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了个机会遛到了茶水间透气,他坐在空无一人的空间里,极其缓慢地一口一口抿着茶水。
当他再欲起身,头脑却在一瞬间因供血不足而一片空白,眼前也似两眼昏花般看不见东西。
江然下意识地想要自嘲,身体却跟不上思维的反应,只能无力地栽倒。
就在江然无能为力地准备好栽倒在瓷砖上时,一双手从后方伸出来扶住了他。
尚未从晕眩中彻底清醒,江然便开口要道谢。
“谢……”
话也才开口说了一半,尾音却哽在了喉头。
那人见他愣神不止,才轻轻柔柔地笑出了声:“身体不舒服怎么不好好休息?还来逞强呢。”
江然此刻的大脑似乎比方才晕眩时还要空白,他慌乱地眨了眨眼,又不知所措地四处张望了一圈,手忙脚乱地从来者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臂。
祈知木原本轻柔的笑意在某一个瞬间蓦然僵直在了面上。
他搀扶着江然的手也在一瞬间失了力。
清瘦的Beta在慌乱回头时,不经意间露出了一截苍白的后颈。
几道错综复杂的咬痕斑驳其上,触目惊心之余又渗出些难言的暧昧。
而能在江然的后脖颈留下这种咬痕的……
祈知木无力地缓缓松开手,眼中涌上一片死寂一般的空洞。
他后知后觉地闻到了江然身上的伏特加气味。
他很熟悉这种气味。
或者说他曾经很熟悉。
这是与他朝夕相处了三年的Alpha丈夫的信息素气味,他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而如今,这气息正占有领地一般地高调环绕在他的挚友身上,而身为Beta的江然却浑然不觉。
祈知木的脸色顿时苍白了几分,伸出去扶着江然的手也止不住地有了几分颤抖。
江然回过神见到祈知木忽而煞白的脸色,也在瞬间僵滞在了原地,他意识到了祈知木突然沉默的原因,几度张口,却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我……”江然强忍下满眼的沉郁,最终还是打算说点什么。
“阿然。”祈知木却赶在江然开口之前拦住了他。
他强打起一个笑,拼尽了全力让自己笑得好看,不要流露出不该流露的悲伤,他握住江然的手,握得很紧。
江然怔怔地垂眸,他望着祈知木握着自己的手,心中一阵五味杂陈。
“阿然,席秉渊是个很不错的Alpha,我希望你们可以幸福。”祈知木深深地祝福道,眼眶里有强忍的泪珠和深藏的悲戚,更多的是强打起精神的真诚笑意。
“……”
江然望着祈知木那一双似乎有忧伤要流淌出来的眼睛,喉中一片干涩,说不出话来。
“你们很般配。”祈知木抿着唇笑了一下,轻轻放下紧握着江然的手,一双秋水眸美得很破碎。
“不是的。”江然忙反握住祈知木缩回的手,声音急促中有几分颤意,“不是的……我和……我和席秉渊不是……”
我和席秉渊不是那种关系。
江然的声音愈来愈轻,握着祈知木的手上的力道也愈来愈轻。
……他和席秉渊不是哪种关系呢。
他疑惑地自问。
他们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关系,这一点板上钉钉。
他们是标记关系吗?Beta无法被标记,可他们确确实实完成了标记的过程,这很难说明。
但他们也绝对不是相爱的关系,不是祈知木所祝愿的那种关系。
可是在外人眼里,不论他们的关系是如何虚虚实实假假真真,他们总是被绑在一起的共同体,挣脱不开、逃脱不掉。
江然顿时有些脱力,他不知道自己该从何解释,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握着祈知木的手缓缓地松开,目光艰难地闪了闪。
“……你不必向我解释的。”祈知木轻轻捏了捏江然温凉的手心,“我真的祝福你们。”
江然蹙着眉抬起头,眼中的沉痛全然不比祈知木的忧伤要少。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地去辩解,他才不要祈知木的什么祝福,他不要他的任何大度。
世上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心上人反祝自己一团乱麻的婚姻幸福更糟糕的事情,而江然的确遇到了这样的情况€€€€他还无法解释,不能反驳。
他生来背负了一道家族的枷锁,他的父亲早已替他做出了选择,他已经没有退路。
他无法选择祈知木。
他也无法给祈知木带来幸福。
这些年来在祈知木身边偷来的那些眷顾已经是他所有的福分,他们的关系只能到此为止,无法再进一步。
江然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缓缓放下了祈知木的手。
他向祈知木强打起一个感恩的微笑,几乎是在向他二十几年的恋想道别。
他尝试过去做自己,挣扎了这么些年,却落得一个满地鸡毛的结局。
或许他此生注定会成为一件摆放在望江荣誉室里的物品,终此一生被性别与责任裹挟着,艰难地呼吸。
第12章 难堪
怀着满目的沉痛与祈知木道别后,江然在楼道的转角处遇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江然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小江总。”
李向奇面上却完全不见惊讶。
“不必惊讶,我在等你。”
因为他是远道而来。
江然面上溢出难掩的疲倦,他微微蹙着眉,神色不善地打量了一番这位来者不善的Alpha:“有什么事么?”
李向奇是一位相当冒犯的Alpha,他也完全没有要改变自己行事作风的意思。
他直截了当地两步来到江然身边,在江然凌厉又警惕的目光中一把扯下江然的高领。
江然还没反应过来要挣扎,只觉得后脖颈一凉。
他下意识地狠狠甩开李向奇的手,捂住后颈,猛地后退几步,冷呵道:“你干什么?!”
李向奇也跟着后退了两步,将两人隔开在了一个安全距离,他抬起双手在胸前向下压了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也让江然放心。
“我只是确认一下你身上的标记。”
江然额角的青筋跳了跳,眼前这个年轻的Alpha当真是没有眼力见,每次都能精准踩到他的雷区,于是他最后再强压着怒气耐心地解释了一遍:“如你所见,我是一个Beta,不能被标记。”
“我知道你是。”李向奇摊着手耸了耸肩,也不是真的只揪住这个问题,“那我换个说法,我只是想要确认你和席秉渊是不是真的……额……是真夫妻。”
江然听得额角青筋再度跳了跳。
这小孩是真的死脑筋。
“……席秉渊和我到底真不真都改变不了祈知木还爱他的事实。”江然干脆毫不留情地冷笑一声,直接把话说开,左右李向奇也不知道他对祈知木的感情,如今这话脱口而出达到个伤敌一千自损五百的效果也还算可以接受。
“……”
果然年轻的Alpha到底还是沉不住气,在江然的直白刺激下直接黑了脸。
“呵。”江然见状只嗤笑一声,疲倦地摇了摇头,不欲多言,“所以与其在这里盯着我和席秉渊,不如好好地提升一下自己,祈知木可不是什么随手可摘的花。”
说罢,江然冷着脸转身要走。
“等等。”李向奇却再度出声。
“还有什么事吗?”江然努力拿出对待孩子般的耐心,转身问到。
李向奇在原地踌躇了几下,最终还是开口道:“那……那你觉得席秉渊现在对祈知木还有感情吗?”
江然缓缓眨了下眼,眼前这个Alpha到底是年轻,怎么总在语出惊人之后表现出一些天真与幼稚呢。
“……感情永远都不是席秉渊的第一顺位。”江然轻声开口道,他的声音冷淡而认真,“他对祈知木的感情究竟如何,在你对祈知木的追求之中其实并不重要。”
“他既然选择了放弃,就不会再走回头路。”
“在踏上远大前程的光明大道上,过去没有什么是值得留恋的。”
李向奇愣愣地僵滞在了原地,似乎大脑正在飞速消化江然的这几句话。
江然摆了摆手,他是真的身体不大舒服,不想再与这个只会让人火大的愣头青Alpha共处一室:“总之祝你好运。”
说罢,他转身,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闭了闭酸涩疲倦的双眼,看对方这三番五次孜孜不倦的样子,江然心想,李向奇是真的在乎祈知木。
他长长地叹气,如果祈知木真的能放下过往和李向奇在一起,也未尝不算一件好事。
毕竟,对于祈知木而言,席秉渊不是一个长远的选择,自己也不是一个合适的归宿。
至于李向奇……
他能不能追到祈知木,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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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然并没有与父亲一道回家,开完会后他先是回了自己的公司处理了些事情,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才回了家。
江然先在公司简单地清理了一下身上的气味,他后知后觉地想到白日里父亲也应该闻到了自己身上残留的席秉渊的信息素气味,他想起对方提及祈知木与李向奇时意味深长的目光,只感到一阵一阵的乏力。
他的家,诺大的空间装饰地奢华繁复,却唯独缺少了人情味。
江然沉默着按部就班地与父母吃完晚饭,公事公办地与父亲简单交谈了一下白天的会议内容,便起身打算告辞。
正起身时,江父像是忽而想起了什么,状似随意地一问:“你和席秉渊最近怎么样?”
江然起身的动作随着父亲话音的落地而僵滞在了半空。
果然还是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