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哑的风在窗外呼啸翻飞,吹过干枯枝桠时,木枝相互摩挲产生的声响奏出不和谐的萧肃之音。
裂痕在沉默中生根发芽。
席秉渊与江然在心中各怀鬼胎地结束那场闹剧之后并没有一起回房间。
江然还有些事情要与下属交代,具体是一位老员工近期因私人事务向人事部递交辞呈、准备离职的问题,两人一直没能找个时间好好交谈。所以趁着这个两人都有时间的机会,江然打算再最后与她说上几句体己话,并祝对方前程似锦。
席秉渊也是当上司的,自然能够理解江然的用意,他略略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先回房间休息一会儿让江然自便。
只是那时他面上好像有几分不明显的薄红?
江然当时正在微信和员工约时间也没太注意,只是有些奇怪地多看了席秉渊一眼,这家伙刚才好像也没喝酒,怎么现在反而看上去比自己这个喝了酒的人还多几分醉意了?
但他眼下也没多余的时间和精力为此奇怪,毕竟他急着要赴约了,只草草地点头了事算作答应。
两人所处之地是个治安管理相当不错的高级酒店,并不是什么鱼龙混杂的场合,席秉渊就算真的喝多了也不碍事。高低他们俩在同一个酒店同一个房间,也不至于半路闯出个祸害来与他们闹什么出轨的笑话。
而且祈知木与李向奇在一起,他觉得按照那个年轻Alpha对席秉渊的敌意和对祈知木的重视程度来说,是绝对会紧紧盯着祁知木不让他接触席秉渊的。
虽然这些担忧显得小肚鸡肠,但他确实不得不多留几个心眼。
不是因为他对席秉渊祁知木存有疑心,恰恰是因为他太放心,他太知道那两个人的本性,所以他更加害怕他们之间还残余什么他不知道的故事。
他真的想要留住席秉渊。
除开信息素对自己的影响,他承认自己对席秉渊的动心,在那些被信息素影响了的时间里,也在那些没有被信息素影响的情况下€€€€他爱他,想要与他在一起,想要与他共度余生。
即使他们之间还有很多没有说开的事。
但婚姻或许就是这样的,因为足够喜欢,便可以牺牲自己,便可以委曲求全。
先爱上的人先认输,他承认他先动心,他先有所求,他败给那个Alpha,心甘情愿。
怎么样他都认了。
只要结果如他所愿就好。
思及此,江然又感到几分讽刺。
他到头来好像还是变成了同他父亲一样的人,结果至上,集实用主义和功利主义于一身,最终还是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一类人。
好像也是席秉渊讨厌的那一类人……
江然不住地蹙眉,继而又松开。
无所谓了。
只要结果如他所愿就好。
……
……
江然坐在落地窗边,半垂着眸望向被灯火映亮的窗外小径,目光有几分闪烁不明。
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敢面对祁知木了,他怕自己一旦看见了那张脸便会再度陷入与今日一般的困境之中。尤其是当席秉渊也在自己身侧的时候,他会感到自己由内而外地散发罪恶。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的原因,他总觉得外面的灯光似乎在闪烁,忽明忽暗的,像是老化的电路滋滋作响着供不稳定的电,也像他此刻强打起精神的状态。江然捏了捏鼻梁骨处酸疼的穴位,他累了,真的太累了。
刻意逃避了许久的人出现在眼前,原来是那么难堪。
江然已经记不太清曾经与祁知木相处时的心态了,那时他是小心翼翼?又或是患得患失?
他记不清了。
他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单纯的祁知木的仰慕者了。
但他也自认为自己永远不会站在敌视祁知木的立场上。永远不会。那个Omega永远是照亮他年少困苦时光的那束洁白月光,曾经如此,往后亦如此。
或许也正是因为他们之间存在的这些往事和旧情,才造就了他如今这样满怀罪恶与恐惧的感受。自从得知那一份婚约开始,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对不起祈知木,他也不曾向他们两个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询问过他们的感情。那是他下意识的回避,他的确不敢。
不敢直面他们感情的始终只是他一人而已。他能感到席秉渊的坦然,只是他江然不敢向前。至于祈知木……他就更加不敢向他靠近了。
他是破坏对方婚姻的人,虽然形式上并非如此,但从结果而言,他的确是那个第三者。
而他现在也终于得以品尝对方那在一段感情中患得患失的痛苦。
只是如今他也没有后路了,就像他无法继续再装作若无其事一般。他不能再逃避了,或者说,他只是终于站在了自己早该面对的这些面前了。
就在刚刚,他还站在席秉渊的身侧,与他做着好好夫妻的把戏,而这一秒,又好像他从未遇见过席秉渊。
但Alpha残留在他身上的信息素不会骗人,他身上的信息素确是伏特加味道的。
身体的记忆不会骗人,他们的确相爱。
江然抬手,从脖颈上摸出那个从北方归来后就一直未曾取下的吊坠,他把那个被银丝缠绕住的银色金属圈放在掌中,沉默地注视着。
他想起席秉渊的话,关于他们一起走下去的未来。其实他一直都认为关于未来的问题不难回答,但是他又从未清楚地描绘过未来,一刻也没有。
因为每每在他想要试图描绘未来的时候,他与想象之间始终都隔了一层纱。
那层始终横亘的纱就是祁知木,或者说,是祁知木和席秉渊曾经的感情。
江然始终都清楚,也始终都在自欺欺人一般地故意无视。
他装作自己不在意的模样,其实他又比谁都更加在意。
他曾经也在某一刻很想要开口去问席秉渊,不过他最擅长的就是隐匿自己多此一举的情感。就像父亲告诫他的那样:“那都是累赘,那是日后会刺伤你的利剑。”虽然他的确会在某些时刻对某些事物产生“拥有”这个感情,但在绝大多数时候他的“拥有”都会得到结果,如果是金钱可以解决的问题,对他而言并不是问题。
他想要,他就会得到。
于是他从不拘泥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是那一句话,如果他真的想要,他就会得到。
而在他分化成Beta之后,在他一帆风顺的人生康庄大道上,他遇见了未曾遭遇过的恶意,他失去了很多自己早已得到之物,也在冥冥之中失去了自己将来可能得到之物。
后来他就在这样的失去之中长大了。
再后来,面对人生中得不到的那些情感,他便习惯于告诉自己:“那是我不需要的东西。”在这样日复一日的自欺欺人之中,他的心好似真的变成了铜墙铁壁,他好像真的不需要那些东西。
时间一长,连自己都要当真了€€€€他好像真的不在乎了€€€€
没有分化成Alpha又怎样,他还是望江唯一的继承人。没有父母的理解又如何,他在孤独中只会成长地越发坚强。没有爱情?好笑!爱情只是世上最大的骗局。
但现在的他已经再也不能装模作样地再告诉自己那是不需要的东西了。
他曾经的庆幸、曾经的谎言、曾经的置身事外都伴随着现实一片片斑驳破碎了。
爱与幻想殊途同归,但与现实却是矛盾的。
他从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加确信这一点。
他偏偏以那样荒谬可笑的方式遇见了席秉渊,他偏偏以那样义无反顾的愚蠢投入了整个自己。
席秉渊是以究极的理性俯仰命运之人。
他们活在两种极端里,各自走向命运的两极。
但却仍未可知,是否会最终在命运的闭环里相遇。
第65章 不对劲
即将离职的员工是一位模样娇小的Omega,已婚多年,尚未生育,由是保养得很好,与江然一样,乍一眼下去看不出近三十的年纪。
“说来惭愧。”她在江然对面赧然一笑,“老板,我这次辞职是打算要回老家了。”
江然静静地看着她,眼中似乎恍惚闪过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那时他们都不过还是刚从学校毕业出来的小年轻,身上还沾着书卷里浸养出来的稚气。
那时,一个Beta,一个Omega,两个愤世嫉俗的年轻人也是在咖啡厅里对坐,情绪激动地痛批社会的弊病、大谈理想主义。那傻气的模样似乎还历历在目,像是昨天的事情。
怎么,一眨眼就要谈离职了呢。
原来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回家啊……”
江然幽幽一叹,半垂下眸,对方是个Omega,起初离乡是因为与自己的Alpha一同来到海城打拼,夫妻俩的故事听起来挺励志的,怎么忽然就要离职回老家了?
注意到江然眼中疑惑并着感慨的情绪,Omega面上原本挂起的那一抹笑吟吟的表情淡了下去,似乎知道江然心中所想。
她不动声色地垂下眼,语气也逐渐低了下去:“……我们,离婚了。”
江然一怔。
Omega再抬眸时淡淡一笑,也不意外江然的反应,因为她曾不止一次地在江然面前表示过她对丈夫的爱意,如今突如其来的婚变必定是会令外人感到不解的。
她的眼中还有没放下的忧伤,但出口的话中已经没有了不甘和愤恨。
“……我后来才知道,他娶我,是迫于家里安排,其实他心里有人。”
她艰难地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开了口,像是在念着什么晦涩难懂的诗句。
江然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口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忽而握住了一般,自内而外地泛起一阵难言的酸涩。
他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在这种境况之下,他竟是连一句安慰或是宽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在面对眼前的Omega之时,他有一种自己在照镜子的错觉,一面镜子,照出两种相似却不同的悲剧。
“我想了很久,觉得我们还是分开的好。”Omega似乎已经看得很开,她与江然说起这些的语气也很平淡,她的声音比今晚任何时候都要平静,“他骗我一次,我任性一次,也算扯平了。从此,一别两宽好了。”
“我不想让自己处在这么……难堪的位置上,我目前的心态也暂时不合适再见到他,说实话,我甚至有种是自己拆散了他与爱人的感觉。”
“……或许我也只是想要逃避吧,让我的错随我一同离开。这样,我会好受一些,他应当也会好受一些。”
她的尾音淡下去,似是再无所求。
“……为了这些,就要离职么?”
江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对方已经把话都说尽了,事已至此,好像也没有比这更合适的结局了。于是他自己出口的话也很干涩。
“老板,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了。”Omega闻言却是温柔一笑,她抬眸,望向江然的目光十足坦然和亲切,“你是我的伯乐,我敬重你,我能有今天,绝对少不了你的栽培。”
“我这次回去,也不是打算就此沉寂的,我是想在老家继续自己的事业。”
“我不想再什么事都跟着他走了。”
“海城是他的梦想,我只是跟着他来的,走到如今都是走一步算一步罢了,我觉得我们离开彼此之后,应该活成彼此更好的模样。”
“我们其实谈得很和平,离婚什么的……一点都不像电视里演的那么撕心裂肺。”
“好像别离其实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吧。”
说着,她笑了笑,面上的笑容有几分疲倦,但也噙着真实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