县的实际情况做调整。
东方瑞走后,吴蔚一头扎到了计划的制定之中,不仅整日拉着李师爷询问意见,还陆续邀请了清庐县内各大宗族的耆老,里正,族长,村长,来商量此事。
一听说要征兵,各大宗族的耆老都沉这一张脸,谁也不肯先开口。
吴蔚早就料到了会是这种局面,于是便对所有人说道:“转了军户之后呢,在服兵役期间,这家是免征赋税的,待退伍归家之后,军户也会在赋税上有一定的减免,终身减免!这绝对不是本官哄骗诸位,而是东方瑞大人留下的基本框架。自古‘士农工商’咱们农户想要改变门庭,唯有读书一条路,虽然科考分为文武两榜,但有这样一句老话,在座的诸位想必也听过,穷不习武,富不习文。想要走武举之路,不仅要略懂拳脚功夫,那一身的腱子肉也都是需要大量的精米细面儿,鸡蛋,肉食补到肚子里,才能练出来的,咱们寻常人家,哪里养得起呀!可若是当了军户,参军作战,那就不一样了,如今外有战事,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一旦得了军功,封妻荫子指日可待!机遇和风险都是并存的嘛,希望诸位好好考虑一下。”
吴蔚说完后,场中安静了片刻,一位老者缓缓开口道:“大人所言不虚,可这刀剑无眼,战场之上日日流血,有命赚也得有命享用才是啊。还不如老老实实种地过日子,踏踏实实过日子。”
老者说完,众人齐齐点头。
吴蔚不由得在心中暗叹,果然战前动员人家参军,永远是最难的。
但任务压身,由不得吴蔚退缩,只见吴蔚对那老者露出一个宽和的笑意,说道:“阁下说的不错,刀剑无眼,打仗就没有不死人的,宜王殿下也充分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我给大家说一下阵亡将士的抚恤银吧。将军五千两,副将三千两,裨将两千五百两,将军帐下军师两千两,先锋一千两,千夫长五百两,百夫长二百两,什长一百两,伍长五十两,普通士兵十两。虽然这先锋以上不是那么好升迁的,但是伍长什长还是有希望的,而且宜王殿下的军队是有军饷的,每月都会按时发放给全军的将士,从不拖欠。”
见众人的表情各异,难以达成共识,吴蔚继续说道:“这次的农户转军户呢,不要求所有人都转,优先挑选那些多子家庭,独生子或者无子家庭不在考虑的范围,而且即便转了军户,一家也只用出一丁就够了,只要年满十六,不满六十的,都可以应征入伍。入伍即可领到一两白银!宜王殿下师出有名,大军所到之处势如破竹,场场都是胜仗,诸位都是有见识,有眼界的,应该明白:开国名将,开国名臣,这八个字的重量,虽然这是千万人之中搏来的机会,同样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朝至今已有数百年了,那些开国功勋的后代,依旧紫袍加身,世袭罔替,这是后世所有的世家大族,奋斗一辈子也得不到的机会。如今这个机会,伴随着风险,平等地落在了泰州毗邻六县,每一个县,村,宗族,家庭的身上,我希望诸君的目光不要太过于短浅,免得假以时日,其余五县都人才辈出,从龙有功的,战功显赫的,拜官授爵的遍地开花,就咱们清庐县一无所获,到时候,抬不起头来的不是本官,是清庐县的子孙后代!等到战事结束了,想再转成军户,可就不容易了。”
吴蔚的话触动了这些氏族的核心利益,泰州地区的这六县,虽然世邻友好,但也暗中存了几分较量,每个县各自有多少秀才,多少进士,多少人在外省做官,多少人在京中做官,百姓们可能不太清楚,但这些耆老的心中却是清清楚楚的。
吴蔚见众人的神态皆有松动,便想了个借口,暂时回避了,让这些老先生自己开个会,好好商量一下。
出了门,吴蔚露出一副心疼的表情,捂着自己的心口,快步走出好远。
原因无他,宜王并没有批这笔入伍费,参军就能得到一两白银的这一条,是吴蔚自己加上去的。
她也知道打仗是一件危险系数很高的事情,可这件事儿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就算自己不张罗,用不了多久宜王就会派其他人过来主持,对方的手段可能会更激进,再闹出抓壮丁的戏码来,受苦的依旧是百姓。
没办法,谁让自己是父母官呢?好在吴蔚的家底儿比较深厚,算上因为建议乐彩坊宜王最后一次给的重赏,但凡征个万名以内的士兵,吴蔚还是拿得出来的。
别说是一万人,就是征个五千人,吴蔚都觉得已经够可以了,自己治理的仅仅只是一个县呀,又不是州府。
……
一个时辰后,吴蔚回到了议事厅,场中的一众老先生显然已经达成了共识,吴蔚见状心中的一块大石总算是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