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自己像是被锁在椅子上的一件物品,有很多人站在面前欣赏他,欣赏他的裙子,品味他的恐惧,并以此为乐。
一个小时之后,李壮志真的来放开了他,他浑身都被冻得发紫,双脚快要走不动路。
李壮志难得笑嘻嘻的,还给了他一根棒棒糖,叫他赶紧回去穿衣服,李润希慢吞吞地站起来,房间里这时只有他和李壮志两个人。
但这里有一股味道,一股熟悉又令人恶心的气味,李润希看向地上,果然有几处不明的液体,晚上瞧不真切,像是口痰。
李润希回到小瓦房,裹上棉被,和奶奶度过了最后一个夜晚。
那个夜晚特别特别的漫长,李润希内心一片荒凉,但并非是因为奶奶的去世而悲伤,打小奶奶本来也不怎么疼他,后来家里只剩下他俩了,奶奶对才他好了许多。
但她是李润希唯一熟悉的家人了,李润希没办法不管奶奶,像是抓住了一根已经腐朽又潮湿的稻草,安慰自己还算有来处。
那么多年过去,李润希心头也明白,或许离世对于奶奶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活下来有什么意思呢?八十几了,整天躺在这个破旧的瓦房里,吃儿子一家的剩饭,还随时挨骂,毫无尊严。
奶奶去了,解脱了,可自己呢?
李润希那一夜把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总觉得身体怎么捂都捂不热,他好像还是置身于那个房间里,被不知多少双眼睛注视着。
第二天,李壮志信守诺言,找了个板车把奶奶的遗体拉回去石岩乡埋了,草草立了一块小石碑,于是这个小土包成了这个可悲可怜的女人一生的终点。
李润希跪在坟前,长久地迷茫,他一下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了。
想到宋初翠两口子的嘴脸,他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回去了,可是他什么都没有,他能去哪里?
最后李润希还是回了弥长镇,他想至少他应该拿到许敬亦的联系方式,阻止对方继续给钱。
“他们隐藏得太好了,我根本无从入手。”李润希说:“我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于是,李润希又继续留在了这里。
“应该走的。”许敬亦皱起眉头,语气也冷了几分,“人心叵测。”
李润希点头认可,继续说:“后来大伯母就把我的衣服全部丢了,丢给我许多女孩的衣服,要我平时穿。”
许敬亦看向那一堆花花绿绿的衣服,想来宋初翠也不可能给李润希买新的,估计是在哪收集的别人不要的。
“然后,刘进,也就是那天你看见的那帮工人,他们就经常来这里吃饭,就算大伯母做的饭菜极度不卫生,他们也来。”
许敬亦伸手从床上拿起一条短裙,接过话题,“所以是要你穿给那些工人看的,那天夜里的人也是那些工人。”
李润希难堪地垂头,“后来大伯又要求我穿裙子去过那个房间,总共七次,每次都蒙眼睛,事后给我一根棒棒糖。”
李壮志甚至给这件事取名为“糖果之夜”,每一次刘进等人都会给两百块钱酬劳。
李润希为了得到许敬亦的信息,只得忍气吞声,可是他的恨也在一次又一次的夜晚里,变得深不见底。
该死,该死,该死。
他们全部都该死。
终于有一天,李润希从李旺房间里找到了许敬亦的地址,他给许敬亦写了信寄过去,然后开始计划一场谋杀。
他要杀了这些人,为此他愿意等待,忍耐着宋初翠的刁难,李壮志的辱骂,还有,李旺的眼神。
“你堂哥?”饶是已经见识了这一家子的恶,许敬亦也还是再次感到惊讶。
“是。”李润希用力咬了一下牙,用力到口腔发酸,“糖果之夜,第一次他也在,我记得他那双拖鞋的声音。而且从那次过后,他对我突然就改变了态度,对我好,还要他父母也对我好些,但他经常盯着我看,令我恶心。”
所以李润希要等李旺回来,一起解决掉。
许敬亦深深叹了一口气,感到荒谬又愤慨,这个地方好似一个恶臭的泥潭,而李润希一直浸在正中央。
“我想了很久,大火是最好的杀人办法。”李润希很平常地说:“大伯母经常忘记关煤气,我只要提前在一楼和二楼楼梯间洒满汽油,再点燃,煤气就会爆炸,一楼就会成为火海,他们二楼窗户为了防盗是用钢筋焊死的,他们跳不下来。”
“他们的房间都被我藏了汽油,只要火燃上去,只会越来越烈,根本不可能扑熄,等有人报火警,消防车赶过来最起码要四十几分钟,他们早就烧没了。”
李润希看了许敬亦一眼,很快又补充:“我没和他们一家人住在一起,所有人都知道的。到时候我就假装一起救火,事后有人调查,我就说大伯母经常不关煤气,大伯又在家里存放了好多汽油用来加摩托车,所以根本扑不灭。”
拙劣的,充满漏洞的杀人计划,是眼前的少年被逼迫到尽头选择的路。
许敬亦沉默着,思考着。
见许敬亦没说话,李润希心里有点沉,是啊,自己资助多年的人居然要当杀人犯,一般人恐怕早就溜之大吉嫌晦气了。
走吧,李润希又想哭了,他在心里重复:走吧走吧,回去属于你的地方。
“我还去了刘进他们厂里观察过,”李润希自暴自弃地继续把后续计划全盘托出,“如果火灾没人联想到我,我就假装去投靠刘进,他们宿舍四个人一间,我可以用刀,弄死一个算一个。”
李润希对刘进等人无比的恶心。
刘进这人邪恶又有点脑筋,他知道李润希不满十八岁,所以他不碰李润希,他静静地等待着,等李润希成年。
他早和李壮志谈好了条件,到时候他给李壮志一万块钱,李壮志把人送进沙厂里美其名曰给李润希找了份工作。
但其实沙厂里都是些外地人,李润希进去了就等同于进了狼窝。
不过刘进是真挺喜欢李润希,李润希去了自然是先跟他在一起,等他什么时候玩腻歪了,再送给弟兄们也不迟。
李润希知道这个计划,有次他偷听到李旺和李壮志吵架,原因就是李旺不同意李壮志和刘进达成的这个交易。
所以,他越发确定这些人都该死。
许敬亦听完,好一会儿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没有点评李润希的鲁莽,没有指出李润希的谋杀计划多么漏洞百出和风险巨大,更没有指责李润希心狠手辣。
他只是长久地凝视着李润希紧紧捏住纸巾的手,那目光就像一层看不见,但是带着点朝阳一般的暖意的薄薄的纱,拢在李润希手背。
“你这双手不应该戴上手铐,”许敬亦抬眼望进李润希眼底,“你要不要跟我走?”
这应该是一个问句,但从许敬亦的口中说出来,让李润希产生一种被怜惜的感觉。
这么多年了,劝李润希跑的人很多,张婶、赵叔、隔壁王阿姨,他们都叫李润希跑,但这是头一次,有人跟李润希说,要不要跟他走。
李润希大脑宕机了一会儿,反复咀嚼着许敬亦的话,确认自己并没有幻听。
“我哪儿也去不了,我身份证户口簿都被他们藏起来了,我去补办人家也不给我办。”
这也是李润希没法跑的原因之一,他什么证件都没有。
“我和他们谈。”许敬亦说。
“不要!”李润希反应很大,他决不允许许敬亦和宋初翠一行人有任何交集,“我我、我好好找,应该能找到的!”
作者有话说
快了快了,小希要跟老攻离开这个鬼地方噜!
第13章 我愿意
“求你了,不要跟他们接触!”李润希有点着急地开始喘气,胸膛快速起伏,声音也不自觉拔高,“我可以找到的!”
在他心中,许敬亦就是一片纯白的花瓣,而宋初翠等人就是厕所里肮脏的污秽,他绝不想让许敬亦被污染分毫。
许敬亦看李润希情绪激动,只好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别紧张,我不找他们,放松,深呼吸。”
李润希跟着许敬亦的指令缓缓深呼吸了几次才慢慢放松下来,他又重复:“我说真的,李旺现在回来了,我有很多机会去二楼,会找到的。”
“好,我相信你。”许敬亦说:“那先回答我,愿不愿意跟我走。”
“可能我会管你,但我会尽力帮助你直到你能够独立生活。”
许敬亦慢慢给李润希分析着未来,“但你要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周围全是陌生人,你要从头开始学习很多东西,这个过程可能并不好受,不过这也意味着你会开启新的人生。”
七年前,许敬亦的资助给了李润希一次选择继续读书的机会。
七年后,许敬亦再次给了李润希一次选择重新开始新生活的机会。
李润希顺着他的话往下想,想自己的现在,也第一次想自己的未来,好像真的触手可碰。
说起来他也只不过见过许敬亦几面,可是他总下意识的信任许敬亦。
毕竟许敬亦对他的整个人生而言,真的占据着一个很特别的位置。
“我愿意。”李润希没有过多犹豫,他用力地点头,连肩膀都跟着动,“我愿意的!”
“好。”
许敬亦点头,并不十分意外,“我就留在宾馆里,你随时可以找我。这是我的手机,你先拿着,我还有一个备用机,等我回去了我会用那个手机联系你,今晚有任何紧急情况你随时联系我。”
李润希没怎么用过手机,只在学校里偶尔借用过老师的,他感到很陌生,又有点不好意思,想要推脱,“我怎么好意思……”
“听话。”许敬亦把手机放进李润希手里,握了握嘱咐道:“明晚我会拿备用机过来跟你换,将就把充电器带过来给你。”
“还有,下一次糖果之夜,提前偷偷告诉我。”
“不,我……”李润希想都不想立马就要拒绝。
“坏人永远不可能只做一件坏事。”许敬亦的语气冷静又不严厉,总有种安抚人心的魔力,“总会被曝光在阳光下的。”
李润希不大听得懂,只好懵懂地点头。
“明天把钱放回去,”许敬亦出去把后门的那瓶汽油拿来回来,叮嘱李润希,“他们房间里的,你偷偷处理好,别让他们发现,万一他们怀疑,不要犹豫立刻来找我。”
“嗯。”李润希明白,“我知道,我会伪装得很好的。”
事情只能一步一步来,许敬亦又同李润希说了几句话后,自己先回去宾馆。
许敬亦离开之后,李润希拿着手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盯着手机屏幕等待着,许敬亦的手机壁纸是一只黑色的卡通猫咪窝在围墙上晒太阳,看起来慵懒又惬意。
过了十几分钟,一条短信发了进来。
【已到,晚安。】
李润希默默把那个号码背下来,想了好半天才决定回复一句;
【晚安。】
打字时他很慢,又很郑重,像是在做一件什么很重要的大事儿似的。
那头没有再发过来,李润希自己摸索了一会儿手机的一些功能,他不敢乱点开一些私人的东西,比方微信,或者相册之类的。
手机电量还剩百分之九十几,不过李润希不敢再多玩,赶紧放在枕头底下了。
但他还是睡不着,心里头痒痒的,带着点儿兴奋,于是只好伸手放到枕头底下去握着手机。这样心里头才踏实不少。
本来今夜他已经视死如归,可许敬亦的出现,又让他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他不由地想,或许自己这条烂命,也可以有另一个结局呢?
而另一头的许敬亦回到宾馆,也并没有睡下,他坐在床上思考了一会儿,拿出一张纸写写画画,他一个人想事情时习惯这样。
直到不远处传来鸡鸣声,时间已过四点,许敬亦才放下笔躺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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