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样的母亲,他感到陌生。
“……我是个生育能力有缺陷的Omega,我拼尽了全力和运气,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孩子。”
他美丽温婉的母亲颤抖着,终于说出了此生一直埋藏在心中无人知晓的秘密和苦楚。
“好在你顺利出生了,后来分化成了一个Beta……其实我的愿望一直是你平安长大就好……分化这件事情,我真的不知道,这对于我们这个家庭而言究竟是不是一种幸运。”
“你父亲在我被医院下了判决书的那一天就决定,他不会再与我要一个孩子,他也不会在外面去与其他人要孩子。”
“这是他对我的责任和承诺,我至今,仍然十分感激。阿然,是他维护住了我仅剩的尊严……或许你不理解他,但是……对妈妈而言,他就是最好的丈夫。”
“……”
江然看着情绪激动的母亲和她眼中闪烁的泪光,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他转而望向自己面色依旧冷淡阴郁的父亲,在心中感到一阵忽而上涌的不可思议。
他的确一直不明白自己的父亲究竟为什么在他并不是一个Alpha的前提下,在群狼环伺的险境之中,依然坚持只要他一个孩子。
原来……这就是真相么。
……
“可这与席秉渊有什么关系……”江然怔怔地开口。
他可以因此事对他父亲有所改观,但这与他满地鸡毛的荒唐婚姻又有何关系?说到底该感激父亲的是他的母亲,而不是他。
“席秉渊与你存在适配度,你们有几率可以生下一个Alpha孩子。”迟迟没有开口的江父终于接过了妻子的话,平静地开了口。
“在望江,你膝下若没个Alpha,终归会很难立足。”
“如今我还能替你挡着,我走后,你身边没个强势有能力的人照应,又无后,会很难做。”
江然拧起眉:“……”
“当然,我知道你接受不了我的做法。”江父面色依旧冷静如常,“我知道这或许不正确,但我并不后悔我的决定。”
“席秉渊很合适站在你的身边,如果你有一个孩子,那他会是最合适这个孩子的父亲。”
父亲的话音落地后,江然彻底在原地静默了。
因为他从这些话中听到了自己那个强势地不可一世的父亲的服软。
何其罕见,何其难得。
“……”
母亲缓缓放下压在他肩上的手,转而轻轻地捧起他的手,握在手中。
江然感受到掌心温凉的触感,他低下头,注视着交握在一起的双手。
“如果那孩子真的待你不好,我和你父亲也不会真的阻止你们分开的。”
Omega的心思总是温柔细腻:“只是妈妈能看得懂,你其实很喜欢他,不是么?”
“……”面对母亲那样温柔的目光和语气,江然鼻尖上涌起一阵酸涩。
母亲的声音轻轻缓缓,一如她一直以来待他的温柔:“如果只是彼此需要一段时间冷静呢?我们都是过来人,阿然。”
江然垂着眸,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轻轻地反问道:“如果我坚持呢?”
母亲也并未阻止,只是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柔声道:“你自己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了。”
此刻母亲面上的表情令他想起小时候倔脾气和母亲赌气时,Omega面上无奈的模样。
江然轻轻垂下眸,反握住母亲握着他的手,微微用力捏了捏那只比自己小了不少的手的掌心。
可是妈妈,这一次,我真的不是在和谁赌气了。
我是真的,想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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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静坐在黑暗之中,江然专心地听着窗外的风声。
小时候他并不是一个安于独处的孩子,他喜欢热闹、向往人群,这或许要归因于他的独生子身份,人越缺少什么就越想要什么,那时候他是羡慕自己拥有兄弟姐妹的同辈的。
而在长大之后,他就渐渐可以独自品味、享受孤独了,或许是因为拥有兄弟姐妹的同辈们开始因为利益纠葛产生矛盾、闹得不可开交,也或许是因为他逐渐学会了向自己寻求情绪价值,懂得了在望江他唯有靠自己这一条道路可走。渐渐地,他在这种孤独的成长里磨出了非同一般的耐性。
所以他如今几乎要感谢那些在漫长青春期里令他无比憎恶的孤独;如果没有那些日子里独自下咽的失意,现在的他或许早已被生活所逼疯。
只是如今他又是孤独一人了。
他本可以忍受黑暗的,只是他见过光明了。
在他认清了生活,并向这周而复始的失落妥协、无望地等待着循环尽头的时候,那个Alpha不由分说地闯了进来,他像是生活在洞穴中的人第一次拾起火种一般,被照亮了整个生命。
只是现在他失去了他的光明。
是他自己放手的。
如此,生活又变回了那般单调的、难熬的,似乎一眼就能看到头了的模样。
今天是元宵节。
是席秉渊曾经同他说了要去一起见他母亲的日子。
反向的一语成谶,元宵,在这个本该阖家团圆的节日,他们却在各自收拾满地狼藉。
这场拉锯撕扯的感情,他没认输,只是提前离场,把无解的爱意纠葛统统抛给那个理性的Alpha,毕竟以他的理性,想必会处理得比他更好。
告别父母时,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不后悔。”
而他也是真心觉得不后悔。
感情如此苟延残喘下去,除了互相伤害以外,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江然缓缓将收有那一枚素戒的盒子收好,他动作轻柔地、郑重地将盒子收到书房抽屉的最底层,用那些他长久以来不用的旧物将它掩盖。
他轻轻地合上抽屉。
他无声地注视着那个抽屉,心神却飘忽到了很遥远的某处。
现在想来,其实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就有征兆,只是那时他还沉浸在爱情海里,还抱有白日梦一般脆弱可笑的幻想。
如今只他一人时,倒是能在寂寥的清醒中品味出几分其中滋味了。
第83章 分离
即使是在很久以后,席秉渊也深深记着那一个夜晚。
没理由的,那一个其实很平静的夜就是在他的记忆中挥之不去。
那一夜下了雨,连带着江然的轮廓好像也带着些潮湿似的,入眼的每一道剪影都仿佛是朦胧的、带着水汽的。
他们分明在夜里还睡在一床被子里,而天一亮,江然好像没有半点留恋与旧情,走得彻彻底底。
此后的时日很平静,没有想象中的天翻地覆,大抵是离别来的太过匆忙,也或许是他们分离地太过体面。
这一次的别离就好像是一场平静的出差一般,平淡地让人以为在几天后的某个清晨他们又会在一张床上醒来,交颈而依。
就好像热水久置无人管会慢慢变冷,原来别离也可以那么自然和平静。
席秉渊从来没有回头的习惯。
他知道,江然也是。
这是他们共同所做的决定,没有争吵不休,没有歇斯底里,只是基于成年人的理性而得出的最优解。
他们之间本就被生活消耗了太多的精力,分开,好像也是其必然的结果。
只是彼此甘不甘心……也只彼此心知肚明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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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臣豫看着席秉渊冷寂苍白的脸色,知道他掩藏在平静之下的失意,语气仿佛劝慰一般:“……总归,你们的确该冷静一下。事情尚有回转的余地不是吗?”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不擅长劝慰就是了。
反正是席秉渊么,心意到了就行。
“……”
面对恶友难得认真好心的劝慰,席秉渊既没有口头上回答,也没有做出肢体上的反应,仿佛只是一具不会作出反应的躯壳。
沈臣豫见好友这如一潭死水的模样,自然知道他此刻心情应当是陷入在谷底。
难得见席秉渊这样消沉,沈臣豫在担忧之余又在心底生起了一瞬幸灾乐祸的好笑之意,他挑了挑眉。
席秉渊维持着垂眸一动不动的姿势,眼神里是一片空洞虚无的废墟,死寂得几乎叫人害怕。但在沈臣豫的角度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否则他应当是笑不出来的。
席秉渊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交握在一起的手,他们无力的垂在自己的膝盖上,似乎没有地方可以皈依。
现在他好像要失去江然了,彻彻底底的那种。
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感无孔不入地渗透进身体,从皮肉到骨髓,直至好像要渗透进他的灵魂一般,刻骨铭心。
所以他为什么在一开始会抱有那样的幻想?抱着与江然逢场作戏的心态,打算随时做一个甩手掌柜,因为他是一个不需要被负责的Beta?
但是如今又开始怨恨对方是一个一身自由的Beta的人好像也是他€€€€他不是一个需要与自己绑定的Omega,而自己反而,是个在生理上几乎要离不开他的、有缺陷的Alpha。
他的所有运筹帷幄都在感情中败下阵,他要承认自己其实是被动的、完全陷进去的输家。
他似乎不能失去江然,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而直到如今江然提出了分离,他才迟迟地想明白这个道理。
“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情趣啊?”沈臣豫见席秉渊这幅死气沉沉的样子,也终于笑不出来了,有些无语地托腮发问。
情趣?
席秉渊无端地联想到江然冷着脸,一双眸子凝起的样子,江然才不会与他玩情趣呢,他笑。
沈臣豫盯着席秉渊的嘴角,沉默了几瞬,才开口:“你笑的真难看。”
“是吗?”席秉渊不置可否,不气也不恼,只撑着头笑。
“……既然那么舍不得,就别走了呗。”
闻言席秉渊却又缓缓敛起了笑意,唇角那一道不好看的弧度一寸寸地收下,他低头看着酒杯里的液体:“走还是要走的。”
他再次抬头时,一双灰眸里的情绪浓郁地如远山、如冷水,沈臣豫都不愿注视进去,深怕自己陷进去出不来。